《文学现场》栏目
由济宁市作家协会主办
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发有为《文学现场》栏目题词
母亲和床(中篇小说)
□闫可平
第1章
冯秋儿孤独地躺在顶子床上七天了,还没咽完最后一口气。其实已经咽了气。不知为什么,满屋子奔跑的灵魂又回到了她的大脑,大脑里的思维意识又转动起来,心脏无可奈何地又跳动起来,肺扇又呼沓呼沓地吹动起来。塌陷的眼睛又有了房水,睛珠又残星般地亮起来。刚才她己经死了,掌管天地牢狱的天奇仁圣大帝对她说:冯秋儿,你养了四个儿子,四个儿子娶了四个媳妇,四个媳妇生了四个孙子,你还没有见他们最一面就来报到,确实是十分遗憾,你也挺委屈。回去吧,给你七天的时间,这七天的时间也不算短,阴间的一天,相当于阳间的十年,你那人生的糊涂帐回来再算。让你活着回去,主要原因是你给他们还完了房贷,修成了仁德之路,在仁德之路上,你看看你子孙后代的心是啥样的。“嗯,嗯嗯…”冯秋儿答应着,体内的血脉藤蔓一样地伸延,让她有了尸温,生命和死亡拉开了距离,她轻轻地一声叹息:唉呀,我又活过来了,看来死也是不容易的。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窗户,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窗前的白炽灯。为了不让儿子、孙子、儿媳们害怕黑夜,她交足了一年的电费。大门上的灯、院子里的灯、堂屋的灯、卧室里的灯、石榴树上的灯全部通上电。因为她知道,大儿子王天下携孙子王太子、儿媳向西施回来时如果赶到晚上,黑咕隆咚会吓着他们,万一吓出个疯癫病来,那可是一辈子的事,自己的灵魂也会感到不安,他爹半仙也会赶紧从家南的墓地里赶回来看望。当然,还有二儿子王省委、二孙子王贵族、二儿媳赛貂蝉;三儿子王地委、三孙子王官升、三儿媳王昭君;四儿子王县委、四孙子王联合、四儿媳杨玉环、都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损害。窗外周围爬满了梅豆秧,梅豆秧上的心形叶子在溜墙风里晃动着,和冯秋儿的灵魂一块晃动着,晃动着一个秋天的枯萎,枯萎将在深邃的夜穹里走向死亡的星河。还有窗子外边的那颗石榴树,所有的红石榴都在摇曳,所有的石榴树枝头都在摇曳,所有的石榴叶子都在摇拽。对着死亡星河飞吻致谢,致谢它笼罩着空心村每一处荒凉的家院。冯秋儿感觉有一阵风通过窗缝里吹进来,就如传来儿子们归家的喜讯。大儿子虽是土生土长的孩子,由初中,升高中,升大学,考了教师编,成了一名伟大的教育工作者,原本是帝王之才,一国储君,却在三线城市定居下来。冯秋儿的男人王半仙说:秋儿,我不会看走眼,莫非王天下将来真能当一国之君,坐拥天下?现在龙潜海底只是暂时的?”“教师就是教师,凡正是教师,教好学生就行。真教不好学生那也没办法,只要有碗饭吃就行,凡正是铁饭碗。俺不知道你想问啥,谁都希望自家儿子飞龙在天?”“你怀王天下时,他不在肚子里连踢带打,没一点贱样,当官的都是这样稳当,这就说明王天下有风云际会之时。”“我感觉也是这样哩,怀孕是要害好病的,我一点妊娠反应都没有,也不择酸、也不挑食,也不呕吐,平常一样。其实养孩子平常一样就一样,平常不一样就不一样,凡正是个养呗,生个啥咱养个啥,来个啥咱养个啥,胎气凡正平稳,平稳就平稳吧,又有什么不好呢。”“是条龙、龙潜海底,自然胎气平稳。只有贼子才会在肚子里乱踢乱蹦。”“希望是条龙,不是条龙也没法,咱又不会基因逆转。是个姑娘也没啥不好,姑娘就姑娘,会生儿育女就行,不行也没办法。女的虽然不如男的,没有女的也不会有男的。”“绝对是条龙,龙潜海底,自然胎气平稳。一定是龙,即使是条母龙…武则天那样的也行,也是一朝人王帝主,啧啧啧,更好。”王半仙自然兴奋异常,因为他夜观庄南王家林地之相,初夏暮晚,有青烟缭绕、似龙飞虎跳之兆,哈哈,天机不可泄露。王半仙为保此胎是条男龙,把家里养的公鸡杀了让冯秋儿炖着吃了。生王天下那天,正赶上二月二龙抬头,天上乌云滚滚、雷声隆隆,老天爷爷连放屁加跺脚,雨过天晴,又有一道彩虹横贯蓝空,祥兆大显。此时,冯秋儿腹疼如刀绞,有如解大小便之感,下体虚气扑地一声,传出泥鳅钻泥的声音,浆水破裂,如泉喷涌,弄了接生的张二寡妇一脸。这婴儿先出头,后出腚,顺产加顺产,一顺百顺。因为生了一朝人王帝主,王半仙在他爹墓前鬼哭狼嚎了一阵子,他对着墓碑说:咱家终于有龙种了,这都是三生三世之积德才有今天之成就;那天,从墓子里爬出来一条*花绿沫的蟒蛇,半仙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这是神仙点化,只听那蟒蛇说:多积功德,心想事成,自然圆满。王半仙满囗应承,蟒蛇没再言语,张口把供桌上的鸡咬在口中,一口吞下去,又吃了青石供桌上的其他供品。然后钻进墓子里去了。这件事王半仙没对任何人说,心里美滋滋的。他脑子里一番大彻大悟,冯秋儿肚子真他娘的主贵,不妨多生几胎,有当皇上的,有当省委书记的,有当地委书记的,再来一个当县委书记的,岂不遂我心愿,为祖宗增辉添彩,一展王家汉元之盛景。于是,王半仙又打定主意要二胎。相隔一年,龙种又上了身,到了第三年,冯秋儿玉门大开,浆水淋漓,如鱼跃龙门,次子王省委应时而生,鸡鸣五更,还是张二寡妇接的生,孩子抠完嘴便会哭,金声玉振,恰如一轮崭新旭日,从海上冉冉升起…王半仙高兴的连续喝了三天补阴壮阳酒,给老二取名叫王省委。这在王半仙看来,这皇上也有了,省委书记也有了,现在欠缺的就是地委书记和县委书记。冯秋儿的胞宫真如一座金銮殿,一座琉璃厂,竟能造出这举世骇俗的大人物来。当然,冯秋儿的卵泡好而且肥,自己的精虫活跃如龙,顺应了阳入阴则孕的自然法则,正确运用了法则中的种子学说。现在,趁着地好墒情好,应该及时耕耘,然后才能多产粮食,获得大丰收。王半仙这计划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又相隔一年,春暖花开,流萤飞长,南雁北飞,紫雁衔泥,又一条真龙天子降生,降生到他家堆满衣服的顶子床上。天降大任与斯人也。虽然其三子生下来不会跑不会癫,不会连走七步,不会生莲,不会大喊一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倒也有在床上滚爬哭闹之举。善哉善哉,王地委呀王地委,你终于来了。冯秋儿是天生生孩子的机器,生了三胎依然风韵尤在,经水旺盛,唇红齿白,丰乳肥臀,奶汁喷涌,下洼干活,回家养孩子两不耽误,只是身体瘦了些。王半仙每逢吃饭睡觉都要盯着冯秋儿看上半天,直看得冯秋儿脸红心跳,羞羞涩涩。冯秋儿这时候会说他一句:不、正、经。王半仙心里总有一个梦,一定要生完四个儿子才能完成他的梦想。冯秋儿连生三胎,胎胎是龙,王半仙不知道这台机器在生产当中有没有损害的地方,他决定对这台机器进行维修和保养。他默默在后边院子里养下鸡狗鹅鸭,让媳妇喝鸡汤,食鸡肉,煮鸭蛋,吃鹅蛋,使媳妇春情并茂,夜夜还羞。三个孩子看着娘在顶子床上被半仙压住娇喘,以为打架揍他们的娘,老大王天下、老二王省委、老三王地委如一群狼崽扑在王半仙的身上,对着他光溜溜的屁股,连啃加咬。王半仙痛得呲牙裂嘴,情事未完,便提出水溜拉的二弟翻身躺在一边,饲机东山再起,哈哈哈。这第四胎在王半仙和儿子们的混战中终于怀上,冯秋儿挑了个不冷不热的秋天,把第四胎终于生下来,哎哟喂,又是一个带把的,鸡鸡不偏不斜,如豆虫那般长短,嗯,挺好,县委书记与社会见面了,取名叫王县委。王半仙哈哈地笑了,脸上的法令纹和八字胡也笑了。“笑个啥,个个都是带把的,长大成人娶媳妇都要一处宅院,这钱上那里去弄,咱们在这个村子里成了人下人。”“别犯愁,有个小子就能逛个妮来,说不定王天下真是位皇帝,真是个天子。一旦成了皇帝,母以子贵,你就能当太后,我的身价也接着攀升,也就成了太上皇,这钱根本不用愁,天下之大,莫过于皇土,有福自来,不用抓耳搔腮,在这个村里便成了人上人。”王半仙说完,拿了他心爱的羽扇从堂屋去了大门底。大门底有过街风,六月天坐着乘凉十分惬意。王半仙开始盘算,他承包了十亩地,一年收入多少钱,孩子们学费要多少钱,穿衣要多少钱,吃饭不算钱…不管什么什么多少钱,让孩子们先上学是最主要的,因为这是入仕途的第一步。
第2章
冯秋儿的灵魂不知为什么又要离开身体。
天奇仁圣大帝让她再活七十年,在这七十年中等儿孙回来相见一面,也算在阳间得到了一次天伦之乐,圆了向往以久的天伦之乐梦想。可是现在,灵魂刚刚附体,却又要离开身体,并且她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具猪的尸体。这猪的尸体,身上的毛已经脱完,骨架上披着猪皮,喝空了的奶子,干瘪瘪地放在床单上,四条脚歪向一侧,眼睛死死地闭着,嘴唇里伸出两根略长的獠牙,细看上去有些枯槁的那种白,很骇人;这阳间七天还没到呐,灵魂才附体一会,怎么会就又要离开呢。
冯秋儿试着向外翻身,作为一头猪,由其是母猪,一头干瘪的猪,向外翻身应该是极其容易的。但是对于她来说并不容易,只要想站起来,首先是先翻过身来,先屈前腿,接着再屈后腿,再抬起头来,所有的动作才能完美完成。还有一个过程,那就是眼睛必须睁开,看清楚床头朝那,慢慢地,小心地从床上先下腿,穿上鞋,扶着床栏桌边,哼哼摆摆走到门口,搬着门框看一看儿子、孙子、儿媳们回来没有。如果体力允许的话,再走到大门上去也未尝不可。可是,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要想站起来,必须让灵魂先回到身上,回到头颅,恢复中枢神经功能,恢复人体九大系统中的每一项,缺一不可噢。
灵魂没有走出卧室,就在房顶上悬悠着,等到它快下来时,便又汽球般上升起来,和躯体拉开距离,和尸体若即若离。真是没点本事,笨得像猪一样。本来就是猪,在刚才灵魂附体的那一刻,躯体为什么没有抓住灵魂,难道说躯体成了猪就必须要死么?我这身体是猪,但我的思维是人,我本来就是人,只是猪一样的生崽,只是我变成了猪。变成猪也不错,猪也是金贵的,那天到镇上称了一斤猪肉还二十多元钱呢。假如儿子们回来,把自己杀了,用筐抬到市场上去买,来填补房贷款项,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
看来猪也没有什么不好,猪也有猪的优势,特别是母猪,它能生出大象来。常言道,马生麒麟猪生象,看来这的的确确是真的。看来我冯秋儿和猪,猪和我,我和大象是有一定的关联。怀孕时不管是夜梦见猪,还是梦见大象,梦见温驯的动物投于人胎,所生的孩子一定有辉煌的事业和前途。
“秋儿,我的宝贝,王天下入怀时你梦见了什么?”王半仙问冯秋儿,他希望冯秋儿说出梦见大象了,然后怀孕了,那样生来的孩子长大以后,一定是位哲学家,或者*治家,或者是某一个不听话分裂家庭**的*魁什么的,但是,千万不要叛国啊。
“什么梦见了什么入怀?”冯秋儿一脸懵圈,怀孕就怀孕,不怀孕也没办法,凡正是两人舒服了,两人努力了,怀个孕还需要做什么梦?
“比如说梦见大象乘白云而来,然后扑进你的怀里,然后便有了孕事。”王半仙眼巴巴地看着冯秋儿嫩藕一样的脸,希望她说出梦见了大象,大象悠忽入了冯秋儿的怀,然后肚子有形。
“俺没梦见大象,怎么能梦见它就怀孕?那次夜梦中醒来都是你在俺身上,是你睡了俺,翻着个儿在床上搞,你那锄头似的东西很厉害,第一次怼得俺三天没能起床,让偷听房的张二寡妇都知道了,难道你不记得了么?从那以后,俺看见你就害怕,一害怕肚子就怀孕。以俺看,你那锄头就是大象的鸡鸡。”冯秋儿哭着说了一通。
“…你…。”王半仙感觉到尴尬,原来她没有梦见大象呀。
“俺知道有一个故事,有一个西方的姑娘叫摩耶,梦见白象入怀怀孕,孩子才七个月就从她右肋上生出,坠地之后,走行七步,步步生莲,遍观四方,手指天地,大声说道,天上天下,惟我独尊,后来成了一佛陀,名叫释迦牟尼。那年,俺去宝相寺烧香时,听那女导游讲的…你想想,咱这样的凡人,生孩子都是劈开腿生,怎么会从右肋上生出孩子,那里又没有大门敞开。”冯秋儿破涕为笑,说:“想让这孩子有出息,还得培养他上学,只要让他上学,就能办好事。真上学学不好也没办法,但还是要上学,上到什么程度就是什么程度。”
“生产王省委有没有什么预兆,一定会做个大梦?”王半仙不死心,掐指一算,问。
“当时是夜里,你算准了那天要排卵的,我一边奶着王天下,你就忍不住上了俺,当时奶水吱吱地呲了你一脸。不要脸的,在人家身上下了一夜功夫。那一夜,俺昏昏沉沉,感觉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一会儿河漂,一会儿驾云,那有时间做梦。其实呀,你都让孩子进省委了,梦不梦的有什么重要。”冯秋儿一会儿嘻,一会儿笑,一会羞,一会儿侃。
“王地委呐,王地委上身时一定会做仙鹤飞来的梦吧。”王半仙又是掐指一算,十分自信地说。
“那天在棉花地里摘棉花,那个棉花满地里白哟,太阳由金色变成了白色,抬头看去,眼睛眩眩晕晕的,棉花地里偶尔有一声鸟叫。那是一天下午,你在棉花棵里铺好了棉花包,有目地的把俺摁在了上边,你在俺身上忙活了一下午,棉花都没拾成。三十来岁的男人,虎狼一样地夯实,俺一点点梦也没有做成,有一枝棉花枝还扎了俺不能说的地方,回到家就感觉怀孕了,肚子发胀腰也酸,你真是天下第一个没出息的。”冯秋儿有几分埋怨、有几分奚落,有几分幸福。
王半仙很惬意地半闭着眼睛,羽扇不停地呼沓。他坐依在大门框上,看着街上走过的黑狗白狗,看着下地的人顶着六角破草帽子,扛着锄头,哼着歌子:老天爷爷下圣旨,古老又奇葩。黑夜下大雨,白天晒干姜。风大河道走,别叫它串梨行…
“别瞎捉摸了,我把孩子们送到学校去,回来咱就下洼,玉米地里挂锄之前还要扒一遍草,地里的肥力别叫草吃喽。”冯秋儿拾掇了手中的针线活,端了针线筐子起身要走。
“得得得,你在家里拾掇吧,后院里的猪鸡鹅鸭都归你喂了,下午不一定不下雨,你再把孩子接回来,我去扒草,扒多少是多少。”王半仙一个起身,伸了个酸腰,对站在大门底里的冯秋儿说,并且他偷瞄了一眼路对面张二寡妇家的大门是否开着。嗯,开着。
“好好扒你的草,明天验你的工。随你吧,你是一家之主,你是半仙。…我很怀疑你这法术,要不然你施点法术把地里的草起风刮走,免得天天去锄地。″冯秋儿对半仙调侃了一通,端着针线筐子走了,去堂屋喊孩子们去学校上下午课。
懂个啥,我只是会掐算上天有没有雨,称我半仙那是小看我,将来我还想当国师国丈呐,哟,国丈是当不上的,因为自己没生女儿,再说,有个皇上就心满意足了。王半仙是从来不生气的,生了四个国家“栋梁”,有什么不高兴的。他看了西北天色,有铅黑的迹象,看来老天爷爷和各路神仙要风云际会,要改天洗日。庄稼人功夫稀罕赶紧下地吧。
“爹”老大王天下喊;“爹”老二王省委喊;“爹”老三王地委喊;“爹”老四王县委喊。四个孩子如同一支啦啦队,在冯秋儿的带领下从王半仙面前走过,并且与他打了招呼,心里美滋滋的,比喝了媳妇的奶汁都甜。
“今天下午有雨,放学后别先回来,让你们的皇额娘去接你们回家,别掉到桥下河里喽。”王半仙爱子如爱护自己的眼睛。不过,他只要看见冯秋儿,心里总翻江倒海地嘀咕一番,你这斯怎么就没做一个白象入怀的梦呢、或者风云际会的梦、旭日东升的梦、麒麟入怀的梦,如果做了这些梦,我就能肯定孩子们以后的锦绣前程。就能肯定王天下能否步入金銮殿。王省委进入省*厅。王地委进入市*府。以及我的王县委定能做个小小的县委书记或县长。
孩子们以食为天,不能空着肚子去上学,自己下洼去干活吧,秋后丰收,屯粮攒钱。以备儿子们以后招兵买马,娶妻荫子,争取考上一流大学、大学研究生。研究什么*治呀、经济呀、体制呀、制度呀等,唉,这些东西让他们去搞吧,不再说什么了。扛起锄头下洼吧。
王半仙家的承包地,和邻居张二寡妇家的地相邻,就如一个国家和另外一个国家连着垅一样。王半仙来到洼地,就开始锄草,玉米苗一米来高,人一哈腰便露出一个甲壳背,乌龟一样地背负天下,慢慢地锄草前行,天热出汗,背上的衣衫能被太阳晒成八卦图,盐圈圈。
“王兄弟,问你个事呗。”张二寡妇直起腰来,白脖子上流着汗,流到高山下的花环上,她显然知道王半仙来扒草,来锄地,便一下子从王半仙身后冒了出来。
“哟哟哟,我以为是河里的龟仙呐,原来是只白兔子。”王半仙无意中这样说,看了她一眼胸前的杏花衬衫,杏花衫都湿透了:“说吧,什么事,只要不是钱的问题。”
张二寡妇朝四周看了看,说:“你说嫂子咋就不怀孕呐?”
“这还不简单,就像这地一样,不下玉米种怎么出玉米棵,不长出玉米棵怎么能长出牛角似的玉米棒槌,一句话缺种子呗。”王半仙认真地说,并伸出手指头掐指算着,装模作样的。
“要不你给颗种子,种子不白要你的,以后你儿子们上大学、娶媳妇花钱俺来帮忙。”张二寡妇骚劲十足地说。她和王半仙谈条件,只要是那个啥…。
“那不行,那不乱套了,我在我承包地里下功夫,你在你承包地里下功夫,秋后才有好收成,再说你那盐碱地,不知道霉不霉种,弄不好下了种子白瞎钱。”王半仙装着不同意,他知道张二寡妇很苦,二十岁上生了一个儿子,男人便死了,儿子上了几年学便去下海经商了,在那里经商王半仙说不准,但不少朝家里弄钱。
“死熊疙瘩一个。村里朝城里搬的没有几个人了,谁也不会管这闲事,你立个东宫西宫谁也不知道。”张二寡妇以为王半仙怕人议论,连骂加劝说:“我又不对任何人说。”
“别瞎想喽,都一样的沟渠,我又没钱给你。”王半仙说,他的两眼却是发光的。
“嫂子有钱,你家的事以后嫂子包了。”张二寡妇挺开放的,宁愿倒贴也要把王半仙追到手。
王半仙突然说:“我问你个事呗?”
“说吧,有求必应,啥事都行。”张二寡妇全身高兴,就像接生时看见孩子出玉门那样兴奋。
“你怀你儿子张谷子时做没做过梦?比如说白象入怀、凤舞九天、风云际会什么的。”王半仙念念不忘冯秋儿怀孕时没有做梦,因为这耿耿于怀,这就是对冯秋儿不满意的原因。
张二寡妇马上猜到了王半仙的心思,她贼贼一笑说:“有,有梦,梦见凤凰从南边飞来,跳到我身上我就醒了。”
“你儿子一定成为大富,贵为王候。你那肉房子成了金銮殿。”王半仙认为张二寡妇比冯秋儿的那个制造厂还管用,不由得羡慕起来。
“其实呀,当接生婆那天都做梦,一做梦就做担心害怕的梦,怕拾掇不好孩子,责任重大,因为人命关天,吃那门子饭都不容易。你家的四个儿子都是我抠出来的,当然要做梦哟。咱把话说明了,我什么东西都没要你家的,你就不知道谢谢嫂子。”张二寡妇从各条路线向王半仙进攻,因为她喜欢王半仙那斯文而土气的样子,还有…不能说。
“你不知道,怀孕做梦能预示将来孩子能做什么。好比说释迦牟尼,摩耶怀孕时梦见白象入怀,七个月便生下了他,刚生下来的他走了七步,脚印成了七朵莲花,他也会说话,天上天下,惟我独尊,后来成为全世界知名的佛祖、哲学家。″王半仙兴奋了,眉毛都带舞动的,说的神乎其神。他给张寡妇解释说,释迦牟尼出生时都很奇迹,从胳肢窝下边肋骨上生出来的,你见过这样生孩子的吗?
“胡说八道,谁出生都是从玉门里出来的,那有从右肋骨上生出来的。咯咯咯…”张二寡妇大闺女似地笑了,齿白唇红,眼若情星:“都说你的锄头厉害,我不相信,冯秋儿三天没能下床,让嫂子来整治整治你。”
王半仙呆了,但他明白了还是坚持自己那条理,梦是能预示一切问题的。张二寡妇和他的观点一样,他突然发现张二寡妇那么俊,他正考虑是不是答应她的要求时,他一下被她放倒在玉米地里,所有的问题没想完便失身了,就听张二寡妇母狼似说:“怪不得冯秋儿被你折磨得下不了床…”
王半仙真是上知天文,从家里来时的预见成真。此时西北的天空上,乌云翻卷而来,先风后雨,老天爷爷拧着劲地打雷打闪,就像张二寡妇干那男女之事舒服地惨叫着。
第3章
冯秋儿的灵魂看着自己变成了头猪,并且是头母猪,并且有很多的奶子,大概有十八个,心里却十分不情愿。人是万物之灵,好歹变个人就比牲畜强,即然变成了猪,人和猪也就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却是一头死猪,却死翘翘的在顶子床上躺着,如果想下床活动,灵魂必须先回到身体里,可这灵魂哟,迟迟却不肯和猪尸合作,刚刚从房顶上下来,刚刚贴进了身体,便又汽球一样地升起来。她不明白,灵魂为什么那么讨厌猪的尸体,它生了那么多猪崽,有了那么大的贡献,灵魂却又和它若即若离。猪尸想活下去,必须依靠灵魂站立起来…猪尸离开灵魂也就会死去,也同样会变成僵尸。冯秋儿在阳间的寿数又过了三天,当灵魂陨石样坠落回到体内的时候,她突然又吃惊了。因为躺在床上的尸体又变了样,全身是*毛,四只蹄子分八瓣,萎缩了的牛奶子在后腿裆里长着,还有一根长长的尾巴,头上有弯弯的角,眼球突兀着布满红丝,嘴唇厚厚的,两个鼻孔老鼠洞一样深邃,*色的牛毛连肚皮上都有,庞大的身子占满整个大床,肚子上搭着被子。那被面是蓝色的,上面还绣着鸳鸯。鸳鸯是成对的,在平静的湖面上荡出水纹。那是一片荷塘,有摇摇摆摆的荷叶,有荷叶丛中的荷花,还有蜻蜓点水,水晕细波,夏风醉薰,远山近黛,一被子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冯秋儿知道自己身体已经变异,由猪转化成了牛,这样一来身体更加笨重,想站起来都不容易。她想翻一下身子,无奈四条牛腿撑弄着顶子床雕栏,一动就被栏杆挡住四条腿,如果四条腿能站起来,磨悠着下床,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然后再穿上鞋子和衣裳,还我人的模样,不能像牛一样迈动着四蹄走到外间屋,而是像人一样从门口里走出去,如有可能就走到大门外边去,看看儿子们回来了没有,孙子们回来了没有,儿媳们回来了没有…去年曾经给儿子们打过电话。“老大呀,天下,娘想你们,想看看你们。”“娘,少打电话,我接您电话不也花手机费钱吗,下月的房贷又到时间了,学校里一天不上班,一天不给钱,除非调课。您孙子上学还需要花很多钱,下班了我还要去打钟点工,去做家庭教师讲中点课。″冯秋儿手中的老年机被挂掉了,她感到非常失望,非常绝望,打个电话都这么难,见一面更是奢侈了。王天下有多少房贷要还呀,还了十多年,现在还要还,难道再还二十年,还一辈子,做一辈子房子的奴隶。即使那样也要好好给娘说会话嘛,即然不回来看家,说几句话总是应该的吧,真不懂事,这个王天下。也许房贷真的很难还,不要错怪了他。给王省委打个电话,让王省委家来看看,带上孙子和儿媳,那怕回家待上一顿饭的时间也行,娘心里也不会酸酸涩涩的。“老二,省委呀,娘想你们呀,你们回家一趟吧,娘看你们一眼,你们在家吃个饭马上走,马上回学校。”“娘,不行呀,我现在回不去,正在上班,因为给你孙子买了房子,交了首付,这房子天天噌噌朝上涨价,我们只好办了房贷。你知道吗,房贷,不吃不喝也要交十年,月月交,年年交,我和你儿媳这辈子都交给了房贷,你知道吗,房贷这东西,是碾轧年轻人志气的刚需品。也是碾轧我们这些老师们的大碾砣。”又是房贷,房贷是个啥妖怪,这么让人心惊胆颤,这么让人牵肠挂肚,都变得让人失去理智,甚至于连家也不能回,连娘也不能看。不回就不回吧,不看就不看吧,腿安在你们的身上,嘴安在你们的鼻子下面,随你们去吧。你们也有你们的难处。唉。那么,现在老三在干什么,应该问问,是不是也在为房贷卖命。“老三呀,地委呀,你有没有时间回家,让娘看看你们,那怕看一眼也行。”“娘,亲爱的娘,我们正在装修房子,才交了首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还完房贷。我们都有孩子了,却还在贫民窟里租房子住,攒了七八年的钱,好容易交了首付,却又赶时间装修,我们每月还要交几千元的房贷。怎么回去呀!”哎哟,我的娘来,我的儿子们,现在都感觉到住房困难了,当初你们住娘肉房子的时候,娘没给你们要一分钱,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们。现在,一些泥瓦房子,砖混房子弄了个平顶摞在一块,弄上几根钢筋放在里边,你们偏说是楼,你们要为之付出一生,值吗?看来这房子是人类活着的第一要素。人是非房不可不住,没有房子不能娶媳妇,女人是非房不嫁,真是非得太多。太多就太多吧,太多了就平凡了,就大众化了,就不胡日狗油了。以上三个儿子没希望回家,希望还有一线之希望,那就是看看这个王县委还回不回家,还有没有房贷。“老四呀,县委呀,你们能不能回家一趟,让娘看你们一眼,你们回家一趟吧。”“娘,哥哥们都有了房子,我也生了儿子,却还在外边租房子住,前天刚交了首付。在学校当老师,一个月才三千多块钱的工资,我和您儿媳才六千多块钱的收入,再不好好教学挣钱还房贷,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别说叫王县委,应该改名叫王村长了,还不如村长呐,村长能抓住钱贪点污,我一分鸟钱都抓不着。娘,您保重吧,等到年底放假再回去看您,现在不能缺班。房贷猛如虎呀!”房贷,四个儿子都在找房贷说理由,因为房贷连家也不能回,连娘也不能看,忘记了回家的路,忘记了娘的重要性。这次打电话是以前的事,现在再打电话说不定还是一样的结果。冯秋儿很想再打电话,电话就在床头桌子上,可是,自己这身体由猪变成了牛,并且是一头不能活动的牛,那蹄子上也没有长出指甲来,也不能按手机键盘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0,要想按动键盘,只有恢复人的形体,然后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来打电话,也许儿子们的命运有所转机,还完了房贷,接到电话一高兴,日喽家伙回家来。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传来的消息是:不能回家,为了房贷而努力着,而拼搏着,当今最重要的国情都在还房贷上。
第4章
一具躯体有了灵魂,它慢慢可以有体温,这是可能的。窗外的秋风掀动着窗边梅豆秧的叶子,叶子借助墙的温暖与秋枯相抗争着。牛的眼睛始终没有闭上,还是贪婪地望着金色的阳光从玻璃上透过光辉来,照在四个蹄子朝天的冯秋儿身上。她尽量品味和欣尝着这阳间的美丽,品味和欣赏这秋日赐给的一点温暖转化成活着的能量。她心里真想热乎起来,亦如昔日和王半仙苦中作乐那样,心里热乎得舒舒服服,酸涩得舒服。“哗啦、哗啦,唰啦、唰啦,哐、哐、哐、哐…”静谧的秋夜传出摔花生的声音。所谓摔花生,用的是人工而不是机器。从地里把花生刨来,用车运回自己家中,长在花生棵根部的花生需要弄下来晒干,一颗一颗的择下来太慢,只有架起一根粗棍子,掐起一把来,把花生棵根部朝横棍子上用力摔,花生和少量尘土便从根部脱落下来。冯秋儿和王半仙两人背对着背在用力摔花生,根部上的花生便一簇簇从上面掉下来。灰尘像沙尘暴在电灯光下狂卷。电灯周围还飞着不帮忙的蛾子。蛾子有时站在墙壁上,一不经意就被旁边的壁虎吃掉。两个人头上扎着的毛巾成了*土色,脸上也是一层*土色,耳朵和鼻子都有了*土色,并且塞满了土,只有眼睛是黑亮的,只有牙齿是雪白的,这时候不管二人谁一笑看上去都像鬼似的。冯秋儿和王半仙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摔了一垛又一垛的花生,用辛苦的劳动换来了后边院子里的公鸡头遍叫声“鸡勾勾,欧耶…”“我先当了猪,下了一窝猪仔,再当牛拉套,四个孩子的学费就像山和磨一样沉重。”“别说的那么消积。咱们家有皇上,有省委,有地委,有县委,是多么的厉害。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财产尽归皇上。省委是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委是一方霸主,要什么有什么。县委就是现管,更能搜刮民脂民膏。将来有一天,小车开到家门囗,笛笛,就把你接到皇宫里去了。你游遍千山万水不缺钱,出国游玩皇上给你出钱,各个国家的总统向你点头哈腰,前途是伟大的,理想是长远的,你回来时送你颗东风导弹让你过年节的时候当鞭炮放,那感觉啊就是不一样。”“哄鬼呐,省委地委县委门朝那个方向你知道啵,诌X胡咧,别说去皇宫了,但愿有一天他们都能娶上媳妇,我这心就落滩儿了。这是咱爷俩啦,俺也知道二十天是半月。”“你说的这些真话我理解,我起的这些名字,只不过督促他们,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但是,你怀孕时如果有应梦之兆,那也未尝不可,王候将相宁有种乎。”“种和种不同。″冯秋儿开始休息,往后轻轻一靠,依在王半仙背上,王半仙也停止了劳作,他也靠在冯秋儿的背上,两人仰脸望着星空休息。“秋儿,你饿了吧,我给你去做饭。”“算了吧,省一顿是一顿,少吃一顿饿不死。孩子们总不能不上学。”“那就吃几粒花生吧。”“不要吃,吃上几粒那称砣就低了头。今天吃几粒,明天吃几粒,日子不可长算,时间一长就要吃去好几斤,每斤花生六毛钱,五斤花生要三块钱,学费差三块钱,一是学校里不允许,二是孩子们在同学们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尊心就要受到伤害,咱们委屈着点吧!”“我的儿子假如能有一个做皇上的,一个进省委的,一个进地委的,一个进县委的,受这些累也是值得的。”“嗯嗯,唉!”“孩他娘,你去睡觉吧,我拾掇拾掇也去睡。”“好,别干了,明天活多着呐。”冯秋儿带着一身尘土去睡了,刚进屋就响起了鼻声。沉睡的世界里充满了困乏,充满了劳累,充满了上天入地的昏沉,所有的这一切,使她坐在梦中的残墙断壁下呜咽、啼哭…王半仙还想干一点,忽听大门吱悠响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位仙女出现了。张二寡妇用锅盖端来两海碗荷苞蛋面,还冒着热气儿,葱花味四溢飘香。“吃一碗吧,补补身体。”“又劳你费心,真不好意思。”“经常咬你,算是报答吧。”张二寡妇很心痛王半仙,王半仙还有些不好意思,香喷喷的面条弄得满院子都有香味,王半仙馋得都要淌口水。他说赶快给秋儿送一碗去,张二寡妇听到这话心里酸酸的,但还是给秋儿端了过去,放在靠床的桌子上。冯秋儿的两条腿在床下搭拉着,张二寡妇给她拖上顶子床,并给她脱掉解放球鞋,喊了几声秋儿,秋儿睡实了并没醒,她便轻轻地走出去。“这样出傻力供不起四个孩子上学,半仙。”“你说咋办?”“种粮只能填胞肚子,做生意就能赚钱。我儿子初中未上完就跑出去做生意。”“你儿子在外做生意?还经常给你寄钱?”“是做生意。并且还很好。”“做什么生意,一定要客流量大,比如说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嗯,嗯嗯,在天安门前卖包子,各国的元首都去吃包子,没有讲价的。嘻嘻…”“要不我也去,我算一股。”“我不当家。人家都是公司集团的,儿子还要听人家的。要不然这样,你搞大棚,我出本钱,我还有辆大三轮,咱们种了菜去城里卖,批发赚钱。”“这是个好主意。”王半仙狼吞虎咽吃完了荷苞蛋面,他非常感激张二寡妇,感激得要掉眼泪。他感觉浑身力气倍增,他把碗放下,伸手把张二寡妇拉过来,顺势将她放倒在花生秧里。“二嫂,没啥回报您,只能给您来一次了。秋儿农活累得好几天没这回事,谢谢你了。”“那就快点,我比她…”张二寡妇虽然不十分情愿,因为王半仙家农活太累,不愿意消耗他的精力,但因机会难得,只好秋宵一刻值千金了。她躺在花生秧上,闻着鲜花生的味道,虽不敢叫床,却是天上地下的消魂,现在就是死了也知足。“别忘了给秋儿吃那碗面。”张二寡妇提了裤子走人时提醒王半仙。王半仙说忘不了,当他从张二寡妇身上翻下来时,已累得像王八扒沙,他喘息着趴在花生秧上,累得昏昏沉沉迷糊了一眼,然后去了屋里,扶冯秋儿坐起来,然后把那碗荷苞蛋面给冯秋儿喂了下去。“你吃了人家的鸡蛋,人家吃了我的鸡脖子,鸡蛋换盐,两不找钱。”“真香,…你弄人家的,省下自己的。”冯秋儿吃完面,身上有了点力气,她嘟嘟囔囔,还在睡梦之中发呓语,梦见自己和王半仙开玩笑,梦见两人正在洞房花烛,俩人喝着交杯酒,然后脱衣上床,两人干那种羞事,自己还要嘤嘤哼哼地母猪般叫床,心里热乎乎地温暖,听王半仙说:石榴树上结石榴、今年准有好兆头…这顶子床呀,是祖上请了世上最有名的工匠做的,这床栏上的镂空花纹,光地就卖了十顷。真奇怪,人朝这床前一站,体力就恢复,就想干那事。她意识中一把将王半仙拉到床上,懵懵懂懂地脱了衣裳,翻身压在王半仙的身上,梦和现实揉成一团。王半仙心里苦笑道,井里还有多少水能打出来。…现在,冯秋儿自己心里还有一丝的热乎,美好的事总伴随着苦涩。那时候自己也是头猪,由猪变成了牛。但是那时候的牛是头年轻的母牛,一翻身就能从床上爬起来,还接连不断地与王半仙那头公牛不停地交配,用交配中的激情,鼓舞着二人的心劲下田劳动,不遗余力地春种夏收,那时候也没感觉到身体累,也没感觉到身体不能动弹。而今,却变成了牛躺在床上,不能动上一动,说话也说不出,嗓子也很无力,成了一头老驷牛,即不能交配,也不能耕田,也交配不动,也耕不动田。这张有灵性的床却把身体钳嵌得死死的,不能动弹一点。秋日的温暖透过玻璃窗再次照到鸳鸯被面上,遮住了牛的*毛。不知道为什么,那新被子自己就滑到了床前,冯秋儿忽然明白,这都是自己肚子大的原因,像怀了十年孕那么大,甚至是几胞胎加在一起那么大。冯秋儿明知道自已不是怀孕,却奇怪地想到了怀孕。怀孕是美好的,是幸福的,是水溜拉的年代。牛的肚子饿死也会撑起肋骨,也要比鸡狗鹅鸭大得多。风烛残年了,不是肝硬化腹水,牛肚子却同样又比猪肚子大得多。阳光照在*牛毛上,那毛像秋草逢霜一样倒伏着,窗框上的叶子哗哗啦啦地作响,引诱着冯秋儿想到屋外去看看老天爷增加了几分秋色,但身体还是被床栏限制着,这顶元明以来就有的紫檀木顶子床呀,睡过世世代代多少女人,今天又让冯秋儿给睡了。以前睡床的祖宗们远去了,又排到了冯秋儿,它就像戏台上的演员,演绎着床上的人生,你方睡过我再睡。如今冯秋儿却是睡不动了。她试着喊了一句话,也不知喊了一句什么话,喊儿子们吗,不像,喊男人王半仙吗?到是有点像。王半仙己经去了天堂,即使他从天堂里能够回来,也不见得能帮上多少忙。不过,她还是希望他能来,能够帮她把挂在床栏上的牛角取下来,把绊住牛腿的床栏上的支柱锯掉,然后让她翻过身来。
第5章
王天下第一个考上大学,王省委第二个考上大学,王地委第三个考上大学,王县委第四个考上大学。虽然不是国际名校,倒也是省内本科。四个儿子一个跟着一个学,大学毕业都考上了市内的中学教师。王天下在学校里选了皇后向西施。王省委在学校里选了同学赛貂蝉。王地委也是青春有约,找了位校花王昭君。王县委也不逊色,在大学里未婚先孕,在市里租了房子,携县太太入住,却也同样考入中学做教师。媳妇更是俊得天下无比,名叫杨玉环,也随着王县委考了同一所中学当教师。王半仙治理家庭的丰功伟绩,能力堪比《三国演义》里的蒋干和愤怒触倒不周山的共工,但是每干一年下来,连张二指宽的奖状也不会得到,他那也挺高兴。王天下上大学花钱多,他听从了张二寡妇的谋略,搞了一亩大棚,利润挺好,其利润能够王天下一年的学费学杂费。兼顾下边王省委、王地委、王县委们的学费。王省委又考上了大学,他只好又增加了一亩大棚。前边两位还没毕业,王地委又考上了大学,他只好又增加一亩大棚。前三位中榜还没走向社会,老四王县委又升了大学。王半仙和张二寡妇合计只好再增加一亩大棚。这四亩大棚两个人肯定干不过来,培土、点种、育苗、压杈、锄草、下菜、赶集、进城、人手多了才好,王半仙和冯秋儿商量,也让张寡妇跟着记帐看称或收钱,劳动力挺便宜,干一天给张二寡妇二十元作为工资。冯秋儿便到张二寡妇家去了,并说明意思,聘任上岗。张二寡妇收到这个通知,比接到皇上进宫宠幸的通知还高兴,便把那辆柴油机大三轮带了过来,成为主要的运输工具,取代了电动三轮卖菜运输上的不足。冯秋儿在大棚下菜,张二寡妇装筐均菜,王半仙为了不弄脏拖鞋,光着脚在车上摞菜筐。这些活下来以后,张二寡妇便以会计身份跟着王半仙上菜市场。一般情况下,菜市场行情比较好,城里人爱新鲜,爱便宜,王半仙称上又实惠,又不坑人,菜卖得很快,有时太阳不落山就能回来。有时也可能摸到天黑。张二寡妇每天二十元工费,有时用这二十元买点补品给王半仙回来的路上吃,或者在餐馆里要一个荤菜让王半仙吃饱。王半仙很知足,车还白用,但他明白一点,应该怎样报答人家,只要人家暗示那个事,他马上答应,即使在行车路上,把车停在叉路上,找个适当的地方把事办了。更重要的一点,还不能让冯秋儿知道。冯秋儿标准地等二人回家吃饭,收帐,然后打发不愿意回家的张二寡妇回家,然后去床上让王半仙交“公粮”。尽管这样,冯秋儿还是摸不准张二寡妇的套路。张二寡妇给王半仙白用车,王半仙必须也向她交“私粮”一次,这是奖励王半仙的情义,如果不交“私粮”,这一天不给王半仙买好吃的,还要他交五块钱的车磨损钱,这几乎成了二人不用说明的约定。冯秋儿不是傻子,时间长了也看出一星半点问题,半仙怎么有那么多的钱,连搞大棚加买菜种、买肥料?冯秋儿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脸上还笑吟吟的。为了四个儿子,为了四个儿子成家立业,吃个哑巴亏就吃个哑巴亏,凡正那东西又不用花钱买去,多吃些油水菜照用不误,即使误了也没啥关系,他用她的,省自已的。儿子假如有一天真的能考上公务员,王天下进了京城、王省委进了省城,王地委进了地区,王县委进了县城,这是最合适的买卖。冯秋儿这样一想,心中也就宽阔了,再说,张嫂都是倒贴。即然张嫂不怕半仙的锄头怼死的话,您就弄去吧,还是那话,弄你的,省俺的,看谁的地道新鲜寿命长。只是担心半仙身体吃不消,这又不是肥肉片子多吃两囗。王半仙每天卖菜的钱都如数交给冯秋儿。张二寡妇表现得很会来事,用自己的钱买点化妆品送给冯秋儿,让她打扮着点,吸引吸引王半仙,别让城里妖妹给迷住了。老张还有一层意思,也用以表示自己和半仙之间是清白的。冯秋儿天生善良,为人大方,小事不咎,善解人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君子。她单纯地认为,半仙和张二寡妇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误猜,误猜了那个事。冯秋儿收了王半仙卖菜的钱,都是把王半仙引到床上来,在床上温顺地绵羊一样,来激发王半仙的性趣,弄一次男人女人那种事,作为是送给王半仙的奖品。有一次,冯秋儿白天看到张二寡妇胸部的奶子比以前高,她便在晚上用手握住王半仙烫手的锄头问怎么软了。半仙说一站一天又冷又饿能不软嘛?别多心了,为了孩子们牺牲点也是可以的,要不然你跟我去菜市场,让张二寡妇在棚里下菜。冯秋儿没有了办法,因为自己不会算帐,数学不过关,只能是按半仙的思路去办,她留在大棚下菜,还是半仙和张二寡妇去城里菜市场。王半仙从心里感觉内疚,感觉有些对不起秋儿。王半仙忙完大棚里的活,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百般地抚摸秋儿,用尽全身的力量去爱她,直看到冯秋儿有了笑脸才算罢休。然后闭上眼睛,进了地狱一样熟睡起来。王半仙虽有半仙之体,两个女人都爱不释手,像根红心水萝卜,谁得空谁啃,日久天长,日积月累,身体就瘦下来,他感觉也是头晕眼花,腰膝酸软,吃再好的补品都是入不敷出,但他憔悴的脸上依然露着笑容,好像全世界的好事全都让他摊上了。有一天,王半仙给孩子们打电话。“天下,回家让爹看一眼,你还有没有一朝人王帝主之命。”“爹耶,别看了,我一点时间都没有,为了还房贷我星期天都要给人家学生补课。你老人家有半仙之体,春花秋月都很好,你看看房贷何时了。”完了,儿大不由爷,好像这房贷是老子搞的一次革命,将来你当了一朝人王帝主也没老子享福的份,这些年老子白供你了,想见你一面都这么难,当初给你们打钱的时候你也没说房贷的事。啧啧啧,气死爹,这老大变心了,甘愿做房奴,把青春浪费在当房奴上,是家门之不幸,是国门之大哀,真没有骨气,还想坐拥天下,霸占朝堂,这点鸟事都搞不了,王天下啊,王地下也没有用。你不行,老二行。“省委,回家让爹看上一眼,看看你还有没有一品大员的命!”“爹耶,别开玩笑了,现在刚买了房子,房子正在装修,再说房子只交了个首付,这只是万里长征才走完了第一步。儿子为了还房贷不能回家了,你和娘在咱家的顶子床上好之为之吧。休息好,多休息,不用挂念儿子,不当官的感觉真好,好像真的进了省委办公厅。挂了吧,电话费也挺贵的。”又是一个白眼狼,你兄弟俩统一口径了吧,俱然哄起你爹来了,亏了你只是一个省委,不能坐拥天下,据然耍起爹来,也以房贷为借口,好像房贷是道天墙,把城市和农村隔开,把儿子和老子隔开。真搞不明白,世界各州府县怎么搞起房贷运动,难道房贷是一项好生意,比搞大棚蔬菜还能挣钱?唉,省委呀,你也不了解爹的心…完了,看来指望不上省委了,打个电话给地委吧,看看地委是否比天下、省委懂爹的心。“地委呀,你回来让爹看一眼,爹想你呀,你能不能马上回家?”“我的亲爹,你赋于我神圣的使命,我要面对现实,我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为了咱们的教育事业,我首先解决我的立足点,这个立足点就是房子的问题,长期在外租房居住也不是好办法。现在我交了首付,从此要为我的房子而奋斗终生,为还房贷而奋斗终生。别怪儿子对学生们不负责,我确实有那么点黑心,上课不教中点,进行家庭预约辅导,如果不这样做就没有交房贷的钱。还有,即使这样每月还要少吃少喝,也要从我微薄的工资里抽出一部分,抽取一定的数额,还压在头上的这座大山,房贷。谅解我吧老爹,我不能回家,也不是你儿子儿媳不孝顺,而是一回家就拿不了全勤奖,你和我娘多辛苦点,有钱再给寄点来,以解刚需之急。”啥?啥?啥?乍回事?老三说了些什么话,说来说去说到一个房贷上。有文化的人都做房奴,有文化的人都挂断了电话,人心还有什么返璞归真的希望。人心不能返璞归真说明了什么?那就是不要祖宗,不尽孝道,不进入人类良善的周期性循环…这些孩子们天天以房贷为借口,这个不肖子哟,俱然还干丧良心的事,别说还没进地委,进了地委则又如何,令爹悲痛欲绝。“老四呀,县委,你在干什么,你回来让爹看一眼,爹想你们呀,你能不能马上回来?”“老爹呀,我们也很想你呀,儿媳孙子都想你,你和俺娘把俺兄弟四人拉扯大,到现在还挣钱给我们,让我们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娶媳妇还给我们钱,这父母恩情是不能忘的。只是你们不了解社会日新月异的变化。本县委无奈刚买了房子,开始了还房贷的万里长征,因为房贷,我和哥嫂抱团取暖,教课不教中点,然后办一些课外辅习班,我知道这是缺德,社会上的人没有不缺德的,粮食都搞带毒的,蔬菜都弄上防腐剂、杀猪杀牛的都使水…等等等等,给你说你也不明白,请恕儿直言,没有时间看您二位老人,房贷一日还不完,心里这口气就松不下来,你和娘保重吧!”王半仙这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回答的千言万语都与房贷有关。他真的不明白,他们的初衷是什么?王半仙手拿着老年手机呆了。
第6章
王半仙这才明白,这就是冯秋儿怀孕前没有一点应梦之兆的原因,所以,现在生了四个欠帐鬼,生了四个忤逆之徒。欠什么不好,偏偏欠房贷。特别是大儿子王天下,如果真做了皇上,一个国家如果连皇上都欠帐,那这个国家的经济就快完蛋了,天平倾斜,顾此失彼,房贵粮践,迫使人心转入黑暗,大数据大格局就要乱套,一有战争方面的风吹草动,什么都要崩盘,成了百废不兴。苍天啊,治家没方,大厦将倾,还谈什么王天下,那岂不是弃本逐末吗。贷款买房子,天天找钱还房贷,你您娘的正事不干,还不如乞丐专业,吃百家饭,穿褛烂衣,惹狗玩,看鸟飞,捉虱子,拿蚂蚁,乐趣百生。再说这个二儿子王省委,跟着老大学房贷,那肯定是老大给老二灌输了什么。从某种传统上讲,哥哥会把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弟弟,不管是炒房还是屯房,都不是什么好现象。王省委当个中学老师,用全勤奖还房贷,这个方法是不可取的。对于学生的教学方式,也是不公平的。不知道这种儿子,真的当官进省委,还积极倡导搞房贷啵。如果王天下弄一个文件传达给兄弟们,省委号召地委,地委号召县委,全国人民都弄房贷,这个家就没办法存活了,爹娘儿子各顾个,什么也不用做,变作法儿还房贷。这个王天下和省委,也干不什么大事,不怨您娘生您时连个白象入怀的梦都没做。王半仙想到这里,更感觉大事当前,值得担忧,此事是祸国殃民的一项事业,炒房屯房去房贷吧,不过,盖房子的没有错。面对房子无奈何。王半仙脑子里又蹦出一个王地委和王县委来。也是念了老大王天下的经,念了老二王省委的经,房贷房贷,失去了它原有的样子,与人之初、性本善背道而驰。你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应当懂得二十四孝,当爹的看你们一眼,就像求爹似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半仙,怎么啦,怎么不高兴?”“高什么兴,当今社会,儿子变成了老子,老子变成了儿子。”“怎么回事?”王半仙就把给四个儿子打电话的事说了,他把手机扔到了桌子上。冯秋儿给他做了盐水鸡让他吃,说吃完好休息,王半仙说想出去走走。冯秋儿说,全村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不要去张二寡妇家了,虽然没有传言传语,一个女人家总是要休息的,总是要脱脱换换洗洗涮涮的。再说,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吃野食对身体没有好处,放着家里现成的不吃,还挑三捡四的。王半仙没词了,有词也不愿意说话,他知道冯秋儿已经知道他和张二寡妇的事,只能保持沉默。当然,前段时间冯秋儿和王半仙过夫妻生活时,感到王半仙有些力不从心,她就考虑到与张二寡妇会有牵扯。这个寡妇心景好,长得又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像三十岁一样的少妇。她只生过一个孩子,不像冯秋儿生了四胎,不言而喻,张二寡妇肯定会把王半仙孩子吸奶般整晕光,整皮软。又是偷着摸着的,王半仙总感觉到欠人家,肯定不会节省力气,如果长期下去,王半仙会累死的。为了王半仙能健健康康,冯秋儿决定找张二寡妇做一次和平谈判。谈好就谈好,谈不好也没办法。女人都是需要男人的,花儿都是需要水浇的,不管怎么样,和张二寡妇还是要谈判的。“张嫂,你没有少给俺家帮忙,俺从心里感激你,现在咱们都是上了岁数的人,身体是重要的,半仙这段时间都瘦了。”“就是,干什么活都要悠着点。我对你们家好,是看你们家孩子多,经济又困难。秋儿,还有你的善良。”“俺知道,俺生了四个儿子,生活又不好,身体自然差一些,那个常用的地方自然比不上你,嫂子…咱们同为女人,我更不容易,现在四个孩子上完学又娶了儿媳,他们都在为房贷拼搏,半仙还要为他们再赚些钱,我发觉他身体不行了,俺才不好意思来找你。”“…、来找我就帮呗,反正儿子做老板寄来的钱花不清,…噢,噢,噢,我明白了,我和半仙兄弟是清白的,你不要胡思乱想,再说见了半仙我总不能不说话吧,这个两千多人的大村,只有咱们三个人,所以就显亲近,像一家人似的。”“…,俺没别的意思,只是说你如果喜欢半仙,那种事不要做的太多,十天半月的来一次俺也不介意。”“秋儿,别多想,嫂子多注意就是,你回家吧,半仙若要再来我这里,我马上把他撵走,或者我把门拴牢。”“俺想让他多活几年,没有啥想法,也不会给你吵闹,如果嫂子舍不下他,俺永远不和他过那个就算了…,嫂子,若要真心爱一个男人,那就永远让他活着,天天能看到他。”“是的,是的,秋儿说得对。你放心回家吧,嫂子也不去你家打工了,也不让半仙过来就是了,但我告诉你,有时候我想他想得心疼,为了儿子们这么认干。”冯秋儿哭着走了,她到后院里去哭。去喂她的鸡鸭鹅,她的鸡鸭鹅见她过来,都遮天盖地的飞过来。她决定,一天给半仙杀一只,来给王半仙补身体,也借此心表白对半仙的爱,拴住男人的心。因为她没有勇气和张二寡妇打上一架,因为张二寡妇没少帮了自己家,光有数的钱就有十多万块,一辆新农用三轮还让半仙开坏没去修上,人家却闭口不提车的事,做人要懂得感恩。她和半仙有私情是板上定钉的事。这事也不能全怨张二寡妇,伢狗不哄哄,母狗也绝对不会掉过屁股来。自己也爱王半仙,不爱怎么能会生四个儿子呐。一个王天下,一个王省委,一个王地委,一个王县委,个个都是响当当地名字。冯秋儿感觉今天去质问张二寡妇有些鲁莽,对于自己的行为有些后悔。不过,张二寡妇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晚上的时候,冯秋儿杀了鸡,炖了鸡,香喷喷,热气腾腾,端到王半仙面前。“吃吧,还是自己的实惠。补一补你的身体。”“实惠,是自己的实惠。你生那几个儿子也实惠,唉,儿大不由爷哇,白养这几个白眼狼,这是我一辈子的失败。”“其实,儿子们也是不容易的,肯定是各有各的难处。再说,又不是给外人吵架,这事别往心里去,吃吧,吃完了好好歇着。”“你也吃。”“你是男人你吃吧,你瘦得给苘杆似的,俺看着就心疼。”“你不吃我也不吃,这个家没有谁都不行。”“好,咱俩一块吃。”
第7章
冯秋儿惟一热乎的人是王半仙。那天晚上,两人吃了炖鸡,又喝了鸡汤,然后两人就安心入睡。第二天早上,冯秋儿还在睡梦中,正做着和儿孙们团圆的梦,王半仙便起了床,他急急忙忙,连那张山羊胡子脸都没洗干净,穿鞋系腰,然后去开了大门,然后从大门里走出来,用那双若无其事的凤眼,看了看左右街筒子,故意“吭吭”地咳嗽了两声,习惯性地走到对面红漆大门旁,轻轻地按了门铃,门铃叮咚响了三下,便听见张二寡妇踩莲似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以里停住,半晌也没见拔拴的声音。“开门呀,昨天晚上秋儿给我炖了鸡吃。还是会打鸣的公鸡。”“…,你和秋儿一块来吧,秋儿是委屈的,俺太对不住她了。”“她找你了?”“别问那么多,那是俺俩之间的约定,人人都是有尊严的,咱俩的关系到此为止吧。”“我儿子的房贷到期了,四个儿子每人要两万呐。”里边没有了声音,王半仙低头时,看到大门下边缝隙里塞出一张*卡来。他听张二寡妇讲过,凡是金卡一般都要在存款十万块以上,他哈腰拾起来。“拿去用吧,十多万呐,没有密码,明天我就走了,儿子来搬我,他在东方明珠给我买了套别墅,以后虽见不上面,彼此想着就行了,…我不能带着你走,带你走儿子说脸面上不好看,其实那样也坑了秋儿,都是残枝败叶了。”“你开门呀,我下边…连秋儿也没给。”“回去吧,去给秋儿,想见我就和秋儿一块来,不想见我就自已来。我走以后,你在家就尽一个丈夫的责任,在外尽一个男人的责任,在孩子们面前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一如即往。我把你放在心里,你把秋儿放在心里就行…”门里边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哭泣声像蚯蚓在地下长鸣,像纺车纺棉声,很轻很轻,像蚂蚁走路声,很轻很轻…最后这些声音消失了。王半仙无法进门,只好拿着那张卡,迈着蚂蚁一样的步子回家了。这个秋天的早晨真悲哀,好像有一种生死离别的气息,近处的雾和远处的雾连接在一块,把阳间打扮成一座人间地狱。第二天,张二寡妇真的走了,来了三辆宾利A1、都是价值几百万以上的车。她临上车时,王半仙从自家大门里冲出来,上前抓住张二寡妇的手不放,而且泪流满面。那张二寡妇也差一点失声大哭起来,幸亏有张家儿子的保镖拉开。张二寡妇的儿子张谷子走过来,扬起巴掌打了王半仙一耳光,王半仙看到打他的那只手上有一只钻戒在闪闪发光,像个痔疮核那样大,和眼睛里冒出的金光一样大,“啪”。“住手,他是你王叔,这些年多亏他照顾娘,还有你秋儿婶子。”张二寡妇对她儿子说,眼里闪烁着泪花,她一扭头爬进车里。张二寡妇的儿子张谷子,立时明白是自己误解了邻居,忙赔礼道歉,并摘下钻戒给王半仙戴上。“对不起,王叔,小侄给你陪不是了,给你这枚钻戒当个念想。”张二寡妇的儿子穿得和孝服差不多,其实是一身白尼西服,一只手拄着黑色权杖,手很优雅地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刚要说什么,就见对面大门里冲出一个女人来,手里拿着根棍子,怒气冲冲,脸色铁青,因为她看到她的半仙被人打了一巴掌,打了就打了呗,还掐半仙的手指,又举起手还想再打第二次,虽然欠你家钱,但不欠你家情,情是用半仙的身子还的,今天我要打你一百棍,为半仙讨回公道。等她冲到半仙面前,看到半仙手上的钻戒,才知道人家在赔礼道歉,怒气顿消。因为那戒指,在雾里都发光。张二寡妇的儿子作揖打拱退进车里,关上车门,白鬼一样地消失了。那三辆车都关上了门,颤悠悠消失在大雾中,就如消失在地狱里。十天的雾还没有过去,准确地说才过了六天,王半仙便听到街上又来了车辆,并听见张二寡妇家的大门响。王半仙以为张二寡妇在城里想念他又回来了,急忙跑出去看,正赶上张二寡妇的儿子从车里下来,他还穿着那身白尼西装,比雾色都白,他双手捧着骨灰盒朝家里走,保镖们一拉溜列街两旁,列到张家大门两旁。王半仙不敢再鲁莽地向前冲,他记住了张二寡妇儿子的那一巴掌,那一巴掌似有千斤之力打得他地动山摇,地球差一点都翻过来。他不想悲剧重演,眼前再冒金星,而是小心翼翼,慢慢地跟上去,看了看那骨灰盒上的照片,正是张二寡妇。他心里不禁嘭噔一声,浑身出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问了张家小子一声:谁死了?张二寡妇的儿子停住脚步,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那眼光像刀子一样插进他的心脏里,冷冷地说:“你这个凶手!”“我怎么会是凶手呐,噢…我是凶手。”王半仙呆立在路中间,懵懵懂懂,脑袋变大。他身边走过很多人,有男的,有女的,有俊的,有丑的,有高的,有矮的,都是白皮肤,都穿着城市人的衣服,总而言之没有任何人和他穿一样的衣裳。这些人都看怪物似地看着他,看了他几眼便走过去。王半仙在路中间站着,他真想冲进张家大门跪在那个骨灰盒前哭个稀里哗啦。人不能没有良心呀,和张嫂去城里卖菜朝夕相伴。人不能不感嗯呀,给了那么多钱供孩子们上学,供孩子们还房贷,日日月月,月月年年,爱着自己,爱着他和冯秋儿这个家。王半仙感觉自己力不能支,因为身上少了肉,少了心,少了肝,少了肠子肾和脑子,他眼前恍惚,看着张家门口,好像张二寡妇笑盈盈地从大门里走出来,胸前的玩艺颤巍巍的,如香似玉,如大棚里的新鲜蔬菜,让他有一种食欲的感觉。然而,走下大门台阶的却是冯秋儿,她一出大门就开始笑,有洁白的牙齿伴着雾闪光,笑着笑着又哭了,那牙齿还是那样白,她来到王半仙面前,紧紧地拉着王半仙的手。“回家吧,半仙。”“回家,回家,回家,张嫂死了!”“是哟,张嫂死了。是的,张嫂死了,按说她不该死,也该死,俺心痛,心痛也乐意。”“你,女人的心呀,真狠!”王半仙脸上毫无表情,心中如雾苍茫,他知道冯秋儿是咋想的,是啥意思,一会说张二寡妇该死,一会又说张二寡妇不该死,但没必要和她去计较,只要自己听懂就行了。冯秋儿用力挽着王半仙回家,好像怕王半仙在大街上的雾里会跑掉似的,会跑到张家去化成蝴蝶,钻到张二寡妇的骨灰盒里。“我该去哭祭张嫂!”“半仙,你不能去,里边有保镖,他的儿子恨你还没给你算帐呐,你想想他那一巴掌有多重呀!”“我累了。”“累了回家躺着,有祖宗的顶子床,紫檀木的,睡上去又香又酥。”冯秋儿把他生拉硬拽扯回家,插好大门,把他按倒在床上,让他好好睡觉。王半仙一放下头,张家那边的唢呐声便响起来了,吹的是小寡妇上坟。辛酸呀,孤单呀,寂寞呀,冬天被凉,夏天燥烦,辗转反侧,泪痕涟涟…王半仙睡了三天,昏昏沉沉。冯秋儿接连三天杀鸡宰鹅,炖鸡弄鸭,让王半仙睡醒就吃,吃完就睡。冯秋儿搂着的是王半仙,王半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王半仙睡的是冯秋儿,冯秋儿的脸时常变成张二寡妇。张二寡妇的丧发了三天,风风光光。风光中也有凄凉,凄凉的如雾凝聚在枝叶,点点滴滴都悲伤。张二寡妇的丧发完了,王半仙也睡完了,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和冯秋儿有说有笑,只是自己一个人去了一趟银行。“老张嫂没亏咱,对咱有洪恩。*金卡里至少有十万。我去了银行,刚到银行,保安和营业员们都看我的手。后来我走时还是看我的手,我的手没有什么奇特呀,只不过把十万分给了四个儿子,通过银行转款给白眼狼们还房贷,这有什么奇特的。”“你一个男人戴一个戒指,难道人家不看么?长相是穷老百姓,却戴着一个钻戒。”“张家侄子也是男人呀,他戴戒指咱们怎么不感觉到奇特呢?难道这戒指有什么学问不成?”“你是半仙,你算一算,钻石戒指,能价值多少万?″“哦,算一算,掐指一算,我这半仙是假的,只能看看天气,何时有雨,何时晒庄稼。要不然明天我去银行问问,这戒指能不能当钱存起来。”王半仙很高兴,他真的又去银行,银行行长接待了他,并说可以兑换成钱。王半仙问能卖多少钱,银行行长咧着豁子嘴说:一千万。王半仙考虑都没考虑就答应了,一千万就一千万,成交。王半仙没什么惊讶,只是把钱又存到了那张金卡上,回到家就交给了冯秋儿,并告诉她其过程,最后说,等见了张家侄子,将卡交还人家,就说是他娘的。冯秋儿答应了。八月十五这天早上,王半仙扫干净院子,摘了树上的几颗红石榴,用衣襟兜着来到了张家林里。林地里,杂草蓬勃,兔伏蛇匿,百虫缠曲。新筑的张二寡妇的坟头上,花圈林立,纸车纸马灰中趴卧,一个高大的新的幕碑,迎风冒雾,好似张二寡妇张开双臂,在迎接着王半仙的到来。这张家林还有一个特点,全部是柏树,但都歪歪斜斜地生长。王半仙将几颗石榴放在张二寡妇坟头前,然后站定礼姿,一揖到地拜了四拜。他跪下说:老情人,老嫂子,多谢你帮我和秋儿养大了四个儿子,供他们上了大学,供他们有了工作,供他们娶了媳妇。咱们相好一场,我感觉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今天我会去找你,到那边咱俩还是赶市集,还是去城里市场上卖菜,还是偷偷摸摸地相亲相爱,还是带上秋儿,让你们俩争着爱我。却又不怎么吃醋。我一生中没有跪过别人,只跪过我的爹娘,今天又来跪你,请你不要忘记我,咱们的感情比天高,比地久。王半仙悼念完,环顾林间的石狮石马,还有那生绣的陨石质牌坊,如果不是有这些风景在,这里便会荒草葫棵,如似一堆乱石岗。浓重的雾气更加深厚,他站起身来,感觉头脑有点晕眩,立即便扶住一颗柏树,定了定神,听到树上有动静,便仰脸朝上看,有一*身子的黑嘴平头哥看着他,原来是*大仙啊,幸会幸会。*大仙好像弄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嗖嗖从树冠上下来,站在树杈上,撅起屁骨,对着王半仙放了几个屁。王半仙立时笑了。“张嫂,你来看我了?”“是的,我来看你了,那天我去东方明珠别墅,想你想得心慌气短,然后心绞痛死了,你知道吗?这些我都和儿子讲了,我是爱你的,你知道吗?”“知道知道,我无法面对秋儿,更无法面对你。”“我是想你想死的,我这情人做得够格吧!”“够格够格。”“你到你家后院槐树上去找我吧,我在那里等着你。”“行行行,你等我,我不再为房贷操心了,都是些白眼狼。”*大仙从歪脖树上赤溜下来,在坟地里三跳五跳就消失了。王半仙转身朝家走,一边走一边念叨,当他走到家中前院的时候,只看到了石榴树,没有看到槐树,没有看到张二寡妇,便又走出前院大门去了后院。王半仙来到后院里,看到满院的鸡狗鹅鸭在雾中啄食,看到了前堂屋后边的槐树,槐树上垂下一根尼绒绳套,*大仙正坐在槐树上对着他笑呐。
第8章
*大仙笑着,它的嘴都笑黑了,眼圈都笑黑了。但在王半仙看来,*大仙的嘴黑是张二寡妇涂了紫色的唇膏,眼圈黑是涂了眼影。张二寡妇对他笑着,并且向他招着手,用喊他上床一样的声音,来呀,来呀,把头伸到这尼绒绳套里就可以搂着我了。王半仙吃吃地傻笑着走过去,把头伸进尼绒绳套里,把脖子套牢,屁股朝地上一蹲:张嫂,你等我,我找你去了。这天的雾依然很浓,尤如山洞口岫云四起,随风飘来,随风飘去,整个院子里阴风习习,雾色茫茫。那些鸡鸭鹅惊叫着,看着王半仙坐龙椅似的姿式。鸭吓得半死,嘟嘟啦啦。鸡吓得半死,扑愣着翅膀。鹅吓得半死,亮开翅子猛地飞向*大仙。*大仙吱吱一声大笑,从槐树上跳到前院堂屋的房顶上溜之乎也。在一旁拴着的黑狗,扑到王半仙的身体上拽着,呜呜嘤嘤地哭起来。雾村就是有雾,从古到今就有下不完的雾。春天有春雾,夏天有夏雾,秋天有秋雾,冬天有冬雾。每个季节里有不同名字的雾。特别是这秋天,是一年雾气最大的时候,雾下大的时候总不散去,日偏食一样的黑暗,前看不过三十米,后看不过数百尺,弄得人脸上贫血似的发*,恰如大棚里不见阳光的秧苗。雾村啊,好美丽的人间地狱,好美丽的人间天堂,所有的鸟声、人声、风声,雾落声,都来自大自然,来自大自然天地之梦。所以人们都搬走了,都去了城里,都去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只有王半仙吊在了这院子里的槐树上。由于王半仙没去大棚下菜,今天不赶城里菜市场,又是八月十五,安安稳稳地过个节比什么都好。冯秋儿迟迟没有起床,她很放心王半仙的早起,因为张二寡妇死了,不用担心半仙身体的康复情况。他爱起早就起早,他爱扫院子就扫院子,他爱去大棚就去大棚,凡正全村里死翘翘的,现在只剩下了她两位同志,一对夫妻,一对恋人,一对狗男女,哈哈,这里就是天堂嘛。当冯秋儿听到后院里鸡飞狗跳鸭呱呱,心里不由得慌了几下,怎么回事?莫非是狗链子断开,给鸡鸭鹅戏耍调情?我的天哪,狗儿哎,千万别把鸡鸭鹅的脖子咬断,咬断了谁来下蛋,你一个伢狗能下蛋吗?她麻利地起床,穿上解放球鞋,披了衣裳,头也没梳,头发在头上乱着毛便来到了后院,当她刚走进大门时,一种不吉祥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她看到槐树上,王半仙半坐着,像皇帝在龙椅上要起身似的,狗扯着他的裤腿,他摇晃着,似如雾中飞行的乌鸦掉在地上打着扑愣。“半仙!”半仙没有回答,她冲向前去一看,半仙睁着眼睛,伸着铺满苔垢的长舌头,已经无声无息了。冯秋儿用手推了他一下,他又秋千似地动了一下。又喊了一声她心爱的半仙,他却依然没有回声,身体却在地上打起了旋,脚趾划着地,没蹲在地上的屁股扭动着,尼绒绳实实在在杀进他的脖子。她明白了,半仙上吊了,英勇牺牲了。呜呼哀哉。冯秋儿一时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她才镇静下来,她知道,把半仙救下来是当务之急。她上前抱起王半仙的蜂腰,往上一耸,尼绒绳套便松了一些,她伸出一只手把绳套解掉,从脖子里扯下来,倒退着把王半仙拉到前院子的堂屋里,放到堂屋正中间,头对着院子。“你这样死法,你为谁而死,为那个殉情,你、你、你…没人给你买棺材,只能是个土砸脸。”冯秋儿指着王半仙的尸体骂道,并且骂的咬牙切齿。骂归骂,还是要让他入土为安的。给儿子们打电话吧,养儿防老,现在正是用儿之时。冯秋儿悲伤地这样想。“老大,你爹上吊死了,你是家里的长子,你是家里的天下,你家来给你爹发个丧吧!”“娘,晚两天行吗?晚两天就到下个月了,这个月能拿全勤,学校奖金好几百呐,我是左右为难啊!”“你爹死了呀,又不是没死,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全勤奖金,学校里还兴这个。你爹一辈子就死这一回。”“娘,这房贷不饶人呀,不交房贷就没有房子,你儿媳,你孙子住在那里,难道说露宿街头,我拿什么得天下?”“你爹不是每人刚寄了两万多吗?”“那只不过是杯水车薪,还是不够呀,要为下个月作打算。”冯秋儿没辙了:怎样才能让儿子们回家发丧、回家哭爹!她忽然想到了那张金卡,那张卡有一千万呐,那是准备退还张家儿子张谷子的,现在可以用一用,缓解儿子们的急需。再说,半仙死了,也就应该不还帐了,人不死财不烂。一千万这事谁也不会知道,只要给儿子说好,丧一回良心也无妨。“天下呀,娘有钱,咱不在乎那两个奖金钱儿,你只要回家发你爹的丧,钱的事好办,至少给你一百万,不,给你二百万。”“啊!娘,你那来的那么多钱,是不是咱家的顶子床卖了?”“这个事要保密,不能说,发完你爹的丧就分给你一份,咱家的顶子床并没有卖,那是传家宝,给个皇帝当也不能卖。”“那行,我回家,我和你儿媳还有你孙子马上回家,您真是我的亲娘耶。”冯秋儿听到这句话,心里才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儿子也是没办法,他爹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实指望能坐拥天下,没想到成了一个教书匠,买个房子还要给家里要钱,还那个要命的房贷,真是吸干了你爹的骨髓。唉,儿子必定是儿子,半仙是他们的爹,他们应该回来哭爹,养儿养女防百年,现在正是用儿之时啊。打电话是必须的。“省委呀,老二耶,你爹死了,你回家发丧吧。”“娘,这月已到月底,晚两天发丧行吗?眼看奖金就要到手,不能让它飞了。几百元呐,对儿子来说十分重要,不是不给俺爹发丧,而是房贷要命啊,在城市里如果没有房子,是要租房或露宿街头的。”“…,钱不成问题,给你二百万行了吧。”“亲娘,你那里来那么多钱,平时的钱俺爹都寄过来喽,前两天还寄给了两万多,是不是咱家的顶子床卖了。”“别问钱从那里来,这是个秘密,首先是你回不回来呀,顶子床不能卖,给个省委书记当也不能卖!”“回去,回家发丧,我和你儿媳,还有你孙子马上给学校领导们请假回去。”冯秋儿听到这话,这辈子总算心安了一次,目前来说能有两个儿子回家哭爹了,这就是有儿子的优势,想到这里,冯秋儿底气也足了,再给老三打电话。“地委呀,老三耶,你爹死了,你回家来发丧吧。”“我两个哥哥和县委回家吗?他们的房贷还齐了没有?”“天下和省委都回来,一会我再给县委打电话。”“娘,我爹死得真不是时候,刚到月底,还有两天就到下一个月,我一回家,我的奖金就泡汤了,房贷不饶人。”“娘不差钱,给你二百万,别再等那两个奖金了,家来发丧吧,昂,听话,目前最重要的是回家哭爹。”“娘,你在那里弄来那么多钱,平时家里搞大棚卖菜的钱都寄给我们了,前两天还寄给两万多。是不是咱家的顶子床卖了?”“这事要保密,不要对外人讲,顶子床没有卖,给个地委书记当咱也不能卖。”“亲娘,我和您儿媳、你孙子马上动身回家。”冯秋儿感觉一阵心酸,心酸之后又有些高兴,孩子们真听娘的话,娘在他们心目中还是有地位的。冯秋儿有了这个想法,心里平衡多了,给老四打电话的信心也就增强。“县委呀,你爹死了,现在正躺在堂屋门里头,你回家发丧哭爹吧!”“娘,现在到了月底,还有两天我就获全勤奖,您不知道的,几百元钱对于我这个家来说很重要。房贷不饶人,每月都要交,你孙子还要上学,您儿媳身体也不好,为了房贷她依然在上班,我们家一个星期没有吃肉了。我爹的丧不用发,让街坊邻居挖个坑埋了就算了。”“那有什么街坊邻居,村里就剩下娘一个活人了,人们都搬到城里去住了,这里是个空心村,像鬼村一样,大雾正下着,伸手不见五指,别说找街坊邻居,找个两条腿的人得跑到镇上去。”“晚两天发丧不行吗?还要准备火化费。”“不用准备火化的钱,到林上挖个坑埋了就行。娘这里不差钱,给你二百万。”“亲娘耶,你那里来的那么多钱,平时家里的钱都寄了过来,前两天还寄来了两万多,是不是咱家的顶子床卖了,还是哄儿子回家。”“这是秘密,不要对外人讲,要保密,娘会给你二百万,听话,昂,回来给你爹见一面,属你最小,你三个哥哥都回家,娘什么时候哄过你,咱家的顶子床没有卖,给个县委书记当咱也不能卖。″“亲娘,那我马上动身,您儿媳和您孙子都带上,回家先给您磕个头。”冯秋儿高兴了,县委嘴真甜。上回半仙给儿子们打电话时他们都不回家,我这做娘做的还行,能用给钱的办法把他们喊家来。那些写书的人,那些作家们都赞美伟大的母亲,饱蘸浓墨,力透纸背,世世代代写着母亲对孩子们爱的无任何理由。今天看来,冯秋儿这样的母亲不用夸赞,也是伟大的楷模。她看着躺在屋地上的王半仙,考虑着如何给儿子们分二百万,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有二百万。最安全、最好的方式提前办四张卡,埋完他爹以后,每人一张,自已预留二百万也不少。
第9章
冯秋儿把半仙用被子盖起来,然后从顶子床头枕头底下抽出那张金卡,锁了大门去镇上。早晨的雾打湿了村子,村子里所有的树叶都滴着水珠儿,漫圆的桑树叶通过叶尖滚动着水珠儿,薄薄的槐树叶滴着水珠儿,条形的柳树叶滴着水珠儿,还有很多种树叶滴着水珠儿。水泥路湿漉漉地放着水明,还看到蛇在路中间穿行。老鼠在前边逃跑,*鼠狼*大仙奋力追赶着。街上连条狗都没有,鸡禽类的叫声更是比过甲子年都稀罕听到。冯秋儿骑了一辆小鸟牌电动车,尽管开着车灯,却还是不敢骑快,出了村子便是宽阔的大道。大道上偶尔会出现一个人影,冯秋儿看到人影便心儿一缩,并不是担心这人影会图谋不轨,只是这人影好像从*泉路上冒出来一样。不管是男是女,穿什么衣裳,对方显示的都是黑颜色。冯秋儿马上意识到,这个人的处境和自己一样,在某个空心村里死了男人,或死了媳妇,等待儿女们来发丧,也是去镇上取钱的。冯秋儿的家离镇上并不多远,大概有十华里左右,中间隔着一个山岗,翻过山岗不多远便是镇上。镇上有一条南北街,街上并没有几家铺面,这些铺面好像还没有开门。路上,没有几个人晃荡走动。镇上的人也大都搬进城里,这镇也几乎是个空心镇,好在这里是贸易、*治、文化、通讯的中心,各种设施还没有撤走,一切还正常运作,虽不繁华,却也不颓废。街道上的楼房建设的十分精巧,可见当年也有它风华正茂的时候。小镇上依然设立有派出所,还有镇*府,还有邮*,还有移动通讯,移动通讯旁就是农村信用社。冯秋儿刚进大街就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是不是来到了荒凉的文明古镇,镇上所陈列的物品,除了大雾还是大雾。要不是以前来过这里,真的认为是出了西域,去了楼兰古国。她在中国移动门面一旁,找到了比肩而立的农村信用社,信用社却是两单元两层高的大楼,所不同的是,上面没有广告牌匾,只有“中国农村信用合作社”几个字样在楼身上竖着排列,给人一种立体感、高大感、牛逼感。农村信用社门口,有两个保安,一身制服水泥色,瘦脸对着瘦脸在说话,彼此的帽沿几乎碰着彼此的额头,如两头狼一般在接吻。冯秋儿推门进去,他俩人才一个立整,马上说:欢迎光临!柜台里的职员,是一位描着柳字眉的小姑娘,大约也就是二十多岁,穿着篮色制服,也挺好看,她隔着玻璃档朝外看了一眼,显然发现冯秋儿走了进来,然后又扭过脸去,目视着桌前面的电脑及跑磁机,并继续和对面一位戴着钻戒的中年男子进行媚笑,诌逼胡咧着别人听不懂的潜台词。什么晨勃呀,什么夜欢呀,什么荷尔蒙和露水呀…等等等等。冯秋儿好像听懂了两个字:露水。因为她头上的发梢上正滴着露水。“我取钱。”冯秋儿将卡和身份证放进玻璃墙下面的洞洞里,接生婆一样地伸进手去。对于这里她并不陌生。因为给儿子转款时,半仙不来她就来,如今半仙不能来,她必须来。“取多少!”“我取八百万,把八百万分成四等份,麻烦您。”“…哦!”“快点,同志,我家里还有死人躺着呐!”“大婶,马上给您办。”女职员显然被冯秋儿取钱的数字吓了一跳,也许她从参加工作就没有见过有人一次性取这么多钱,或者说又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破老太太。这破老太太头发全被大雾打湿,长脖子白的骇人,穿着一件薄夹袄,刚进门时就看到了她的解放球鞋前头亮着水光,这和她拿出的卡及取钱的数字极不相称。女职员拿起那张金卡,在跑磁机上刷了一下,跑磁机女人叫床似地嘤了一声。她又重复问冯秋儿:“大婶,取多少?”“取八百万,八百万分成四张卡,或四个折都行,快给我办吧!”“您的意思是说,取八百万分成四张卡,钱还是存在这里,对不对?”“对,正是这样吧!”“每张卡都用什么名字?”“用我四个儿子的名字,他爹给他们起的名字。”“您的儿子都叫什么名字。”“老大叫王天下,老二叫王省委,老三叫王地委,老四叫王县委。”“怪不得这么有钱,这么自豪,你家里有这四个大官在咱这个镇上就独一无二喽,遗憾的是就差一个联合国了。”“我四儿子的儿子叫王联合。″“哈哈哈!”“快办吧,名字只是个记号。”冯秋儿催着她,那个女职员开心地笑着,脸像电脑屏幕一样地睛天,那女职员乒乒乓乓便将所有手续办完,然后让冯秋儿签字。冯秋儿上过小学,要不然这字还真签不了,就像签生死状那么费劲,签了一张又一张的单子。女职员很快办完各种手续,然后给了冯秋儿四张卡和一叠协义单子。冯秋儿小心翼翼接过四张卡放在右边上衣兜里,将那张金卡放在左边裤兜里,协议单子一叠巴,放在下身裤兜里。当她转身走人时,看到了玻璃墙内那位和女职员说笑的中年男手上,一枚钻戒在闪闪发光,她微微一怔:这枚钻戒是张家儿子给半仙作纪念的,半仙竞以低价在这里卖了,真有点对不住人家,良心上过不去。那中年男子看到了冯秋儿的眼神,他意识到这老女人是识货的,或者认为这钻戒就是她的,下意识将手放下去让柜台遮住。冯秋儿知道这枚钻戒就是半仙戴的那枚,并没有什么想法,回头看时只是一种意识而已。她走出农村信用合作社,骑上小鸟电动车朝回赶,上来山坡时,便停住电动车,扶车站在那里,心里想着忘了的一件事情,忘了给半仙买身寿衣,现在忽然想起来,还想回镇上去买,还不想回去买,上来山坡,犹犹豫豫的;她脸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漉漉的,雾水顺着发丝朝下滴,滴到脖子里,滴到上身薄夹袄上。她心里有些冷,扭头朝镇的方向看了看,心中升起一种遗憾,这种遗憾谁也看不到,看到也没有什么用处,根本就没有人看到;眼前只有雾色苍茫茫的、恰如地狱里的院墙,阻碍着她目光的延伸。突然,那墙上出现了两个洞,贼亮贼亮地冒出光束,好像阎王爷的眼睛,悠悠地向山坡上移动而来,等到了近前,才看到那是一辆红色的轿车。发亮的是车灯,不是阎王爷的眼睛。轿车穿云破雾而来,在冯秋儿的面前一减速,又穿云破雾而去,一阵雾风差一点把冯秋儿带倒,开车司机在车里俱然头也没回。冯秋儿骂道,怎么不停一停车,见了老年人连点礼貌都没有,没有家教的东西们。冯秋儿断了回镇上买寿衣的思想,刚想骑上电动车回家,不由得回头又看了看空心镇的方向。雾还是那么浓重,还如地狱里的高墙,墙上又出现了两个洞,洞里贼亮贼亮,它又冒出两束车灯的光来。这光还如阎王爷的眼睛来巡视人间,它忽悠忽悠地向山坡上移动而来,等快到冯秋儿近前时,冯秋儿才又看到依然是一辆红色的车辆,发亮的还是车灯,不是阎王爷的眼睛。它依然穿云被雾而来,猛地在她身边刹车,一阵雾风袭来,冯秋儿感觉天地间的冷气传遍她的全身,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那车又穿云破雾向山下的空心村驶去。冯秋儿心想,这开车的人儿,真是狗打饱嗝没人味,一个孤零零的老婆子站在这里,就没问问有什么事情啵。冯秋儿扭头扭的有点晕,她索性转过身来,面向空心村,思索着会不会发生人间奇迹,空心村里会不会出来一个男人,帮忙给半仙买一套五间套寿衣,上等好的。没想到并没有等到人,而是身后的雾墙上又出现了两只阎王爷的眼睛,它忽悠忽悠地从远处而来,还是一辆红车,发亮的还是车灯,不是阎王爷的眼睛,冯秋儿索性转过身去面对着那辆来车,车来到冯秋儿身边,又是一个急刹车,又是雾风袭身,又是凉意钻身,并且这次雾风是从脖子里钻进去,钻进了曾经奶过四个儿子的奶子里,那奶子遇凉干瘪地收缩着,畏惧车辆似地在潮湿的衣服里藏着,奶子很想跑到那温暖的车室里藏起来,借助温暖舒身展姿,能够充盈膨胀,给远路来的儿子们,吃一口回忆的饭,吃一口忆苦思甜的饭。然而那车,刹车后又动起来,又穿云破雾下山而去,又向空心村方向急驰而去。冯秋儿知道,和车上的人即不认识,又无血缘关系,干嘛要停下来给自己请安问好;真是人心不古。冯秋儿决计要离开这倒霉的山坡,但她又发现了阎王爷的眼睛,它像前三辆车一样,忽悠忽悠地携雾而来,来到冯秋儿身边又是一个急刹车,雾从嘴口鼻里钻到心里,凉到裤裆,她下意识地提了提裤子,生怕裤子被雾风扒个精光,让人看见儿子们的出生地。因为在这块地里,曾生过天下,曾生过省委,也生过地委,更生过县委,历经血与火、生与死的较量,夺取了伟大的胜利…唉,不提这些了。冯秋儿只看到那车鬼似的起动,并有一种生音,好像在敲地狱的门。那车又穿云破雾而去,向山坡下而去,向空心村而去。冯秋儿这次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因为人到六十,就自己这副打扮,头发被雾洗过,青色的夹祆潮湿硌碾,穿着一双被雾打湿的解放球鞋,脸色白森森、*病病,好像刚从地狱里跑出来一样,谁也不会搭理自己这种人,自己反而要求人家尊重自己,可怜自己,自然是说不过道理去。“回家。”冯秋儿决定不再去空心镇买寿衣,决定回家等儿子们回来再买寿衣,买皇上死了以后穿的那种寿衣,那种冕母、玄衣、白罗大带、*蔽膝、素纱中单、赤舄等做成的衣裳,那种通天冠服、那种皮弁服、那种燕居冠服、常服等等,口中再含颗夜明珠,半仙在人间不能当皇上坐江山,就凭这身行头去天奇仁圣大帝那里弄个一官半职吧。不过,棺材就不给你买了,谁让你活着的时候把身体给了张二寡妇一半,现在又全给她了,干嘛要弄一个水晶棺让您俩偷偷住进去!她骑上小鸟电动车,雾风嗖嗖,感觉身上冰凉,像只湿透毛的老鸟,牙关打颤,寒鸦一样舞动在苍茫的雾色里。
第10章
冯秋儿回到空心村,来到自家门前那条南北街上,她一下怔住了:街上停放着四辆红色轿车。冯秋儿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张家儿子讨债来了?这他奶奶个X里怎么办?她下来电动车,站在四辆车的后面不敢回家,等待着车里的人出来找她。第一辆尼桑车牌号是鲁H1XXX,车里坐的是冯秋儿的大儿子王天下,还有王天下的儿子王太子、王天下的媳妇向西施。“奶奶回来,一定要叫得亲热一点,奶奶会给咱二百万。”王天下长脖子上长着头,后脑勺前面是脸,脸上的眼睛上戴着一付三百六十度的近视镜,镜片后面是一双眼睑,双眼睑边沿长出长眼睫,两只佛家的耳朵又红又白,留着个洋派的平头,高高的个子在车里驾位上坐成两个九十度,一身蓝色的尼料制服,制服上衣兜上还挂着一只黑色笔帽,尽管穿着和他爹不一样,和他爹半仙长的却是一模一样。他的儿子王太子,长得也和王天下一样,只是年纪轻轻,大概也就十二、三岁,只是有点胖乎乎的。“好吧,看在二百万的份上,我就多叫几声奶奶,亲亲热热的,给你们撑个面子。奶奶一看,哟,我这孙子王太子,肯定要继承大统坐拥天下,不愧为是王家后代,少年强则家庭强。”王太子正值少年,口齿伶俐,口唇叭叭的驴放屁一样。王天下对于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样子很萧洒,又对媳妇向西施说:“咱娘回来要亲热些,不看任何人的面子也要看二百万的面子,只要有了这二百万,房贷的问题就解决了,咱就摆脱了房奴的称谓。在学校里高人一等。”“好的。”向西施一笑一颦,齿白唇红,面如粉质,眉清目秀,穿一件蓝色圆领旗袍,更显颈端,肤色打底裤,高根鞋。别看她叫向西施,其实她就如西施,西施比她还逊色。再说,西施根本没穿过蓝花瓷色旗袍,没穿过打底裤,没穿过高根鞋,只有圆臀蜂腰葱荑白腿,如此西施,亦是西施,西施没有老婆婆,她更超越了西施。她听了王天下的圣旨后,启唇轻轻吐出“好的”二字,如七弦琴音:“不为这二百万,谁愿上山下乡来,这里有没有狼还很难说,雾气茫茫,活脱脱一个人间地狱。”“爸爸,我们下不下车,大门锁着呐,奶奶该不是去大棚了吧?”“不下车,就在这里等你奶奶出现。来的时候,村后山坡上有位疯老太太很像你奶奶。”“当时你为什么不下车问一下?”“没有确定是不是。当今社会人心不古,别是碰瓷的,只要是你奶奶她一定会回来,因为你爷爷还在屋地上躺着呐。你看后边那辆车里,你二叔家也没下车,所以,咱也不要下车。刚才都下车看过了。”“好吧,咱也不要下车,在车里等奶奶的二百万。”这王太子很听从王天下朕的旨意,将来天下的江山肯定会让王太子继承,至少要像历史上的某个朝代,能把江山延续二百年、三百年、或者四百年。第二辆车的车牌号是H2×××,上面坐的是王省委,还有王省委的儿子王贵族,还有王省委的媳妇赛貂蝉。“奶奶回来一定要叫的亲热,奶奶会给咱二百万。”王省委对儿子王贵族说,王省委和王天下长得非常相像,一样地极致,因为和哥哥是一个制造厂的产品,像盖屋脱坯一样,用的是一个模具,王天下早脱出来成为了哥哥,王省委晚脱出来成为弟弟,兄弟俩都是正道而出,没有做剖腹产或从右肋上生出来,玉门飞狐,顺产来世。这王贵族又像他爸爸,基因改良,更加优秀和先进,只是十一、二岁,只是儿子不如爹大,只是一个少年,只是有些稚气,只是没有刮掉的胡子。“好吧,看在二百万的面子上,我要多叫几声奶奶,亲亲热热,像吃牛排和猪肉串一样亲热。给你们装饰个门面。奶奶一看,哟,我这孙子真好,还是姓王,叫王贵族,现在就有种贵族精神,以后定能封候拜相,治理国家,稳坐江山,不愧为是王家后代,这都是他爹妈教育的好。”王贵族不怕风大扇了舌头,舔嘴没拉舌地说出这番话来。王省委听了儿子这番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赛貂蝉说:“夫人啊,包括你,咱娘回家来要亲热些,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二百万的面子上,有了这二百万,房贷的问题便迎刃而解,不用负多半生债务,避免青春被耗费,避免奋斗目标被荒芜。”“好的。”赛貂蝉莺歌燕语,似如七弦琴低鸣,她微微一笑,其貌如夏花,其颈如鹤脖,腰转如柳枝,露肩旗袍之色绿如春来,袍面上有蝴蝶飞舞,袍领有春水浮莲,她身子半斜半依半靠,凝眸露水,含情脉脉,好如三国名妓貂蝉。她不动似动,长发流泻,一顶长沿鸭舌青尼帽,口语软绵绵地好:“说真心话,我并不虚伪,我是为二百万元而来,顺便做个善事,挖个坑把你爹给埋了。这整条街上连个熊人影都没有,阴气腾腾,到处充斥着死亡的味道。”“别乱发挥喽,假若咱爹不死,不用咱来就把钱汇过去了,咱娘也不会打电话让咱们回来。”“我奶奶去大棚里怎么还没回来,要不然咱们去大棚里找吧。”“你三叔还没下车,咱们也别下车,已经秋寒了,外边的雾对人体有害,对气管不好,刚才我下车看了。同时也看到大门锁着进不去家。”“好吧,那就在这里等吧,等我奶奶那个老妈子。也许她想不到咱会来这么快。”“咱们家是有教养的人家,说话别那么没礼貌,不要跟着你三叔家的哥哥王官升学习。”王省委说完笑了,他通过倒车镜看了后边的车辆一眼,最后闭上眼睛死鸡一样地假寝起来。第三辆车车牌号是鲁H3XXX,车上坐着王地委和他儿子王官升,还有王地委媳妇王昭君。王地委长的和省委、天下一样,也和县委一样,戴着个三百六十度的水晶石近视镜,他坐在驾驶座上,十分惬意,十分得意,十分地飘然。“奶奶回来一定叫得亲热,就像自己的亲奶奶一样,其实就是你的亲奶奶,她可能去了大棚下菜,给咱们准备中午饭,再给咱们二百万,让咱们还了房贷,然后咱们家就不是房奴了,在学校里就能昂首挺胸走进办公室,走到教室里,走到操场上。记住吧,亲热点,看在二百万的面子上。”“好吧,听你们大人的,看在二百万的面子上,但一定要给我买辆车,上学时我好开着。”王官升口才极好,长相也不错,模样就像小时候他的爸爸,他的大爷和叔叔。他考虑着如何对付这个有钱的奶奶。在这个社会上,什么奶奶和爷爷,全是祖父祖母的干活。“昭君,咱娘是我的亲娘,你喊娘时不能口吃,不要呜呜哝哝,二百万人民币也不是小数目,是咱一辈子的辛劳。有了这二百万,就不用担心房贷的问题,把心思放在王官升身上。”“很简单,先分二百万再哭爹发丧,以免白哭一场被您娘骗了。万一把您爹入土为安了,也把我们撵走了,到那里去说理。”王昭君有谋略,其长相又好,和西汉元帝时的王昭君不怎么一样。那时的王昭君假如比现在的王昭君有谋略,会及早见到皇上被宠幸,也不至于去弄个一流传千古的、昭君出塞的历史故事。西汉元帝时的昭君入宫数岁,因为不懂讨好画工毛延寿,因不肯贿赂毛延寿,自己相貌再好,画再上乘,皇上却不知,后而因积怨而出塞。出塞路上,因抚琴貌惊大雁而落。当然,现在车里的王昭君,如果也能扶琴,天空中的大雁也不一定不落,只可惜现在却是大雾之天,别说扶琴惊雁,就是扶琴惊鸟鸦,也是有雾之阻隔,只能是她空有一付好皮囊,腹内空空皆污浊。“按逻揖来推演,爹娘不遗余力给我们寄过数不清的钱,不至于骗我们的。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说的是表面上对娘亲热点就行。看样子咱娘没什么要求,只求葬了咱爹。钱的事,咱不要先提出来,作为咱这些当老师的同志们是为人师表,做人要有质量,要有品位,老大老二都不先提出,我们为什么要做出头的梭子,在娘面前丢了身份。”“那就由后边车上老四家先提出分钱,后埋人。我怕失败,我不能没有钱,我要二百万。”王昭君说完,便半闭凤眼佯睡,就像睡在后宫里皇上身边,了却了一生怨恨,等待着二百万人民币的到来。红彤彤的钱啊,像旭日之朝霞,像晴空下的映山红,照亮王照君整个内心世界。第四辆车牌号是鲁H4XXX,车上坐的是王县委和他的儿子王联合,还有他的媳妇杨玉环。刚才三个哥哥都下过车,他也下过车,走到大门前看到大门落了锁,然后四个人一商量,只好回到车里等待。娘肯定去了大棚,去给客户们批发蔬菜,令她们疑惑的是,车过山坡时,遇到的那个老女人像娘,因为雾大怕有碰瓷的,只好不下车,把车自然开过去。也没想到是不是娘,不一定是娘…算是吧…不可能是…回车里等吧,娘不会分身之术,山坡上的是娘,肯定就没去大棚,如果去大棚,山坡上那个肯定不是娘,说不定是那个山村野老妇去找野男人进行内外勾结搞野合。“见了奶奶怎么说?”“我就说奶奶你好,大人们都喜欢你的钱,我爸爸和我妈妈商议,不给二百万就不哭爹。”这王联合八九岁,看样子天真单纯,其长相像爷爷王半仙,又像大爷王天下,还像二大爷王省委、又像三大爷王地委,是正宗的王家血脉,其模样天造地设像极了王家的男性。王家血脉当自强,那一个都是响当当的名字。王联合这小子曾发誓要进入联合国,掌管全世界的生杀大权,开着卫星上天,开着宇宙飞船上天,造很多核动力航母,在海洋上自由航行,最后成为联合国皇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风水轮流转,此生到我家,消灭一切来犯之敌。“哦,这样说不行,不能说真话,你就说,奶奶我好想你,也想我爷爷,天天想着来看你们,因为功课忙,所以没能及时回家,祝奶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万寿无疆。”“噢,主要是骗奶奶的钱。”“不是骗,是哄奶奶给咱钱,好还房贷。″“好吧。”王联合同意爸妈的建议。王县委点了点头,对杨玉环有乞求的成份:“对娘要亲热一些就好,尽管婆媳是天敌,是劲敌,最后婆婆不敌。今天的事以圆满为主,那可是二百万呀,只有它才能还上房贷,咱们人人不可粗心大意。”“我杨玉环从不干涉朝*,有哥哥们的,就有你的。”杨玉环长得体态柔润,有一种丰腴之态,沉鱼之美,她穿了一件红色大圆领旗袍,胸部紧捂,膨隆似如高丘,扭身之间胸丘略显沟壑,如溪渠作歌。一条两米长的红纱巾从藕脖过双肩在腿上交叉放着,头发峰挽叠翠,云鬓花颜,假如她穿越回唐朝,其貌和杨玉环别无二致。其貌非但沉鱼,有可能沉山沉海沉地球,李白当呼其歌: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扶栏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房贷是最主要的,比国防科技、比农工商士都重要,中国刚需的人都在为房贷而奋斗。我们这些臭老九,还有一部分装逼的人,不堪其房贷之重负也。”王县委闭上眼睛,等待着娘的到来。二百万哟,救命之钱,愿下辈子成为有钱人,能出国、出地球,移民其他国家,独立创造另一个大县。
第11章
冯秋儿站在四辆车后面不远处,心里着实害怕了许久。她忽然想起,张家的车是黑色的,长长的四五米,而且底盘特高,像传说中的黑煞神那么大。眼前这四辆车色彩却是一律的樱桃红,张灯结彩娶媳妇似的大地红,如大地红鞭炮色,看来这不是张家车,不是来讨债要钱的。冯秋儿记得这四辆车,是山坡上驶过来的那四辆车,红色的车,带有阎王爷眼睛的车,不知为什么赶死期似地跑到这里来,并且停留在俺家路边。可以断定,也不是儿子们的车,一百里路呐,雾下这么大,给他们打完电话才两个来钟头,能来得这么快么?不会,肯定不会,如果是他们,他们一定会在山坡上停车,把自己的老娘和电动车一块拉回来,不会把自己放在湿漉漉的山坡上,做出违悖人伦与天理的事来。街上静悄悄的,雾像一个行人前脚刚落地后脚就跟上来。路两边枝桠蓬生的槐树,横冲直撞地生长。在生长的枝桠中间,有大小不等的老鸹窝,很多窝成了空窝。还有一部分老鸹,随着空心村人的迁移,也弃巢他乡,剩下的这一部分,依然安分的坚守着自己的破家,以冯秋儿为榜样,以冯秋儿为邻居。当它们看到冯秋儿的到来,“啊啊”叫了两声,它们告诉冯秋儿,你家儿子们回来了。先回家再说。冯秋儿脑子里爬出来这样一个想法,管他什么黑车红车,又没请他们来,也不是自家造的。她推着电动车,迈着透凉的步子,旁若无人越过四辆红色车,来到大门前,叉好电动车,拿出钥匙准备开大门。猛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响声,响声来自前边那辆车,来自H1XXX车牌号车,紧接着又是那种车上的动静声,是推开车门下车的声音,虽然声音鬼小,冯秋儿却还是听到了。前边那辆车上下来一位男孩子,穿着一身蓝色学生装,下车后朝车里招着手。只见另一边的车门也打开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和一位动若似如柳扶风的女人下了车,那女人亭亭玉立的站着,尤如电影镜头上特写的西施姑娘。冯秋儿回过头来,吃惊的看着他们,如同在看着人间几个兽类。“娘,我是王天下,您不认识儿子了,才几年没回家呀!”“娘,我是您儿媳向西施,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还记得您呀!”“奶奶,我叫王太子,是王天下和向西施的儿子,是您的孙子。”“嗯嗯嗯,认识认识,梦里都认识你们,我开大门,咱们回家。”冯秋儿顿感突如其来,又感喜出望外,接着她又看到后边三辆车上,又下来三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和三位动若柳扶风的女人,蓝旗袍、红旗袍,绿披风、红披风,皆都是亭亭玉立站在那儿。还有三位小男人,系红领巾,穿学生装,眼睛都贼亮,牙齿都放光,只因站在雾中,他们身上展现出一种阴骘骘的景色。不过,冯秋儿还是喜出望外,看着他们像狼群一样的围过来,自然的迎接着。老二一家又围过来,围过来…“奶奶,你好,我们城里人都叫祖母,没有奶奶”“那肯定也没有爷爷喽。”“是的,爷爷叫祖父,我这是贵族叫法,我是王省委和赛貂蝉的儿子。”“哦,祖母知道了,你娘你喊妈妈,你爹你喊爸爸,你们是没爹没娘的对不对,你们是贵族叫法,你们真有城里人的味道,真好。”“谢谢祖母理解,理解万岁,入乡随俗,以后我就叫您奶奶吧。”“行,行,可以,我就是你奶奶,哈哈,你这孙子,是王家的好孙子。”“娘,这是您儿媳赛貂蝉。”“妈,我是貂蝉,和省委在一所学校教书,做教书育人的工作,桃李满天下,我的学生满天下,以后更会满天下。”“哦,貂蝉!…我儿媳比貂蝉还俊,省委有你这样的媳妇,一定会脱胎换骨,没有了咱农村人土里土气的泥巴味,哈哈!”“我本来就是貂蝉嘛!”“奶奶,给我王贵族开门吧,站在这大雾天里会着凉的。”“好,好,我开门,哈哈,给贵族开门。”“奶奶一定有很多钱吧,听说要给我们家二百万。”“嗯、嗯,是这样,把您爷爷安葬了以后,就分给你们二百万。奶奶开门,给贵族开门。”冯秋儿刚要开门,老三家那窝又过来了。她回头一看是地委,儿子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相携相挎的女人一定是他的媳妇,牵着手的男孩一定是王八的三孙子,原来第三辆车是老三家的。“王官升,快叫奶奶,这就是你的亲奶奶。”“亲奶奶就是亲奶奶。奶奶来,我叫王官升,以后能升官贪污的意思,也是升官发财的意思,我是您的三孙子,我是王地委和王昭君的儿子。奶奶,您长得太土气了,一点官味没有。也不像有钱人的样子。”“嗯,嗯,我孙子真会说话,孙子真不是凡人呐,以后能贪污,能发财,就能当官。”“谢谢奶奶。”“嗯嗯,不用谢,你们大人聊。”“娘,这是您的儿媳王昭君。”“……”“娘,忘了吗,我叫王昭君,咱们见过一面的,我嫁给地委的时候您去过我们家,我是您三儿媳王昭君。”“戏上唱的那个出塞的昭君?”“那是我的前世,这是我的今世,凡正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娘,别认真,名字只不过是记号,就如小学生学的标点符号;娘,说实在话,我和地委不是为钱而来,一来是为我爸爸送行,二来是看看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如此高龄,把那么多钱带在身上,万一走露风声,引来官员黑社会、城市黑社会,地方黑社会,连生命都保不住,我王昭君说这话是为您好,我是一个好心人。”“哈哈,我想起来了,你是王昭君,你好心境,你比王昭君还王昭君,你比王昭君还俊,你看这蓝旗袍穿的,就像仙女下凡似的。”“娘,开门吧,你总不能让我们站在路上哭爹吧,你三儿子开车跑了一百里路,累着呐。”“好,好,开门,你看这多好,有皇上,有西施、有太子;有省委,有貂蝉,有贵族;有地委、有官升,有昭君,天下的好事进了一家。”冯秋儿高兴得什么事都忘了,这些人不是没爹就是没娘、都是城里货,不会喊爹喊娘,确实,城里人叫爸叫妈,叫爸叫妈就叫爸叫妈吧,乡下人也有叫爸叫妈的,凡正是个记号,是个标点符号,还是开门要紧,刚想开门,老四家那一窝走了过来。冯秋儿刚把腰带上的钥匙插进锁孔里,就听见王县委的儿子王联合大声喊叫起来。“这不是山坡上那位老太太吗?怎么又成了我的奶奶。”“呔,别胡说八道,联合,快叫奶奶,叫祖母也行,生你的时候奶奶去过咱们家,给了红包,还有给你的衣裳,还有鸡蛋糖米。”“爸爸,我说的是真话,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如果是我奶奶,你们在山坡上怎么都不停车把她拉回来。我看见她站在大雾里很可怜,左顾右盼,像飞着的、湿了羽毛的乌鸦。”冯秋儿听了王联合的话,心里一下子激动起来:这些玉树临风的人、这些亭亭玉立的人,还有这些长得金童一样的孙子们,没有一个人说真话,只有最小的孙子王联合说了句真话,而且大人还在训他。冯秋儿无奈拨动了一下钥匙,锁便蚯蚓翻泥样的声音开扣了;她回过身来,带泪笑着。“奶奶,所有的人都是为钱而来,看望您是假的,哭俺爷爷也是假的,我都七八岁了,从不说瞎话。说瞎话的人死他的爷爷奶奶。”冯秋儿上前端祥着王联合,心酸话语涌上心头,这才是自己的孙子耶。“妈,别生气,不要相信小孩子说的话,妈,你还认得我吗?我就是您四儿媳妇杨玉环呀!”“认得,认得,杨玉环太俊了,比百花亭里的杨贵妃还俊,联合,走,回家,奶奶开门看爷爷喽。”冯秋儿开了大门,木门发出闷重的吱悠声。冯秋儿在前,儿子儿媳孙子在后蜂涌。冯秋儿来到堂屋王半仙灵前,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了下来;半仙呀,没想到你的死,能唤回我和孩子们的大团圆,她扑腾一声,一屁股蹲在地上,发出一声母牛似的叫声:哞…
第12章
冯秋儿哭了个昏天扯地,眼中冒泪,口中掉沫,五官变形,捶胸顿足,如似一只受伤的夜鹭,无法忍受身心的疼痛,吼天而鸣。王天下的媳妇向西施,远远躲在王半仙尸体一边,用一块湿巾捂着鼻子,捂住耳朵,她几乎要从堂屋里蹦出去。堂屋里,发着一种潮湿味,霉酸味,其环境令向西施紧皱蛾眉。向西施最不愿看王半仙呲牙裂嘴的样子,还有冯秋儿的哭相。她感觉冯秋儿口中的臭味袭击着她的鼻子和嘴和耳朵,躲也没法躲,藏也没法藏,头脑发胀,发沉。她想起了明净的课堂,舒适的办公楼,玫瑰味的别墅小居,不禁胃中一阵泛呕,泛呕与剧烈的妊娠反应没啥两样。她侧身从人缝中挤了出来,快步来到石榴树下,吸收着石榴树树叶子上的清新气味,顿时,大脑如凉水洗过的轻松。此时,向西施突然一下子来了精神,因为她看到了树上累累肥硕的红石榴。这石榴是好东西哟,在城中超市里十元多钱一斤都买不到…嗯嗯嗯,别动声色,走的时候再作打算,也不枉来农村走这一遭。王天下追了出来,他怕向西施承受不住恶劣的环境而马上走人,如果不能忍受这家中的气味,二百万人民币就拿不到手,今天回家的计划就会付之东流。“西施,忍耐一点,怎么说也是我娘呀,咱要不是为了房贷,为了那二百万,八辈子也不回这空心村。西施当年侍候吴王夫差也是忍辱负重的,后来终于帮勾践得了天下,何况咱现在面对的只是一个不雅的环境,不卫生的场所,一个一年难得洗几次澡的老女人。”“那是你娘啊,是皇太后啊,你看那个样子,完全是纯种山村泼妇,快去劝劝你娘吧,哭个差不多就行了,再说,她一旦哭死咱们上那里去找二百万。人都死了,哭有鸟用。”“好,好,好,听你的,我去劝劝她。”王天下转身朝回走,说实在的,就屋内这环境他也不愿意多呆几分钟。穿开胸旗袍的老二家赛貂蝉,也捂着鼻子走了出来,王省委太监扶皇上的样子,并轻轻给她捶着背,疏通着胸中的气儿,玉树临风变成了奴才相。也确实,媳妇长得酥胸玉背的,初进农家院,怎堪这恶劣环境之辱呀!他边走边安慰赛貂蝉。“貂蝉呀,坚持住呀,那可是二百万呐,想一想如虎的房贷,比董卓都残忍,比吕布都凶狠,当年董卓和吕布争你争天下还不都是为了钱吗?咱当一辈子老师都攒不下二百万,你想想是啵。”赛貂蝉也来到了石榴树下,一抬头来了精神:刚才进院子怎么没有发现这棵石榴树呢。满树石榴争芬芳,颗颗红心女儿装。这可是好东西,城中超市里十多元钱一斤都买不到,嗯嗯嗯,别动声色,走的时候捞它一把,够个油钱工钱。于是,她压低嗓音,对王省委说:“赶快劝劝你娘别鬼嚎了,怪吓人的,像个砸断腿的怪物,哭个差不多也就行了,一个劲的哭起来没完没了,纯种的山村泼妇。目前要办的是您哥们商量商量,挖个土坑把您爹埋了,然后分钱走人。不,我还嘱咐你一句,能先分钱就先分钱,分完钱后再埋人也不迟。在这荒山野岭的,连点人气味都没有,只有这酸雾味。”“先分钱,听你的,我赞同,一个男子汉,没有不听媳妇话的。″“这就对了,*治教育对了头,一步一层楼。只是您娘那样的,那像省委书记的娘,连点仪态都没有,何谈万方,快去快去,劝劝您娘别再哭了。”“好好好,我去也,天降大任与斯人也。”王省委回到堂屋,看着娘悲伤的猫叫。老三王地委见王省委回堂屋来刚想说什么,便被王昭君扯琴弦似地拉了出来。王昭君手捂着鼻子,还流着眼泪,不知是真伤心,还是假悲伤…应该是不言自明吧。“哎哟,我的妈哟,大漠孤烟也没这样呛人不商量,古人们的脸那么难看,也没您娘这脸难看,我这落雁之容却被您娘熏落了。”“少说点,少说点,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得有昭君出塞的大度才行。”“快去劝劝你娘别哭了,这种哭法会污染环境,会使生态失去平衡。先把钱分了,然后埋了那具木乃伊,咱们马上回东方明珠别墅去。”“好,好,好,我去,我去,天生我材必有用,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你去石榴树那边和嫂子们聊聊天。”王地委去了,王昭君早就看到了那挂满石榴的石榴树,那树上像挂满了红灯笼:这是好东西呀,在城中超市里十多元钱一斤也买不到,当她看到向西施和赛貂蝉在贼眼溜溜地绕树转时,马上明白了什么。你们不摘,我也不动,螳螂捕蝉,*雀在后;王昭君移步走了过去,高根鞋俱然没发出一点声音。王地委刚进屋,王县委和杨玉环便跑了出来。“这个家真是不能待,赶快安葬你爹,安葬完拿钱走人。这那里是人住的地方,臊气哄哄,加上尸温发味,大雾酸腥进家,尤如六月的屠宰场,真是峨嵋山下少人行的地方。我们需要赶快回家,来一个温泉水滑冼凝脂。”杨玉环对着王县委一阵炮轰,刚要接着发作,她转眼看到那棵石榴树上,石榴红艳艳的,神彩飞扬,颗颗石榴放着红光,与浓浓的大雾抗争着,毫不畏惧。她美目兮兮,看到西施、貂蝉、昭君三美嫂,都站在石榴树下观看红皮石榴,一个个脸含笑意,那种得意的浪样,好像要摘走王母娘娘的蟠桃。这石榴真好呀,在城中超市里十多元钱都买不到一斤。她忘记了身边的王县委,她走到石榴树下,脸上也有几分浪样。“好,好,好,玉环,我去劝劝娘先别哭了,看看先分钱还是先埋人。”王县委在院子里吸了几口新鲜雾气,只得硬着头皮回到堂屋,堂屋门口,站着三位哥哥,依然如玉树临风。皇上王天下站在门囗中间,省委和地委各自依靠在两扇木门上,看来都怕堂屋里的味道。堂屋里有啥令各位老师们不能驻足,其实也没啥,除了一堆水萝卜,还有一些烂衣裳,烂衣裳扔的到处都是,直接到床,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靠床的桌子上也扔得乱七八糟,除了针线筐子、老花镜,就是布条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盏煤油灯,看上去破烂不堪。屋顶是个伞字形,上面屋衣纵横,蜘蛛横行,织着一张一张的八卦图,摆着八卦阵。有两只老鼠在屋梁头上悠闲地散步、慢慢地打着太极拳,做着健身运动。王县委知道三位怕屋子里的味道,他走过去准备找适当的机会劝说娘要停止哭叫,不要惹人心烦,破坏环境。而四个孩子却没有这种想法,他们站在屋里尸体旁,专注的看着奶奶冯秋儿指天抹地的哭诉,四双黑眼睛葡萄般发光,就如在看童话书本。奶奶就是童话里的老巫婆,她在装哭干坏事,上了岁数又老又丑,装恙弄侃,和糖果里的巫婆没什么两样。自己的妈妈是公主,单纯善良,不论朝那个位置上一站,都是亭亭玉立。自己的爸爸是王子,萧洒风流,不论朝什么位置上一站,都是玉树临风,铮铮铁骨。他们其实知道,奶奶在哭爷爷。“奶奶,别哭了,再哭就没时间发丧了。”王太子劝冯秋儿,别管是不是真心,能有几分尊重的,在冯秋儿心里感觉到是舒服的。“祖母,真的不要哭了,你要再哭就成了糖果里的巫婆,永远成不了人,尽干坏事。”王贵族吓唬冯秋儿,其出发点是对的,不让冯秋儿哭,因为祖母哭得太有水平了,像唱戏一样,尤其是口唇上,白白的涎沫,和过了唇海的鼻涕,很令王贵族讨厌。“奶奶,我叫王官升,你如果再哭下去,糖果里的巫婆就是你,你眼睛会瞎的,会找不到老花镜的,会和青蛙一块掉进河里,像大雾一样湿了你的头发,像木乃伊一样站在山坡上,大家都从那里过来时,还是装着看不见你。”王官升说着,还吐舌头逗笑,寻着开心。“奶奶,我叫王联合,刚才你没记住我,叔兄弟们属我最小了。你不要哭了,老鹰会把你的衣裳叼走,你又不会巫术,肯定追不上老鹰的,也无法去森林的舞台上唱戏,更不会得到你的老花镜,大家都嫌这房间里有味,都跑到院子里去了。”王联合继续说,他不嫌这堂屋里的气味,因为这是老家。他走到冯秋儿身边站着,冯秋儿真的不哭了,她开始喜欢这小孙子,对这孙子有好感,她用袖子抹了眼泪和鼻涕,擦了口中的涎沫,毅然站起身来。“娘,你想干什么?”王天下看到娘从身边挤出堂屋,走进院子,感觉这个举动很异常,略吃惊地问。“你们也出来,咱们开个家庭会,我有事要宣布。你们的爹死了,你们回来了,你们的爹还没穿上一件去那边的寿衣,现在谁去镇上买寿衣?棺材就不买了,我有我的数。”王天下四兄弟来到院中站在娘身后,就如小时候在娘身后扯着衣襟玩老鹰叼小鸡的游戏。王太子、王贵族、王官升、王联合、四个孙子来到院中站在冯秋儿面前,本以为是宣布分钱的事,却是去镇上买什么寿衣…什么时候回城里的家呀。“奶奶,买寿衣是你们大人的事,你怎么不说分钱啊,我们家太缺钱了,因为要还房贷,我这太子当的真窝囊。”“是啊,还不上房贷,我有什么资格过贵族生活!”“就是,没有钱,房贷还不了,怎么上学升官,怎么用钱买个官坐一坐。”王联合最小,却是一言不发,他若有所思,七八岁的孩子,好像心老了。冯秋儿身后的王天下,用眼睛瞅着向西施的脸色,他本想说去镇上,考虑到车要爬坡上坡,还要烧油,因为烧凉水烧雾烧空气它不能走,又是大雾天,所以要征求一下向西施的意见。向西施嗔着个脸没有说话,站在雾中像个美丽的仙子,她用带有怒色的脸回答着王天下,虽不言不语,倒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要多事,买寿衣是要花钱的,跑车是要烧油的,大雾天是会有危险的。假若你要去了,回城咱就离婚,就凭我这横贯古今的模样,还愁找不到男人,吴国的大王都让我睡了。王天下没再敢吭一声,那怕是放个屁也能增加院子里的风容量,放个狗屁也行,关键是狗屁也没放,好一个玉树临风的人民教师。冯秋儿见大家都沉默不语,好像这事与他们无关似的,说的话被大雾吞没了,被院子里的雾吃掉了,她只好重新在说一遍。“你们的爹为了供你们长大,为了供你们上学,为了供你们娶妻生子,用尽了毕生精力,像牛一样劳动了一生。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懂得孝道,懂得礼义廉耻,懂得感恩,看看谁去把寿衣买来,把你们的爹挖个坑埋了。”王省委通过三百六十度的眼镜片,从娘的后脑勺看到娘脸上,看到娘哀怨而又怒气顿生的目光,他很想当一回课堂上的小学生,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来,说:报告老师!然后老师问:什么事?学生果断地说:我要去撒尿。老师说,去吧。真果断呀,他真想做一回去厕所撒尿的小学生。当他看到赛貂蝉的目光,那阴晴不定的脸,做小学生撒尿的想法便消失了。赛貂蝉在用眼神告诉他:买寿衣是要花钱的,车爬坡上坡是要烧油的,大雾天是有危险的,再加一条,车烧粉笔沫子是不能行走的。抱定一副为江山社稷让董卓和吕布火并的念头,因为那神色写在好俊好俊的脸上,写在闪光亮丽的额上,写在噌嫩的两腮上,写在迷死男人的两只勾魂眼睛上,她真美、真俊,乖乖,亭亭玉立在石榴树下。冯秋儿知道,龙多死靠不下雨,鸡多偎窝不下蛋,必须再做一次动员工作,儿子们想去,儿媳们不想去,只有把道理给她们讲通了,*治工作抓好了,才能有人自告奋勇前去。冯秋儿想到这里,嗓门提高了八分音质,又重新战地动员。“你们的爹死了,你们一个个玉树临风站在我身后,一个个长得亭亭玉立站在石榴树下,你们的下一代正在学习你们的样子。再说你们长得又不是拿不出门去,你们看看谁去镇上把寿衣买来,去镇上时走那条有山坡的路,就是我推着电动车在那儿站着的那条路。地委有什么想法?″王地委早就把去镇上的帐算透,用车烧油,车轮一转磨损,花钱买寿衣垫钱,大雾天气有危险,万一撞车追尾,自己一命呜呼去泉台,灵魂睁着鬼眼看世界,生命不再诚可贵,爱情不在价更高,王昭君另嫁他人,儿子叫其他男人爸爸,这样实在不妥。不过,娘是想让自己去呀,不知为什么娘要选自己,这种即危险又丢钱的活让我王地委去干,真是有点丢身价。唉,没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懿旨己下,去就去吧。不过,这事还要同昭君商量商量,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王昭君又不是好惹的,在中学里教语文,一个格林童话讲了半年,口才好得像鹦鹉屁股。他意识之下看了昭君一眼,仿佛看到昭君扶琴坐在马上,西出阳关,脸上带有温怒之色,眸子黑的如墨如漆,她巴眨了几下睑皮,下达了一种不许去的死命令。王地委马上低下头来,猫见老鼠一样害怕。冯秋儿才知道王地委也是怕婆子的料,自己也不便说什么,只好试问一下老四王县委。王县委名字也是当当地响,王半仙给他起的名字,大体不会错,都秉承着王家的优良基因。“县委耶,你也是娘的心头肉,也是爹的好儿子,你能否到镇上一趟,给你爹买一套寿衣来。及早安葬,然后你们能及早回家。”王县委知道娘是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问自己。自己不是真正的县委,这事不能自己说了算,一家人过日子有事要商量,自然要与杨玉环商量。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杨玉环的蛾眉凤眼时,心中暗暗吃了一惊,玉环那对蛾眉有始有收,没有描画,那双眼睛,美得如湖水荡波,真是世界上最俊的女人啊!只是在这双娇美的眼睛里,却传出一种王县委你不要去镇上的信号,如果你要去了,我就来个婉转蛾眉马前死。王县委脊梁上出来阵阵麻气,马上用眼神阻止杨玉环的想法:不行,不行,死了不会再复活,活着才是最可爱,倾国倾城的媳妇,怎么也不能离我王县委而去。王县委灵机一动,来了一个听天由命的想法。“抓阄。娘,抓阄吧,俺兄弟四人抓阄,谁抓住去字谁就去镇上,这是最公平的方式。”“抓阄…”“对,抓阄。娘,您四儿这个方法行不行呀?”冯秋儿没想到县委想了这么一个好方法,等于出台了一个地方*策,相当于县委传达了一个红头文件。曾记得生产组分承包地时都是抓阄,早年的分粮食排号也抓阄,兄弟们分家也抓阄,这世界上没有不抓阄的事。现在又弄出一个给爹去买寿衣也抓阄,可是,你爹生你们时没抓阄呀,都是排着号生出来的,该生谁就是谁,没有一个说抓阄的。唉,这抓阄就抓阄吧,免得不公平。抓阄这事四个儿媳们同意吗,也要全票通过呀。冯秋儿询问的目光触及到站在石榴树下的这四位城市娘门们,大儿子家叫向西施,二儿子家叫赛貂蝉,三儿子家叫王昭君、四儿子家叫杨玉环,看上去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俊俏,旗袍加身红绿素淡,淡中典雅,看脸看色花枝招展,实则她们掌握着家中的生杀大权,这抓阄要由她们同意才能行。向西施举手同意,举手的姿态像在河边浣纱似的,像在河沟子里洗衣裳似的。赛貂蝉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想当年的她,盈盈貂蝉步,羞羞两道眉,竞能让董卓先生和吕布同志产生残杀,其挑拨离间之能可算是上天入地之法。当然,现实中的赛貂蝉,不以三国王允的女儿为榜样,而是为房贷而来,为能还完房贷的那二百万而来,肯定要同意当地*府王县委的决策。王昭君马上同意,就像答应皇上出使匈奴那样爽快。早得到男人的恩宠,早释放憋青了的性欲,早得到二百万。早得到二百万,就能早还上那要命的房贷。抓阄谁怕谁呀,出塞那么远都不怕,大不了去镇上一趟,浪费几滴油,福大命大造化大,雾再大也出不什么危险,因为这是孝道之举,买寿衣的钱大家平摊完事,她马上向王地委含笑点头,意思同意,大有扶琴马上坐,对天怨幽不由己之态。杨玉环见三位嫂子同意抓阄,自然不会拒绝这个公平的方式。如果一个人连这点孝道之举都没有,那就是没素质,猪狗不如。如果自己抓到阄,这是命运,大不了乘车前往镇上,也不会出现婉转蛾眉撞车死,因为房贷没有还完,学生还没有教育完,想到这里,回头向王县委一笑便百媚生了。冯秋儿感觉到儿子、儿媳们的套路都太深了,简单的事弄成复杂,都是之乎者也之类的伟人,还是孩子们的老师,把一个买寿衣弄成抓阄*策,由其是这些城市娘门们,都有四大美女的名号,每一位都是身形不动暗香生的花朵儿,没想到个个都会带刺,会无形的巫术,一言不发就把四条帅帅的、玉树临风的主儿给定住了,这是什么三纲五常,这是什么世界法则,一场轰轰烈烈的抓阄运动到来了。冯秋儿只有顺潮流而行,只是她不知道四个孙子会不会同意。“孙子们,同意抓阄吗?”“奶奶,我王太子同意。”“祖母,我王贵族同意。”“奶奶加祖母,我王官升也同意。”“奶奶,我王联合不、同、意!”孙子们接连不断从嘴里蹦出同意的话来,却没想到还有一个不同意的,竞然是岁数最小的王联合,这可怎么办呢?同意的就叫他同意,不同意的就叫他不同意?冯秋儿心里突然乐了,有一个孙子最懂事了,敢于说出不同意,并且还是最小的一个才八、九岁。“哦,哦哦,好孙子,你说你为什么不同意?”“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抓什么阄,这阄一抓感情就抓没了。大家都衡量各人的利益得失,那就造就了不团结的因素。我知道大爷们和爸爸是怎么想的。当然,也包括大娘、二娘、三娘和我妈的想法。无非就是车要烧油,车要磨损,雾天有危险,买寿衣还要先垫付钱,就这点芝麻大的事说出来让人害羞。”几句话说得亭亭玉立的四大美人哂笑起来,那玉树临风的四位帅哥也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冯秋儿脸上也笑了,皱纹也多了。“好孙子,你真棒,那你说该怎么办?”“奶奶,这事我王联合去,肯定能办好。”“你太小不会开车呀,也没有驾驶证。”“我找人开车,让我爸爸和我妈妈开车去。”“啊,啊,啊啊!”冯秋儿有些吃惊,她把目光投向四儿子、四儿媳。更令她吃惊的是,儿子王县委、儿媳杨玉环脸上笑成一朵花,像大棚里的茄子花,像山岗阴处的山茶花,像遍地清香的山菊花,像八月中秋的月亮花…冯秋儿不得不从吃惊的心脏里挤出一丝笑容,就如三月里的苦菜花。“走,联合,玉环,赶快上车,咱们去镇上。”“奶奶,你在家等着,一定让我爷爷有衣裳穿。”王联合对爸爸妈妈瞪了两眼,然后头一摆,两手背抄,大人样一地迈着方步走出院子,走到大门外去。没想到,王联合又折身趸回来,拉起院中的奶奶朝大门外走。杨玉环见儿子拉着冯秋儿走了,不知儿子小小年纪耍什么把戏,即然儿子同意,当妈的心疼儿子,自然也就同意,她一拂袖撵了出去。王县委别无选择一跺脚,一咬牙,威风凛凛地撵了出去,一切向儿子看齐。“奶奶,你跟着去,你说买什么样的,咱就买什样的,玉皇大帝穿什么样,咱就买什么样。同时,你也坐坐咱家的车,享受享受王母娘娘那份待遇,舒服舒服。”“奶奶身上有味,脏了你家的车,奶奶还是骑电动车。”“没事奶奶,大不了换换垫子,喷点空气清新剂。”冯秋儿被王联合拉到了车上,祖孙俩坐在后排,儿媳坐在副驾上,王县委开着尼桑H4出了空心村。车慢慢悠悠在雾里像驾云一般,出了这个没人居住的宜居地带。冯秋儿非常感谢孙子,却没有看到儿媳在前边捂鼻子,儿子开着车紧皱眉头。冯秋儿感动得快要哭泣,还是孙子通情达理,这个一面没见过的孙子呀,没抱过他一次,没看过他一天,血脉里近呀…在买完寿衣回家的路上,冯秋儿还是和孙子坐在一排,孙子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她犹豫了一下,把手插进上衣兜里,笨掘地拿出一个金卡来。“联合,孙子,这是什么?”“金卡!”“金卡是干什么的?”“存钱的。奶奶,金卡里是不是有钱?”“嗯。二百万呐。”“噢,…你拿出它来干什么?”“给你呀,你以后上学娶媳妇用。”“谢谢奶奶。奶奶,假如你死了,我会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乘上火箭,乘上东风快递,把寿衣和水晶棺材一块带来。”“吱,吃一”王县委刹住了车,回过身来看着冯秋儿和王联合。此时,联合正举着刚接过的金卡,由于车的惯性金卡差一点掉在车上。杨玉环也回过头来,也十分吃惊,瞪大了凤眼,张开了蛾眉,那张卡哟,像一尊金佛闪闪发光,散发着一种特殊的香味。“妈,你怎么把卡给小孩子?我是您儿媳呀,应该是我保管呀,我是一家之主!”“就是呀,娘,我王县委是您儿子呀!”王联合一缩手,把卡放进自己的兜里,对二位不满地摇了摇头。“其实,你们脑子里没东西。给我坐好,好好开车,把奶奶稳稳当当地拉回家去。”“这是奶奶特殊的奖励,因为联合懂事,其他孙子没有。你兄弟四人每人一份,每人二百万,等安葬完你爹就分给你们。给联合的这一份,是娘准备养老用的,看到联合与娘心心相通,就给他了。娘有大棚,还能换钱,还能吃饭。”“娘,现在你把那份提前给我们行吗?”“不行呀,必须把你爹安葬完以后,坟头筑起来,钱就分给你们。说句实在话,我与你们多年不见面,谁知道你们的心变成啥样了。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娘做一次小人也不过分。”王县委还是十分高兴,高兴得想从车窗里跳出去,跳到雾里飞起来…二百万,给儿子等于给自己,埋完爹老娘再发二百万,那就了不起喽,房贷没问题了,儿子上学没问题了,一个地级市,房子一万元一平方…我的运气真好,天上掉下来一个大好事。“妈,我替儿子联合谢谢你!”杨玉环这样说,她高兴得心都要飞了,心在胸腔晃来荡去,亦如黑板擦在黑板上划来刷去。刷到唐朝李龙基身边,飞到刘郎身边,成为名副其实的贵妃,奶奶的,什么人民的教师,那只不过领着一群孩子玩的头儿…杨贵妃如此晕光了一会子,又回到现实中的现实,现实的杨贵妃是个房奴,年年月月的债务还将继续,只是没想到的是,一趟空心村之行,便重写房贷历史。嘿哈,哈哈,男怕投错行,女怕嫁错郎,王县委考取中学教师没有投错行,自己凭着美貌和智慧没有选错郎。王县委啊王县委,你要是有十个这样的娘该有多好啊!那怕你的爹死上十回也值,死上百回更值,死上千回就值的不能再值了……冷静,冷静,保持冷静。“回去都不要说这张卡的事,免得他们三人说我偏心。”“嗯嗯嗯嗯。”“嗯嗯嗯。”“奶奶,我一定装的和刚来时一样,为奶奶保驾护航。”“好,好孙子,好联合。县委,开车吧,回去还要给你爹穿衣服。”“开车…”冯秋儿苦涩地笑了,自己所在的这个空心村,又增加了一位新寡妇,这位新寡妇就如车外越来越浓重的大雾一样,缠缠绵绵地存在。
第13章
冯秋儿变成了一头牛躺在顶子床上四蹄朝天,尤如剥皮待宰一样。此时,灵魂忽家伙从她的颅脑内跑出来,牛身体上的体温便急骤下降,血液也不再接受灵魂的控制,它在体内产生了弥漫性血管内凝,局部的温度反作用发酵,开始演变,演变成一种活动的虫子。那些身体白白透明的虫子,头尖尖地像锥锋,没有屁股,走路通过伸缩的方式前行,火箭一样的乱钻。它钻进了牛的心脏,钻进了牛的肺脏,钻进牛体内所有的脏腑,如似放荡的游子,游离在腹部和关节之间。它们一边活动一边繁殖,最后形成一个蛆体,吞噬着身上的肌肉和细胞,然后,嘭地一声炸裂开来,如银河决堤从床上淌到床下,“唰啦”我的个娘来,牛被蛆大*肢解了。冯秋儿的灵魂还活着,因为她没有到死亡的时间。天奇仁圣大帝不准她的灵魂升天或入地转世,派了一只神鸟夜鹭从天上飞到空心村来,推开窗户飞进她的卧室,收了她体内的蛆虫、骨架还有皮毛,衔来一条旷野上的大青虫放在床上,让它变回了冯秋儿的模样,灵魂又回到大青虫的身上,重新有了思维和智慧。冯秋儿知道自己是一条大青虫变的,使她像一条青虫在旷野间生存。她想给儿子们打个电话,电话的内容是问一下他们的房贷还清了没有?她试着伸出右手去拿床前桌子上的手机,刚刚抬起又无力放了下来,因为儿子们的时间很金贵,还怕浪费手机费。她还有一个愿望就是想让儿子们回来,也给自己买身寿衣,把自己用门板抬到王家林地里,在半仙身边挖个坑,把自己扔进去,填上土,自己也就入土为安了。遗憾地是自己再也没有一千万了,再也不能分给他们每人二百万了。包括那个聪明的小骗子王联合,许诺坐火箭或东风快递来看我,也给我买寿衣、买水晶棺椁。可是,王联合这个小骗子自从走人之后,连个电话也没给打过。这么小的玩艺,俱然有从感情上忽悠人的本事,真是人间少有的奇才,将来进了联合国,能把联合国忽悠散了,这个王八的孙子。还有那些玉树临风的儿子们,如果不能再给他们二百万人民币,他们肯定不关心另外一个坟坑的土质是一类坚土,还是二类坚土,不关心抓阄立法和民主的问题。说明白点,不给他们钱,就不回家埋人。冯秋儿记得那天,买来寿衣给王半仙穿上。大儿子王天下领着弟弟们和孙子们跪拜了半仙,他们也没掉什么眼泪,媳妇们更是没有掉什么眼泪,都装着眩晕躲到自家的车里去,因为这个家里的气味太薰人。冯秋儿无可奈何她们,因为自己没生她们,没养她们。再说自己这家什也生不出这些亭亭玉立的美人儿,因为自己养的是儿子,要的是孙子。求不着人家。祭拜完王半仙,大家去庄南王家林地里刨坑,临走,兄弟四人用门板抬上王半仙,带上阳镐铁锨。王半仙很听话,即不反抗也不动弹,任其摆布,很老实地在门板上享受着死者为大的待遇。其实,如果王半仙不死,在这个家庭里就属他最大,是老天爷爷辈份。老天爷爷最大,世世代代都知道他最大。半仙在家里最大,大就大呗,比儿子们早来世界上混日子,早娶漂亮的冯秋儿,能早知道那天下雨,那天刮风,那天阴天,那天晴天,那天有雾,什么时候适合栽种等。他算得很精明,很准确。而今天,他掐指一算,哈哈,却没算准今天是他的死期,让这些畜生们用门板抬着,来回晃悠,还是在这雾茫茫的秋天…,唉,说来说去算了一辈子,自己的死期都没算好,岂不是哀哉。唉,王半仙很后悔,自己死得太难看,并且在一个大雾天,把自己放在一块门板上,像一只病死的公猪,仰天长叹,叹也发不出声音。其实,自己还不如一头死猪,只能算是一只狗,或者说猪狗都不如;这事怎么算呀,…嗯嗯,无论怎么算,我都是爹的位置,就应该在王家林里占有一席之地。林地里的杂草是湿冷的,到处漂浮着游走的水雾。稀稀拉拉的柏树,滴嗒着雾拧成的水珠,偶而有几声蚯蚓似的鸟叫,叫得也是阴苍苍的。冯秋儿在许多坟头的下边找了一合适的位置,用镐头在位置上画了个方框,坐北向南,子午行穴,对着四个儿子审视了一番,说:“挖吧,挖吧,兴许能挖出几锭金子来。”冯秋儿说完,转身去石头供桌上拾掇祭品。祭品多样而别致,有茄子、豆角、*瓜、梅豆、还有一颗大白菜。她把这些东西分别放在五个蓝花白边的盘子里,然后坐在供桌旁,看着四个儿子挖坟坑。“我是老大,虽然叫王天下,将来还是和兄弟们一样当人民教师。咱爹太自私,非得给我起一个争天下的名字,真是令人生气。我别无选择,和兄弟们一样,为天下的教育事业而奋斗。现在,咱爹这个半仙死去了,我也不责怪他了,我带领兄弟们给咱爹挖坑掘土,让咱爹入为安。”王天下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拿了镐头,高高举起,一镐下去,便刨起一块土来。只是被镐头震得双臂发麻,两手发颤,额头冒汗。只是大话说了,牛逼吹了,不得不咬着牙坚持破了头一层土。他发号施令。“王省委,朝上翻土。”“哥哥,翻土太累了,我手无缚鸡之力,请地委朝上翻土吧!”“我们都是人民教师,都是拿粉笔和黑板刷的手,怎么能拿这锨头和镐头。我王地委确实不是干活的料,咱爹生我时,没说挖坑的事。你怎么使用我?”“目前来说,我王省委是哥哥,你王地委是弟弟,当然有权力使用你。”“咱这样,天下是老大,省委是老二,你俩官大我官小,你俩干完我再干,什么叫起模范带头作用,你入*宣誓时是怎么说的,对*忠诚,积极工作。我也是*员呀,你怎么对我不忠诚呀。下边还有老四呢,县长不如现管,你们谁都比我有实权。我这地委是受气的官,没前途。再说你们不是还没当上官老爷,我趁你们还没当上官老爷之前,我要歇一歇,休息一下。”“我是县委我说了算,谁也别推诿,就这点活,咱抓阄。”“可以抓阄,谁抓一号谁先翻土。我王地委支持王县委的决定。”“我省委支持地委和县委的决定。这是民主决定,少数服从多数,上级服从下级,全都服从抓阄。”“可是,我已经刨了一层土,这个工怎么算,还由你们几位弟弟说了算?将来有一天真如咱爹希望的那样,你们巴结我还来不及呐,你们抢着干我也不用您。现在你们想兴兵造反,想通过抓阄立法来治我的事,鼓吹你们的破民主,三个熊人的民主。”“大哥大哥别生气。你听我说一句,得民心者得天下。你还想做天下,还想当皇帝,还想做领头雁,多刨了这点土就感觉吃了亏,这样小肚鸡肠的,怎么能够以仁服众?现在抓阄立法,是立根本大法,立法的目的,就是意味着把咱爹能顺利地入土为安。抓阄是立法的必要手段,我说这抓阄埋人又有何不可。别看我仅仅是个县委。”“我再一次重伸,我赞成抓阄,因为我是王省委。”“我地委和省委一样,赞成抓阄。大哥,你想一想,一个国家没有法律是多么的可怕。”“好吧,多谢各位奏本,少数服从多数,实行民主立法,来一个抓阄治国。我身为领头雁,又是大哥,做到怀柔亲*。即然县委说了,就由县委写阄,两人一组,两人干一层,抓阄找对家。”天下的圣旨一致通过,然后辟里拍拉鼓掌欢迎。县委从兜里掏出纸和笔写阄,写了四个阄,揉成四个玉米粒大的纸团,放在王半仙躺着的门板上。“爹,为了你,我们抓阄立法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王天下抓了第一个阄,抓阄使他感觉受到了委屈,有点想哭,泪汪汪的眼睛哟。“爹,为了你我抓阄了,抓阄是立法的正确表现,是民主,我支持地委和县委的决定。”王省委抓了第二个阄,并说明了自己的立场。“亲爹,这是一个法制和民主的家庭,谁也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立法的根本原因能加速民主推进,使您尽快入土为安。”王地委抓了第三个阄,他对抓阄立法做了一番详解。“我伟大的爹,抓阄立法这事是我发起的,县官也不如现管。要想埋好你,首先要立法。你不知道立法的重要性。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有一个国家叫奥大利亚,那里原来是一个荒凉的地方,某个国家的*府为了开辟那里,把数千名犯人运往这个荒凉的地方。你想想,犯人还有好人吗?但他们制定了一系列的法律,通过立法束缚了那张扬的人性,最后成为一个很有秩序的国家。这样你就能听懂了。咱们家抓阄立法就相当于奥大利亚治国的方针。这最后一个阄就归我了,你老人家知道的,规矩是谁写阄谁最后抓阄。”王县委对半仙一番说教,抬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他最后一个抓阄,一副任命由天的样子,真是大胸怀的大胸怀。哑巴吃水饺,心里有数。大家都打开阄,各自找到对家。天下和省委挂钩,地委和县委挂钩。天下和省委先干,地委和县委后干,一层以一锨头深为标准。王天下以领导者自居,表现非凡的能力,带动省委苦干加巧干,即朝上翻土,也用镐头刨土,两人很快干完一层。地委和县委。地委偷奸耍滑,磨X唱痒,而县委干得起劲,因为儿子联合己拿到二百万的金卡,并且已知道娘的底细,干完活以后才能分二百万走人,所以哟,就不给地委计较。不给省委、皇上计较,宰相肚里能行船,自己加劲干,一个两米见方的坑子,三个小时便挖了出来。四个人没干过农活,手嫩的起泡,口干又舌燥,浑身又酸软,累得熊一样坐在土堆上张口气喘,头发梢上都朝外流汗,尤如跑乏的流浪狗,趴在野地里恢复体力。“娘,你说给二百万的事什么时候兑现,您三儿子快累死了。俺爹耶,你就好好地活着呗,活一百岁、活一万岁我们都不反对,又不给我们要钱,做一个千年王八万年的龟。”“把你爹放在坑里,把脸上蒙上,立起坟头来,就给你们发金卡。一人一张卡,二百万,让你们去还房贷。”“娘,这不是我王天下说您,让殡仪馆的人来多好,咱们站在人前,玉树临风的模样,还能人五人六的哭爹,外人还能看到我们的孝道,能名播远扬,名垂千古。现在悄无声息的,倒符合易风易俗的*策,*策符合了,却没有人知晓兄弟四人的孝道。”“坚持吧,这只是埋个人,要是创业打天下,还算个鸟事。唉,我累得也成了黑瞎子的爹,蹲在地上不想动。当个省委书记真难。”“干不动了,我要真是地委书记该多好呀!”“我县委无话可说。嘿嘿!”“你们干吧,谁也替不了你们,这两千多口人的村庄,除了咱们家没有一个喘气的。老鼠蚂蚁都想搬家,娘是干不动了,如果你们再干慢了,娘发钱的力气都没有了。”四个儿子一听冯秋儿这样说,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忽然站了起来。王天下一脸的严肃,然后伸出右手来,王省委也马上伸出手来,王地委不情愿地伸出手来。王县委爽快地伸出手,扣在三位哥哥的手上,脸色十分壮严。“我是王天下,我带头起誓,为了使爹入土为安,谁偷奸耍滑谁就没爹,我们一起宣誓。”王天下、王省委、王地委、王县委、共同起誓,就如风云际会:谁偷奸耍猾谁就没爹。宣誓完毕,兄弟四人来到门板前,将门板上的王半仙架起来走到坑前,王天下一声令下,如号召群雄攻城掠地一般:“一、二、三、扔!”话一出口,王半仙一个空中飞人,一道蓝光坠入坟坑,王半仙扑地一声四肢着地,并哼了一声,很不情愿地仰天长唉。哥四个听到了爹的哼声,以为王半仙诈尸,赶紧抄起铁锨阳镐,对着坑内大喊:不许动,你要跑就砸烂你的狗头。“赶快埋土。”王天下又是一道圣旨,兄弟几人铁锨阳镐一起上,那土堆生了翅膀,跳着舞蹈飞进了坑内。王半仙同志瞬间与亲人们永别了,他上了天堂,却埋在了土里,一生养育了四个伟大的儿子,死了俱然连副棺材都没有得到,挨了个*土砸脸…坟头风一样高起,雾泪土一样落下,勤劳而多情的半仙呀,你一路走好。“别筑了,够高了,只要野狗扒不去就行了,现在发钱。”冯秋儿出现在墓前,先把端着的祭品放在坟前,然后又从兜里掏出四张卡。她的眼神很复杂,她的眼神却又很茫然,茫然地无奈。她就像一尊佛陀举着闪闪发光的法宝,消除世上的罪孽,消除儿子们的房贷。四个儿子的眼光一下变得发红起来,扑通跪在冯秋儿面前,在等待救世主赐下甘露,赐给银行卡。世界上最伟大的是娘,即会造就你,还能帮你还房贷,还能不去打扰你的生活。冯秋儿将手中的卡先给王天下一张,王天下接过卡便站了起来,候鸟一样地飞出林子,她没有理会大儿子这一举动。她又给王省委一张金卡,嘱咐说别乱花,这是你爹卖身子赚的钱,赶紧去还房贷。二儿子接过卡,给冯秋儿磕了一个头,起身便站到林子外的大雾里,雾遮住了他的身影。冯秋儿又将第三张卡发给王地委,王地委接过卡后,脸上顿时失去表情,举着卡远去了。冯秋儿本想嘱咐他一句:勤俭持家,还好房贷,合理用好你爹卖身子的钱,下辈子不要再投胎王家了。可是他一句话没有回答像兔子爹一样一溜烟地跑了。冯秋儿手里只剩下一张金卡,也只剩下跪在地上的王县委,王县委的眼睛长了绿色,他紧盯着那张卡,这小子还算有良心,对眼前的这张卡虽然有些迫不及待,他依然跪在那里,没有冲上去夺过来,再把她娘一拳打倒。此时,王联合笑嘻嘻地出现她们面前,冯秋儿心里一热,不由自主地把卡交给了王县委,还是两句话:还房贷吧,这是你爹卖身子的钱。王县委接过卡,弹簧一样地站了起来,他来到儿子身边,儿子身后又多了一个杨玉环。王联合手指着冯秋儿说:“奶奶是个土老帽,我把你骗得团团转,你只不过是个农村的傻老婆子,连巫婆也算不上,你就是一个低等疯子。”“快走,你大爷们都跑了,咱也赶紧跑。”“赶快开车回市里,妈妈给你做一次炸牛排,红烧猪肉。”王县委和杨玉环脸上都笑开了花,一人牵着一只儿子的手,有说有笑地消失在雾中。冯秋儿并不在意儿子们的举动,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剩下,只剩下了眼前这座坟头,当然还有铁锨镐头,还有那块门板,还有祭品,还有那一盘盘没有油腥的蔬菜。坟头土上爬着铲断的蚯蚓,那铲断的蚯蚓,伸缩着身体,流着心血和体血在前进,去寻找自己的家,去寻找自己家的房子,或自己残缺的归宿。
第14章
冯秋儿感觉自己还不如那半条身子的蚯蚓呢,它能自愈自己的伤口,它有无数个灵魂。而自己仅有的一个灵魂还不能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噌噌”地在顶子床上跑。冯秋儿的灵魂看着自己的模样,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体上,身体感觉到暖暖的。感谢天奇仁圣大帝,感谢他虽然是阴间人、天上人,却依然管理着阳间人的事务,并给阳间人续接着生命。她试着屈了一下腿,又平抬了两手臂,感到胸腹有了音律,气血在体内吱喽吱喽地跑。她摇了摇头,感觉到头在脖子上能自如旋转。她又把舌头放在上下牙齿之间,试着一咬,哎哟一声,疼痛钻心,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此时,她才敢睁开眼睛,试着慢慢坐起,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重新穿上她的夹袄绒裤,坐在床栏边,看着桌子上自己那款老年手机。还给儿子打电话吗?打就打吧。打不通怎么办?不通就不通吧。自己又活了过来,打电话还有必要吗?儿子们应该还上房贷了吧?现在家里没有一分钱能帮助他们,除非这张紫檀木的象牙床。不,这张床可不能卖,这是王家的传家宝,自己还要和它相依为命。那天,王天下、王省委、王地委、王县委四大员国家领导人来空心村把王半仙入土为安。冯秋儿把钱分给了他们,他们拿着卡疯子一样钻进车里,和吃石榴的媳妇们,开着车狗屁狼烟地跑了。而冯秋儿还在王半仙坟头前,幻想着儿子们跑回家帮媳妇们做饭菜,认为儿子们会感恩她:爹死了,别把娘饿死了;哼哼,没想到的是,这四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日喽家伙跑他姥娘个X了。冯秋儿是最后一个回家,拾掇了阳镐和铁锨,在王半仙的墓前停留下来,说:半仙,我想你的时候就来看你。我做了这一回主,把你那个还张家的钱分给了儿子们;没办法呀,孩子们苦着呐,天天为房贷而犯愁,房贷压得他们连爹娘都不认识了。孩子是好孩子,房贷把他们挤变了形,压歪了思想。老大王天下也没进金銮殿,老二王省委也没当省上委书记,老三王地委也没进地委大门,还有那个老四王县委,也还不是和哥哥们一样在市中学里当老师。现在,孩子们把你埋进坑里这就算不错了,狗拉不去了,鸟啄不到了,你是何等的幸福啊!冯秋儿对着坟头幽怨地说:为了埋你,孩子们一天没吃饭,没吃饭就没吃饭,因为没人做饭。同儿子们一块来的儿媳们,长得都很好,是中国历史上的四大美人,西施,貂蝉,昭君,玉环。哦,她们可能在家做饭。冯秋儿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坟头在翻动,将放在坟头上的供品用土都盖住了,好像王半仙在里面翻了个身,放了个屁。冯秋儿感动说:孙子们一天也没吃饭。没吃饭就没吃饭,因为没人做饭,想吃也没有啊!看样子,他们有可能在家做饭,或者说现在做好了饭,把菜端到餐桌上,在等着我呢。儿子、孙子,儿媳多孝敬呀,村子里没有比他们再孝敬的人。哦,你也吃饭吧,全是绿色的,都是你亲手种的*瓜、茄子等,你自已看着在那边吃吧!冯秋儿抗起铁锨和阳镐,看了一眼门板,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在浓郁的雾中踽踽而行。当他来到大门前,她心中一阵悸动,肩上的铁锨和阳镐稀里哗啦掉在了地上。因为她看到张二寡妇从家中大门里走出来,模样很俏,唇红齿白,尤其是那双眼睛,男人们看上一眼心里就会发慌,里边有巫婆的钩魂术一样,俊得如水荡漾,怎么看都会让人动心。仅仅这些还不够,还有胸上的一对奶子,那个女人看了都嫉妒,用手一戳噔噔硬,里面盛着男人们喝不完的奶水。她一生只生过一个孩子,肯定是物件完好,这种馋人的女人,再正派的男人也经不住她的撩拨。王半仙这么正人君子都被她迷住,怎么她奶奶个X这么俊啊,比俺四个儿媳妇都俊,任何地方都俊,什么向西施,什么赛貂蝉,什么王昭君、什么杨玉环,都不能与她相媲美,她的心也是用花雕刻出来的,一个伟大的寡妇呀…哼哼,你有本事你给半仙买口水晶棺材呀。俺冯秋儿就治你二人相好的劲,二寸的木头橛也不给半仙,让你看着心痛死,在那边也别想活好。“半仙媳妇。”冯秋儿看到她唇口启动,发出的声音虫子一样地入耳朵,蚯蚓一样地心上漫爬。“是,…,是俺。”“我的钱呢,你怎么能把钱乱发乱给他们,要是借来的钱你拿什么去还,干这种不理智的糊涂事,还得上吗?”“我的儿子有房贷呀!张嫂,下辈子一定还你。我四个儿子呢,以后大儿子当了皇上,二儿子当省委干部,三儿子当了地委干部,四儿子当了县委干部,他们多少贪点污就够还你帐的。”“我并是不要钱,钱是没用的,人活明白一点就好了,你儿子们不配花这笔钱。”“张嫂,你并不亏呀,你活着的时候睡着我的男人,现在你又来缠他。”“秋儿,你为你那四个儿子不值,稀里糊涂培养了四条狼,娶了四条蛇,生了四只小白眼狼,你一辈子得到了什么,你刚给了他们钱,他们就狼一样奔向大城市了。临走时连个招呼都没给你打。”冯秋儿果真回头去看街上,街上停放的四辆红车不翼而飞,眼前的大门开着:哦,也许孩子们吃完饭走了,饭会给我留在锅里。噢噢噢,是走了,没吃饭,因为家里没传出柴禾变成草木灰的气味。走就走吧,回去交房贷。冯秋儿再看张二寡妇时,张二寡妇消失了。天上的雾细涮涮地落着,冯秋儿知道张二寡妇这是来为她鸣不平。鸣不平有啥用,钱都给人家了,又要不回来,就算赶城里集掉了。张二寡妇真善良啊,人都死了还关心着别人。理智地想一下,大白天不会看到死去的张二寡妇,也不会看见鬼,这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回家,回家,回家摘个石榴吃两囗,缓解缓解内心的疲劳和苦处。冯秋儿拾起铁锨和阳镐,扛在肩上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家里一片狼藉,棍子和杆子扔了一院子,石榴叶子也落了一院子,院子里的石榴叶都已被露水打湿,树上光秃秃地一颗石榴也没有,大概是飞走了,可石榴还没生出翅膀呀。噢,儿子们饿了,孙子们饿了,儿媳们饿了,他们肯定饿得不行才打石榴解渴的。她看着一地石榴叶,想起半仙曾经说过,石榴树结石榴,今年准有好兆头。好兆头,你这半仙的卦一点也不灵,你怎么没算到你会上吊死呢。没有好兆头也没法,它愿意有好兆头就有好兆头,有好兆头它就有好兆头,一颗石榴树,又能有多大能耐。它一身是果子,累得树都弯下枝头,像十月怀胎的孕妇,胎儿压大了肚子,也没获得四个儿子的同情,还不是一样把它打个落叶流水。石榴树会结石榴,它真结出苹果来也没办法,它愿意结啥就结啥,结啥都是给人吃的,吃了它就解渴解饿,可是树上现在一颗石榴都没有了。哦,地上树叶子里有一颗遗漏了石榴,还被人曾踩过一脚,她放下铁锨和阳镐,将那颗石榴拣起,把那红着脸的石榴在衣襟擦了擦,用力掰开,那石榴籽冒着血红的水珠儿,她不禁伤心地落下泪来。她捏了几粒放在嘴里,甜甜的像星星入怀,像怀孕那般美好,恍如梦中,如果现在王半仙还活着,一定很高兴,就说大象钻进肚子里去了,然后肚子就大了,一定能推算出冯秋儿能生一个干大事的儿子,能生一个孝敬爹的儿子,空心村将变得美好,将变的人马车欢,胜过世外桃源。可是,女人二七天葵至,任脉通,齿更发长,月事以下才能有子,而今自己,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地道不通,形坏而精血竭,月事皆去,纵使应梦再好,也不会砖出窑厂、好菜出锅了。甜甜的石榴,甜甜的心,真是天下第一美味。她想把这最后一颗石榴留下来,拿到城里的菜市场去卖掉,继续帮他们还房贷,但她已经把它掰开了,尤如掰开了一颗心脏,掰开了的心脏还跳动着在流血。他们连一口饭没吃就走了。冯秋儿感觉到心里隐隐作疼…冯秋儿从床上坐起,身体有了一些力量,有了一些力量就好,因为是虫子变的,体内蓄积了脂肪,有了消耗不完的能量。有消耗不完的能量就好,就能站起来,就能离开这张顶子床。她真不愿意离开这张床,因为这张床,她和半仙在上边睡了几十年,在上边怎么折腾,它都不会发生震动。这张床很好,它能发出很好的味道,床发出的檀木味道能把身上的、衣服上的臭味消失,身上的肉都会被薰香,身上的毛也会被薰香,人体内的五脏六腑和胞宫都会是香的。这顶子床是国宝呀,这是传家宝,现今没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床,仅上面的镂空花纹,请了一名工匠所花的费用就卖了十顷地。冯秋儿当然知道,这是王半仙讲的,以后自己也只有和它相依为命。冯秋儿知道,床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躺在上面压着它,只能是黑夜里压着它,它即不能哭也不能叫。白天离开它,它即不欢送,也不嘻闹。它理智地知道,半仙家世世代代睡它,是理所当然的事。冯秋儿知道,自己身体恢复了力气,有力气就能离开这张顶子床,从此结束了在床上做猪做牛的历史,用虫子一般的思维在人世间活着,在这个地球上无名的空心村里活着。洼里有田有地,有大棚,大棚里有蔬菜。虫子爱吃庄稼,爱吃蔬菜,天奇仁圣大帝再让自己活七十年,七十年啊,多么漫长。漫长就漫长吧,凡正床不会睡坏,半仙不在上面,压力就更小了,儿子们也不会把自己的床拉走去卖掉。即使儿子们不来看自己,自己还是要活着,活着就能前走,活着就能守着这张床,守着这个家,那怕变成一只狗,也要在这个家里撑着。如果呀,天下变好了,省委变好了,地委变好了,县委变好了,儿子们会来看自己,孙子们也会来看自已,儿媳们也会来看自已,孙媳也会来看自己。她们不曾犯过什么大错,我冯秋儿自然会原谅他们的…即然这样,我要把家里打扫干净,树上挂灯,门上挂灯,因为不挂灯夜间不亮,这里是有名的雾村,一年十二个月要有六个月下雾。冯秋儿下床穿上那双解放球鞋,从顶子床附近的桌子底下,找出一盘铜芯线,还有灯口灯头,来了个串联电路,用了半天的时间就把灯扯完。扯完灯,推上电,试试亮不亮。还行,每一个灯泡都会月亮一样地发光,发出的光能把天照透。从家里到门外的路上,就像天上的街市,如果真是天上的街市,那就天上地上的好了。冯秋儿累了,回到屋里床上,朝床上一躺,便进入梦境,没想到张二寡妇来了。张二寡妇还像以前那样,屁股一扭一扭地,好看的很,要比西施、貂蝉、昭君、玉环好看的多,要不然,怎么会引逗得半仙为她而殉情呐。“我恨你,有时也不会恨你,张嫂。”“别瞎说,没有什么恨与不恨的。咱村里的人都搬走了,就剩下你在这里寂寞如雾,儿子们有车有房的,那一个你也指望不上,要不你去镇里说一说,进个敬老院啥的,或者去一个医养结合的地方也行啊,干吗你在村里死守着这张床。”“这张床是紫檀木的,能生儿育女,因为这张床祖上请工匠镂空花纹卖了十顷地。实际上,我并非死守着这张床,将来落叶要归根的。这就是我死守着这张床的原因。儿子们将来还要归家,树叶落到树底下,总不能把家卖的一干二净,因为咱是农民,咱是老百姓。张嫂,坐下吧,脏不了你的屁股,我有话要问你呐,你今天从东方明珠来是不是来讨债的?说实在的,张嫂,真对不住你,你家的钱我给儿子们还房贷了。”“没有什么对住对不住的,我并没走,半仙也没走,我们在一块呐。这样很好,你要钱,我要人,你为儿子还房贷,我为感情结阴亲。”“不行不行张嫂,你还是找你的前夫张二吧,你给我留着半仙,半仙是俺家的,俺是在镇上领过结婚证的,受国家保护的。”“这边不受国家婚姻法保护,阴间男女可以自由恋爱,恋爱成功了就去找阎王,送些冥币,盖个鬼符大印,领一个白皮书就可以入洞房了。那边全是你睡的这样的顶子床,白绸帷幕,阴森森地美好,天天都能听鬼唱歌。我给你唱两句你听好,老天爷爷下圣旨,古老又奇葩。黑夜下大雨,白天晒干姜。风大河道走,别叫它串梨行…”“那我也马上去,我去找半仙,并把我这顶子床带过去,我们俩也结阴亲,找鬼阎王盖个鬼符大印,在那边还是生儿育女,还是搞大棚,你和半仙负责去丰都城卖菜,踏踏实实地看着阴间和阳间的家。”“咯咯,哈哈,我是从家里过来告诉你,小心你的顶子床被人偷走,偷走了,荒山野岭的你去那里找,你怎样再睡出四个儿子来,我该回家了,半仙在家等着我哩。”冯秋儿刚想与张二寡妇争辨,没想到眼睁睁地看着张二寡妇迈着轻灵的步子走了,无声无息的。她相信张二寡妇的鬼话,张二寡妇藕白似的身子肯定不会闲着,她一定会去找王半仙野合,他们把大腿野合掉自己都不会看到,因为阴阳两界各不同,自己只有守着这张顶子床。张二寡妇己经死了,半仙己经死了,天奇仁圣大帝能让自己三世为人,从猪到牛,从牛到虫子,然后又成为现在的自己,难道说就不能让张二寡妇和半仙三世为人吗?要不然张二寡妇怎么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而且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窕窈,她奶奶个×里被半仙滋润的越来越俊了…我要到她家去看看。冯秋儿这样想着便站到了床前,穿了衣裳去张二寡妇家。张家大门开着,开了一条缝,好像是半仙侧身进了张家,也许是张二寡妇刚才回来时侧身回家的,门才有了这道缝隙。秋儿从门缝里挤进去,到了张二寡妇家的堂屋里。堂屋里烧着假香火,大桌子上供着她的灵位,还有供果供品,那些供品还没有腐烂,但是,已被饿疯的老鼠吃的半页子拉块。卧室里席梦思上,还整整齐齐地排着几床新被子。被子是浅蓝色的绸子面料,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的图案。枕头在被子上面放着,床前有两双棉拖鞋。拖鞋有一双是男人的,有一双是女人的,摆放的一般齐,两只鞋好像在接吻。冯秋儿认为那双男人的鞋是王半仙的,她便轻轻走过去,拿起来闻了闻,没错,正是半仙的那种臭脚味,他那种臭脚味夹杂着综合性的菜叶子味。他喜欢光着脚朝三轮车上装菜,为了省双鞋,菜叶汁都把脚泡透了。泡透也很幸福,因为儿子们有了前途。令冯秋儿可恨的是,半仙和张二寡妇真有一腿,张家儿子把张二寡妇搬走,张二寡妇想半仙想的心痛而死,而半仙也想她想的在后院里上吊殉情。自己真是个大傻瓜。总认为他俩有些不清白,没想到还会在这里大胆地幽会,双栖双飞。再说,全村没有一个男人,这双男托鞋不是半仙的又是谁的。“您俩这对鬼男女出来吧,我逮住你们啦,奸夫淫妇、怎么没把你们累死在床上。张二寡妇,难道你就这么不讲人伦,你那玉门再像琉璃做的也不能勾搭我家半仙呀,这样做会遭天谴的。”冯秋儿这回算是明白了,刚才张二寡妇是借故去勾引半仙的灵魂,她现在终于怒发冲簪,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直骂到天黑,骂到自己的裤子都掉了,张二寡妇和半仙的灵魂就是不出来,在黑暗里偷偷戏笑都不出来。房间里没有人开灯,充满了黑暗的黑暗,她停止叫骂,感觉整个卧室里阴森森的,冯秋儿听到有两个声音再商量着什么事,窃窃私语的那种,那两个声音私语完,便传来呜呜地哭叫声。冯秋儿有些害怕:如果张二寡妇和半仙合谋将自己杀死,自己上那里去诉冤屈…,她转身朝卧室外走,感觉有人给她穿上了死人的寿衣,她急忙解开上衣的扣子把袄脱掉继续朝外走,刚想走,又有人给她使绊子,她急忙抬高脚位,一点点朝外迈动。迈了还没两步她又感觉有人给她穿上了秋裤。她又急忙松了腰带,蹲在地上,把秋裤脱掉,把鞋子扔掉,全身赤裸裸地一丝不挂,她几乎魂飞天外,小便淋漓着从隐密处朝外跑,她轻轻松松跑到张家大门口,一侧身便想跑到路上去,但看到自家大门前,灯火辉煌,有四个人在朝平板车上装东西。她马上惊悸地缩回身子,看看那些人是干什么的。冯秋儿仔细一看,骇!骇!门前的电灯下,四个男人脸上遮着黑布,一个个江洋大盗似的,正在朝搬家公司的一辆平板车上装自己睡的那张顶子床。尽管他们蒙着脸,冯秋儿还是认出了他们,领头的那个人是大儿子王天下,紧跟着组装的是二儿子王省委,朝外分抬的人是王地委和王县委。他们不慌不忙,或者说忙中有序。只听到他们打趣地说话。“世界上谁也不会相信一个想得天下的人会偷东西,并且还是偷自己家的东西、偷他娘的东西,哈哈,我这天下坐得真可怜。”“就是呀,领着他那班文武大臣,其中不乏省委大员、地委大员、县委大员,嘿嘿,四个儿子来做贼。”“省委哥,偷自己家的东西不能算偷,我王地委这样认为。”“不算偷,不算偷。也算偷,只算变了个方式。就如我们教学生一样,讲课不讲重点,课外去办补习班,社会上的人,学生家长谁也不知道,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偷呗。学生家长还要给我们送红包,请我们吃酒店,这种偷更缺德?不,不,不,又说错了,这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能说偷。哦,我这个比喻不恰当,我是说这不算偷,是天经地义的第二产业,并且别人还认为老师不会干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对吧,哥哥们?”“对的。”“对的。”“对的。”“这张床是明朝时代的产物,是紫檀木和白像牙、还有玳瑁组成,少说也得值几千万,比*金都贵。”“大哥,以我王省委的眼光看还要多一些。”“以我王地委的眼光看不低于这个数。你说呐县委。”“床卖了,咱娘没地方住了?噢,让她去住大棚吧!伟大的母亲,别再守着这老古董了。娘啊,是儿子们成就了你的伟大。县委也是因国家发展所需,才筹备资金炒房。其实吧,买房炒房,比上学强,比搞科研强,比种地强,比多生孩子强,比当兵扛枪强。”“这见解伟大,人随王法草随风。卖了这张床,咱们再弄个第三产业,不出几年,咱们都会成为世界首富。”“然后移民他国,享受人生。”“对对对,离开这个雾气茫茫的都市。”“有条件可以登上其他星球居住。”“你们这些人,远看像纪委法院,近看像派出所和村支书这些官员,实际上是鸡猫狗斗在割猪蛋,教出的学生尽跑名利圈。”开车司机听不下去他们的谈话,从车窗里探出尖嘴猴腮来讥笑着说,说完便又缩了回去。兄弟四人都不理会这个鸡屁股脸。“不要讲话了,做贼是不能讲话的,快点吧,万一老娘回来,拼个你死我活,那就走不了喽。”“戴着面具呐,蒙着白脸呐,真来了就把她拴到树上,让蚊子把她吃掉!”“是她把咱们生出来的,就是变成灰她都能闻出咱们的血腥味来,这一点我老三最明白不过,一张面具又有何用。”“嗯嗯,大家齐努力,了不起,我的床啊!”王天下四兄弟把床装在平板车上,绳子固定,关上车斗,然后都猴子一样地蹦上车,驾驶室里的平板车男司机便日日地开着车走了。冯秋儿很想一个箭步冲出来,逮住这四个儿子,问一问他们为什么来偷东西,但她想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所以一直迟疑着。她侧身挤出门缝时,大门又将她惟一的胸围挂掉,她只好又缩了回去。儿子们都大了,自己赤身露体的算什么呀,如果冲出去,他们会看到他们吃过的奶子,会看到生过他们的肚皮,会看到腿之间最丑的地方…羞呀,丢人呀…丢人就丢人吧,奶子都吃过,肚皮都摸过了,他们都是从下面出来的,也该羞一羞他们,他们才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差耻二字的人。想到这里,她一下冲到门前大街上,灯光照耀着她汗水腌白的身体,没想到身体还依然如一个玉人儿闪闪发光。可恨的是,平板车如流星一样在眼前消失,消失的很快,赶着去投胎似的。冯秋儿急忙跑回家去,跑回自己那间卧室,灯光下房间里空荡荡的,狼籍一片,在布满灰尘和菜叶子的地上,一床蓝色花被子和粗布方枕头在那里扔着。被子上还爬着蚰蜒、老鼠、甲壳虫、软条虫。她顿时怒气冲天,五官变形,口眼歪斜,感觉一口痰堵在喉咙中,使她有话说不出来,一阵眩晕仰躺在被子上。卧室里的灯光很亮,使她更加赤裸,身上存在的只有皮肤和毛发。全身该白的地方白,该黑的地方黑,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身上没有什么秘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昏昏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己是深夜,她睁开眼睛哈哈地笑了,两眼珠盯着正前方,眼神没有着陆点,十分骇人。她从被子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出卧室,在院子里抓起一条小铁棍,拿起地上的铁洗脸盆敲锣一样地“当当”击打。冯秋儿敲得那铁盆当当的响,疯一样冲出大门,又冲上大街,又敲又喊。“当,当当”“房贷,了不起,我的床上”“当,当当!”“房贷,了不起,我的床!”天上挂着月亮,地上泼满银盐,空中挂着亮色,这些阴森的、来自宇宙的光线,照耀着空心村的树梢,照耀着房顶,照耀着全村的街道。冯秋儿那声音从来没有消失,一直在撒满银盐的村庄里缠绕,雾一样地流浪。两年以后,那个声音消失了,也许是铁盆敲坏了,也许是铁棍敲断了,也许是嗓子喊哑了。当镇上的拆扦队开进这个村子,天奇仁圣大帝托梦对拆迁队长说,有一条白狗在房子里趴着,它在守着它那个家,你们的拆迁工具不要砸死她,那是王半仙媳妇变的。拆迁队长不信邪,真的在王半仙家的废墟里找出了狐狸一样的白狗,那白狗突然跃起咬了拆迁队长一口,咬的他心脏里流血,亲爱的拆迁队长没过一个时辰就疯癫了,疯癫着跑出空心村,嘴呼喊着:房贷,了不起,我的床!据说,那条白狗也疯了,跑去了城市。再后来有人传说,王天下疯了,王省委也疯了,王地委也疯了,王县委也疯了,这传说是不是真的,只待有人去考证,但有一点是抹杀不了的,很多人在谈论冯秋儿的顶子床和房贷的事……(图片摄影:文迪拍于无锡)
作者简介:闫可平,笔名闫晨平、闫可君12、闫柯君等。生于年5月6日,年开始文学创作,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著有长篇长小说《远山乡医》、《乡医之歌》;网文《青山佛山医泪香》、《巡天梦》上卷,短篇小说几十余篇,诗歌百余首,曾获第二届长河文学奖小说奖,曾获市第十一届文艺精品工程奖,泰山文学奖参评作品,年山东省残联“书香中国,阅读有我”《我和我的祖国》征文比赛二等奖等荣誉。部分作品发表在《山东文学》《山东诗人》《文学及艺术》《济宁文艺》《大运河文学》,市县征文奖不再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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