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叶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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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22 4:13:00

第十章

“雪菲,如果你觉得不自在或是别扭,我这就通知那边取消见面。”杜秋山站在谈雪菲身后略带紧张地说。按要求今晚她将到杜家面对家族所有成员,还要与未来的公公单独进行一次谈话。眼看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谈雪菲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呆呆倚在窗前不知想些什么。

杜秋山陷入两难境地,他理解她委屈、压抑甚至有些忿恨的复杂情绪,对心高气傲的谈雪菲来说,没什么比无奈接受要挟更痛苦,参加这个晚宴,无疑相当于当面递交投降书,杜秋山真担心她会突然改变主意,一气之下回到展翼身边。可父亲似乎算准她有此反应,几小时前提面授机宜,说关键时刻千万不可心软,只要她想留在上海滩,就必须低下高贵的头,这不仅是爱情成败的分水岭,也关系到今后能否控制住这朵带刺的霸王花。女孩子都是这样,结婚前骄傲得象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一旦结婚生子,便乖乖地回归世俗扮演应有的角色。因此别看她现在迫于压力委委屈屈与展翼分手,将来绝对死心塌地留在杜家。

“今晚难得杜氏家族的人济济一堂,亲戚们都想看看我杜克明的儿媳妇长得什么模样,也想看看心高气傲的杜秋山眼光怎么样,所以六点半之前谈雪菲必须出现在大厅,否则就是让我没面子,我不可能履行先前作出的承诺!”杜克明对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其实从开始到现在,杜秋山一直沉浸在内疚和羞愧中,不敢拿正眼看谈雪菲。初三那天当父亲说出以婚烟换事业的计划后,他吐出两个字:卑鄙!

杜克明闻之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哈哈大笑:“说得好,我喜欢听别人这样评价,只有聪明、善变、机巧的人才配得上这个词,智商稍微差一点的连边都沾不上。如今这个社会做事不必顾忌道德、面子,只要不明目张胆地触犯法律,什么事都可以做,什么花招都可以使,胜者为王嘛,‘卑鄙’只会从不甘心失败的人嘴里说出来,比如你的情敌展翼。没错,办法是损了一点,可这种事不用非常手段能行吗?之前恐怕你也试过若干方法吧,鲜花呀、巧克力呀、西餐呀,没用,人家在美国什么没见识过?她不缺钱,因为她本身就是玩钱的;她不羡慕门第地位,因为美国人不讲究这一套。唯一让她在乎的就是事业,你说不用这个压她能行吗?”

“这样做会不会加深她对我的反感?”在父亲的蛊惑下杜秋山有点动心了。

“如果得不到她,好感再多有个屁用?她不肯交换的后果只有一条——灰溜溜回美国,到时天隔一方,也许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反感也好,仇恨也罢,又能怎样?听老爸的话放手做吧,所有坏事都推到我头上,这是你得到她的唯一机会。”

杜秋山太痴迷谈雪菲了,以至于这回不惜违反自己的原则,决心按父亲的策划做下去。

可他看到谈雪菲沉默了一个多小时,内心又有些动摇,觉得不应该逼她太甚,不由自主地说出取消赴宴的话,她并没有回应,还是默默看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洒在窗前,她的脸上映衬出一层薄薄的光晕,耳根下、发梢处,细细柔柔的绒毛被光晕照出了朦胧的光影,有时微微一颤,好象钢琴发出的动人韵律,直透入人的灵魂深处。她的眼睛、鼻子、嘴唇,都闪闪发亮,每个线条、每个起伏无不跳跃着少女特有的灵气与青春。

“你在担心我?”她突然回眸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杜秋山已经醉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答道:“……一点点。”

“知道我刚才想什么?”

女人心,海底针,谁能猜得透?他试探道:“你担心在今晚上的宴席会不自在?”

“太小看我了,这种场面我应付得来……我是想,展翼的伤不知怎么样了。”

尤如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她到底还是忘不了展翼,他暗想,遂低低道:“医院看望的,但发生了这件事,见面只能导致不愉快……”

何止是展翼,有小智纯子煸风点火,杜秋山落井下石横刀夺爱的劣行恐怕早传得沸沸扬扬,春节后上班他将面对整个广告界异样的目光。

可那又如何?拥有谈雪菲就等于拥有全世界,别人怎么想怎么评价由他去吧。

她理理散乱的发鬓:“原谅我在你面前提起他,不过……即使是你都难免有种想法,认为我冷酷无情且水性扬花,说分手就分手,丝毫不留余地,对不对?”

杜秋山大急:“不,雪菲,我理解你的苦衷,你说过你从美国过来不是为了谈恋爱,你对事业的追求远胜于个人感情……”

“不完全是这样,”她双手插在风衣兜里悠悠道,“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我们都意识到对方并不适合自己,出于保护彼此的自尊和某种默契,两人始终没有挑破这一点,还在别人面前保持着所谓情侣关系,不冷不热,不愠不火,这次其实是一个机会,让我出头揽下分手的责任,对两个人来说何尝不是解脱?”

杜秋山心中豁然开朗:“你们早有分手的想法,只是需要适当的时机。”

“因为有太多顾虑,比如说我们都处于事业奋斗期,经不起情感上的折腾,比如说很多社交场合需要成双出对,否则总有些不自在,再比如我们都来自美国,相似的生活方式和思维习惯使我们有相互依赖的习惯,然而所有这些都不能作为爱的理由……现在你该明白初二中午我为什么对那只女式皮鞋视而不见,以我的眼力,难道看不出它的真正主人?”

“你认识躲在房间里的女人?”他为她近于超脱的冷静而吃惊。

谈雪菲抿抿嘴:“我有讲过自己的初恋吗?”

“没有,没有。”

这倒是了解她过去的大好机会,他暗想。

“上中学时我暗恋上了一名高我两个年级的男孩,他叫杰森,学校橄榄球队后卫,有一头*得发亮的金发,还有强壮的体魄和帅气的外表,后来我们开始约会——就是溜进无需出示身份证的酒吧纵情狂饮,跑到海边冲浪、玩三角帆,还有参加高年级学生举行的狂欢PARTY,在美国,如果你不想学习,每天都能找到很多乐趣,直到有一天我到他的寝室——他住的单身宿舍,发现床下有双不属于我的高跟鞋,”她自嘲一笑,“很有意思吧,我好象成了高跟脚鉴定专家。”

“后来呢?你们大吵一场,然后分了手?”

“我把鞋子挂到失物招领处,直至它的主人走过来,我上前告诉她,我才是杰森的正牌女友,并叫她离他远点。她还不在乎呢,大声嘲笑我是老修女,说她压根不想当他的女朋友,不过是听说他床上功夫不错,玩玩而已。她还告诉我,杰森至少有四五个女朋友,不过我是唯一没上过床的…….当时我真的很傻,居然跑过去质问杰森,他困惑地说有什么不对?她们都是自愿的…….打那时起,我就没有跟美国人谈过恋爱。”

“因为你受到的伤害太深?”

谈雪菲轻轻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历过这种场面,所以不会再冲动…….该出发了吧?”

“喔,对对对,差点忘了,”解开心中最大的心结,他兴奋得有点忘乎所以,“相信我的开车水平,在法国留学时我曾跟职业赛车手学过呢。”

透过二楼窗帘隐隐看到儿子驾车进入大门,副驾驶位置坐的正是谈雪菲,杜克明长长吁了口气,脸上慢慢绽开笑容,随即吩咐肃立在门口的刘管家:

“去酒窖,拿一箱杜松子酒。”

杜松子酒曾是杜克明的最爱,高兴起来能喝八九两,近几年出于养身保健目的刻意控制饮酒,加之以他的事业地位无须频繁交际应酬,基本上远离白酒,只有逢生日、节日喝两三小杯助助兴,今天特意让人拿酒,看来心情相当之好。

刘管家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楼下大厅热闹非凡,杜家的亲戚们或打牌下棋,或坐在一处围着杜夫人聊天闲谈,或上网、看电视,孩子们则乐此不疲地追逐嬉戏,个个跑得满头大汗。这当中有不少在杜克明手下做事,还有的虽在别的公司也多少依仗于他,因此即使男主人直到此刻还未露面,也没人敢多问一句,唯恐自讨没趣。

当杜秋山和谈雪菲肩并肩进来时,大厅里先是一静,然后起了轻微的骚动,亲戚们早从各种渠道知道秋山的女朋友非常漂亮,连杜老爷子都很属意,如今乍一打量仍泛起“惊艳”之感,为她美得毫无顾忌而惊叹,为她的落落大方坦率直接而赞许。杜秋山一一引见介绍后,她很快融入一片友好温馨的氛围中,大厅里的气氛因为她而热烈了许多。

直到杜克明缓缓从楼上踱下来,轻轻咳嗽一声,声音虽然不大,却使大厅迅速安静,大家略带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都到齐了?”杜克明威严地扫了扫下面,经过谈雪菲时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半秒钟,“开饭。”

餐厅位置的安排和往年一样,杜家的坐一席,杜夫人的娘家人坐一席,孩子们坐一席,最正中则是杜克明夫妇和两个儿子,不同的是多了谈雪菲。通常这种场合杜秋谯很少参加,他怕人多,有时被刘管家哄到门口还溜回去,不过他的座位始终留着,而且是紧挨着杜克明的上座。

对大儿子,杜克明一直怀着沉重的内疚感和负罪感。杜秋谯呱呱落地时是杜克明生活最困难的时期,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是和前妻盘算怎样给儿子增加营养,由于没有收入来源,连几分钱一两的奶粉都买不起,孩子饿得整夜哇哇大哭。好容易捱过人生最低谷,眼看幸福的生活即将来临,一次惊吓让杜秋谯连发十多天高烧,后来就变得痴痴傻傻混混噩噩,只有埋头作画时还象个正常人,前妻带着儿子走遍大江南北,不知用了多少钱走访了多少名医都无济于事,夫妻感情也一落千丈,终于以和平离婚告终。

晚宴开始,上了几道热菜后亲戚们陆续来敬酒,敬完杜克明夫妇后,大家有意和杜秋山开玩笑,一会儿称“小两口”,一会儿鼓动两人喝交杯洒,后来连“早生贵子”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杜秋山不时瞥瞥谈雪菲怕她生气,却见她泰然自若没有流露半点不快。

细心的杜夫人发现今晚丈夫情绪很高,往日不管谁敬酒,只沾沾嘴唇,顶多抿一小口,今天基本上来者不拒杯杯见底,才四五道热菜工夫就喝下半瓶。聪慧如她者自然知晓其中缘由,又不好坏他的兴致,便不着痕迹地倒了杯果汁悄悄递给杜秋山,示意他劝父亲少喝一点。哪知道杜秋山在众多亲戚的捉弄下也喝多了,一时没明白妈妈的意图,以为暗示自己敬酒,心想敬自己的父母亲岂能用饮料?遂拉着谈雪菲起身双双敬酒,亲戚们纷纷鼓掌,有的大叫“喝白酒,喝白酒!”

杜夫人赶紧打圆场:“人家女孩子不会喝酒。”

杜秋山也帮着说话:“雪菲从来不喝白酒。”

“喝一杯没关系的。”

“真喝醉了就睡在这儿,反正……哈哈哈。”

众人七嘴八舌劝道,杜克明面含微笑,不支持也不反对,听任大家闹,亲戚们仿佛受到鼓励更加来劲,杜秋山的两个表兄一左一右上前要夺杯子倒酒。

“我自己来。”谈雪菲出人意料道,然后满满斟了一杯,清脆地说:“雪菲和秋山敬伯父伯母一杯酒,我先干为敬。”说着一饮而尽。

“好!”餐厅里哄声四起,有好事者眼疾手快替杜夫人换上白酒。

杜克明眼中笑意更浓,举杯与儿子碰了碰也仰头喝掉,杜夫人实在却不过周围人劝说,只得咬咬牙象喝药般咽下去。这一来晚宴进入高潮,亲戚们乘机拿着白酒轮番轰炸,几个回合后杜秋山便不行了,醉醺醺从椅子上直往下滑,被谈雪菲一把拉住,杜克明示意几个侄子外甥将他搀扶到卧室休息。杜夫人也招架不住,脸熏得通红,继而连手都染红了,连呼头晕,也被搀进卧室休息了。

但谈雪菲没有如大家所愿被轻易放倒,她始终保持游刃有余的神态见招拆招,转眼间便喝了十多杯,约有四两左右,脸上未见一丝异色,笑吟吟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接近强弩之末的亲戚们搞不清她到底能喝多少,反被吓住了不敢轻举妄动,窃窃私语商量如何对付她。

这时杜克明说话了:“今天就喝到这儿吧,点到为止,以后有机会再聚。”

亲戚们明白老爷子出面保护未来儿媳妇,哈哈一笑各自散去,十几分钟后,杜克明和谈雪菲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没事吧?”杜克明问。

“还好,幸亏伯父及时阻止,否则我真要出洋相。”

“呵呵呵,不会的,你在加州大学念书时就很能喝,最多的一次是和三位室友喝掉三瓶马提尼,然后骑车到二十多里外的海滩游泳;在华尔街实习时,你在一次鸡尾酒会上用一两的杯子连续敬了八名投资专家,每次都是一口干掉…….”

谈雪菲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笑:“伯父已掌握了我的所有资料,看来我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那也未必,”杜克明眼中射出锐利的目光,“比如我就很好奇你和展翼的关系,说分手就分手,快刀斩乱麻,以后再见面会有什么感觉?”

“几天之内想彻底忘掉一个人,确实很难办到,但是伯父知道雪菲从小就在美国长大,美国人实用至上的处世原则对我来说根深蒂固,我想,这一点恐怕和经商多年的伯父有相似之处呢。”

杜克明一窒,随即哈哈大笑,暗道小丫头果然厉害,将*将到老子头上了:“好,既然这样,我们谈事情就方便了……喔,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我喜欢咖啡,不加糖和伴侣。”谈雪菲侧过脸甜甜一笑。

第十一章

初九下午展翼出院回到家里,按照医生的建议最好还需住二十多天,可帐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让他如坐针毡,现在不同于做总经理的日子,手头上的钱得算计着用,反正是些皮肉伤,在家静养效果也差不多,更重要的原因是戴尔天天打电话催他动工,因为离工程招标的日期越来越近,其它各家广告公司早就召集精英启动投标程序了。展翼想想确实不能再拖,打入东洋秋樱的计划因受伤顺理成章搁置,如果设计方面再无起色,戴尔会翻脸的,毕竟美国人只看结果不重过程。

和展翼一起进屋的还有纯子和邬云。

这是纯子最不能理解的,不追究责任,不经济索赔,还垫付住院费和医疗费,最后干脆将她接回家疗养,委实不可思议。

“这种事只有中国人才做得出来。”纯子悻悻道。

展翼无奈地笑笑:“人家一个小女孩,突然间举目无亲、无家可归,起码的同情心总该有吧,要不你把她当作人质,以便日后索赔。”他还有一层意思没说出来,邬云的遭遇使他联想到自己十岁孤身来到弗吉尼亚的窘境,是Reagan让他知道善良、爱心不分人种和国界。

纯子有一点好,不管嘴里提多少意见,行动上绝对服从他的指令,这是日本夫权社会长期熏陶的结果。在东洋秋樱会社,如果一男一女同时等电梯,无论女孩长得多漂亮多动人,男人多么落魄不修边幅,电梯一到,女孩绝对会抢先按住电梯键侧身微笑,而男人则大摇大摆走进去,让者不觉得委屈,被让者觉得顺理成章,双方都很自然。象纯子已做到首席设计师,还经常为“前辈们”倒茶点烟,每逢通知加班,阐明原因后都深鞠一躬,说一声“辛苦大家啦”。

尽管很虚伪,可现在中国的女孩子连虚伪都做不到。杜秋山这样评价。

把两人安置好之后,纯子和刚聘来的保姆一齐动手,将屋子清理得一尘不染,两张床也安置得既舒服又整洁。纯子来不及喘口气就告辞,说会社晚上开会,讨论工程初步设计方案,然后便风火火离开了。

展翼借助拐杖一瘸一拐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沉吟片刻工工整整地打上一行字:工程设计草案。接着陷入无尽无穷的构思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猛地回神,发现邬云怯生生倚在门口,看样子已站了好长时间。

“对不起,刚才我没注意,什么事?”

邬云咬着嘴唇犹豫了会儿,低声道:“谢谢你的帮助。”

“谁都难免有走背运的时候,安心养伤吧,说不定你父母明天就能回来。”他说。

她茫然摇摇头:“我有种预感,他们是遇上大麻烦了……不过这次事故中应该我负担的费用,以后会一分不少付给你,请相信我。”

“别想那么多,回屋看看电视,上上网,自我放松,对了,明天要上班吗?”

“我已打电话跟单位请了假,暂时休息几天,还有一件事……”

他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不觉有些奇怪:“说吧,没关系,咱们是患难之交,又同住在一间病床四五天,有什么不好说的。”

邬云的双腮显出一抹红晕:“关于卫生间的问题,那儿没有锁……”

“噢——”展翼恍然大悟,的确是个难题,对一位年轻的女孩子来说。这套房子的装修是他自行设计并亲临现场指挥,带有明显的维地亚风格,即最大程度追求舒适和自在,凡是不自然或是矫情的东西统统SHUT(关掉),包括当下最流行的所谓私密空间。按照这个理念,从客厅到阳台全部联通,厨房不作隔断,卫生间用钛合金推拉门,室内最大的特色就是所有的门都没有配锁,一拉即开!

“唔,这个……”他想了会儿道,“很好办,我这就做个牌子,上面写着‘请勿打扰’,谁用卫生间之前先把有字的一面翻到外面,出来后再翻回头,你看怎样?”

“可是房门也……”邬云越说越不好意思,人家一片好心提供栖身之处,自己却挑三捡四提诸多要求,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可毕竟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同住,自己社会经验又不足,不能不考虑得周详一点,先小人后君子,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你睡觉前用餐厅的椅子顶住门,如果还不放心,可以在上面栓一串铃铛,轻轻一碰就能发出很响的声音。”展翼认真地出谋划策。

她连忙摇摇手:“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她的头垂得更低,“我一旦睡着不容易醒,偶尔半夜起来去卫生间也迷迷糊糊的,我怕夜里乱闯吓着你……如果把房门锁好我就进不去了。”

原来如此,真以为她防范色狼呢,展翼松了口气,暗想美女主动投怀送抱热烈欢迎还来不及,哪个笨蛋会锁门?就算不幸发生了什么,只是一场美丽的误会罢了,嘴里却说:“明天我找人过来装两把卡式锁,今晚先凑合一下,放心,咱们俩都属于残疾青年,虽然身残志不残,但行动能力有限,即使有意外也在可控范围,不会出大事。”

邬云的俏脸红得象天边晚霞,点点头很快躲进房间。

晚饭后保姆收拾妥当就离开了,展翼冲了壶又浓又苦的咖啡一头钻进书房考虑设计方案,邬云下楼四处转了转,回来坐到床上看电视、看小说,最后抱着布袋熊进入梦乡。

夜已深,小区内一片寂静,只有书架上的电子架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小时,两小时……展翼一手执笔一手托腮,桌上铺满了铅笔画的草图,有的在上面标着各种奇怪的符号,有的被改得凌乱不堪,有的写满数字后被打上大大的叉,表明创作者对它极不满意。

要想同时获得戴尔和大竹岛的信任,必须拿出高质量高水准的作品,广告这个行业只凭实力说话。而实力这个东西,看不清,摸不着,但可以感觉得到。一个资深广告人,看了设计图就能分析出创作者有没有用心,用了几成功力,是否留有余地。更有甚者,象以精细挑剔的杜秋山,经常看到手下的草稿便责怪:

“阿凡,让你画图时别打电话,瞧这根线歪成什么样子?”

“小文,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边吃东西边设计,不然想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象方便面。”

“回家再谈恋爱好不好?老是在草图里画心字,这种设计能通过吗?”

手下被说得一愣一乍的,却又心悦诚服。

凌晨两点了,展翼突然遇到一个技术难题,苦思冥想连换几种运算方法均不成功,烦燥地扔下笔站起来,扶着桌子站到窗前,脑中还想着是否有别具蹊跷的方案来解决,想着想着,思绪便飘到那个海港小渔村…….

来到上海的第二天,他安置好住宿,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便乘长途车来到魂牵梦萦的海港小渔村。十多年时间,这里已发展成著名的渔港,紫菜养殖、海产品加工和近海捕捞成为它的支柱产业,记忆中的破瓦房、崎岖不平的小街已荡然无存,代之以宽敞平坦的柏油路和规划整齐的居民小区。

“请问大伯,是否记得林四海家在哪儿?”

“林海生……谁叫林海生?”

“文革时搬过来的,有个四合院,还出过一次火灾…….”

“这儿早就没有四合院了。”

在镇上转了一圈,居然无人记得父母亲的存在,仿佛林家压根没有出现过似的。展翼不甘心,跑到镇*府查找资料,回答是没有,文革期间的档案已移交到县城,而且残缺不齐,估计没有希望。

幸好他还记得父亲的遗言。

那是父亲躺在病榻上,在自己手心一笔一笔地划的几个字:海堤,砖窑。

早在六十年代,为了防止海潮入侵,县里组织几万人大会战,在海边修建了一条高标准海堤,堤上修建了国防大道,能并排行驶四辆吉普车。这在当时简直太奢华了,因为整个县城总共才有两辆车。应该是埋在海堤下的国防电缆标识,为了便于维修,每隔一段路就有一块小小的碑石,上面写着:国防电缆****。

海堤两边还象以前一样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抗碱性灌木,海风吹过,天地间响起“簇簇簇”的声音,给人悲凉孤单的感觉。沿着海堤独自漫步,脑中不时闪现孩童时的点点滴滴,当年父亲写下这个地址后,他也有心过来看看。然而海堤离小渔村有三十公里,那时路况更差,而且社会上经常传有海堤上发生命案之类的说法,另外神出鬼没的野狼、野猪、土豹也是严重威胁,因此始终未能成行……

终于找到“国防电缆”标识,四下寻觅,除了树还是树,并无什么砖窑。或许年久失修,早就被人推翻了吧,展翼失望地想,细细查看地面,不一会儿找到一条若有若无的土石路,表面覆盖着厚密的野草。

顺着土石路走下去,路面时断时续,好几次失了踪影,亏得展翼从小练就了强壮的体魄,耐心加体力使他继续坚持,穿过一大片密密的枣杆林,又淌过两条干涸的小溪,眼睛一亮,突然看到呈灰褐色的土砖窑歪歪斜斜倚在小土坡边。

他抑制不住心中激动,连滚带爬来到砖窑前,两扇小木门已干裂得七扭八歪,上面的小铁锁也锈得一塌糊涂,轻轻一扭就打开了。窑内空间很小,充斥着淡淡的火熏味。围着窑壁走了一圈,墙上光滑如镜,没有想象中的机关暗道。

既然父亲让我到这儿来,肯定藏着玄机。展翼固执地想,在里面踱了一遍又一遍,眼见日薄西山,天快黑下来了。

父亲乃文弱书生,不可能在砖窑里弄什么名堂;当时自己不过是小孩,没有太多智慧,因此父亲给出的提示应该不难…….

展翼蹲下来,细细审视地面,陡然一个小字跳入眼帘:林!他心中狂喜,将刻有“林”字的砖头扒出来,触目间里面有个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油纸袋,油纸防火,加上砖窑地势高,窑内比较干燥,十多年了依然完好无损。颤抖着打开十多层油纸,最里面是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纸,信头印着一行红字:

上海市*浦区革命委员会。

信中内容比较简单,只有两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来信已收悉,我代表上海市文物抢救领导小组向你表示最崇高的敬礼。

另,我近期将到你那儿接洽。

上海市文物抢救领导小组副组长高劲生

展翼看完信走出砖窑,前行了十多米,后面“轰”地一声,砖窑突然崩塌,瞬间成为一堆废墟。他吓出一身冷汗:真是天助我也,倘若砖窑早一刻或迟一刻塌,复仇之事都将化为泡影…….

正想得出神,蓦地楼下树丛中似乎有个人影一晃,紧接着消失在楼沿里。

展翼一愣,定定神再看,什么也没有,刚才是在台灯下坐久了眼花吧,他想道,转身伸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准备回卧室休息,说不定一觉醒来就能想出好办法了。沿着墙走到门口,听到左侧客房的门一响,身着睡裙的邬云揉着眼摇摇晃晃走出来。

她会不会糊涂到钻进我的房间呢?展翼饶有兴趣地想,便躲在一旁看个究竟。

邬云来到卫生间门口,顺手将门上牌子翻过来,请勿打扰。

嗬,居然记得这个,神智清醒得很,恐怕不会出现她所说的情况吧。他隐隐有些失望。

过了会儿,她从里面出来,依然睡意朦胧的模样,没有将牌子复位,慢吞吞来到客房前迷惑地看了看,然后毫不犹豫走进书房,对傻站在一边的展翼视而不见,径直坐到书桌前的沙发椅上,往桌上一伏继续睡觉。

“咝------”眼见凝结着自己心血的宝贝图纸被揉折得不成样子,展翼心疼地倒吸几口凉气。这小姑娘不是一般的迷糊,幸亏遇到我,如果碰上居心不良的坏人,还不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酣睡中的少女脸色有如婴儿般平静安详,脸蛋红扑扑粉簌簌吹弹可破,长长的睫毛柔和地覆盖了大眼睛,她仿佛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嘴角间竟挂着一丝笑意。

展翼久久注视着邬云,心中泛起少有的柔情,想了想决定不惊动她,先拿条毛毯给她盖上。转身去房间途中,墙上信号灯突然射出强烈而旋转的红光,并有“嘟嘟嘟”的声音。

有人试图入侵!展翼安装的住宅预警系统发出警告。

瞬时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立刻得出两个结论:一,刚才没看错,楼下树林里确实有人;二,他们是冲着邬云而来。

这时展翼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他扑到书桌背后的书柜前,打开最底层抽屉掏出一只数字键盘,快速而准确地输入一连串数字,“格”,原本浑然一体的书柜突地一分为二,悄然露出一道暗门。他一把揽起熟睡的邬云吃力地钻入门中。

“格”,书柜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站在黑暗里展翼方有安全感,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受伤部位钻心地疼,因为刚刚几个动作幅度过大,扯动了伤口。还没来得及查看伤情,怀里的邬云惊醒过来,张口就叫:“我在哪……”

他赶紧捂住她的嘴,贴着她的耳朵缓慢而清晰地说:“医院的人又来找你了,为了我们的安全,千万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邬云全身一颤,吓得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这套预警系统是展翼从美国带来的,因为复仇之路不会很平坦,他面临的对手人多势众,有的与*府高官关系密切,有的背后有黑社会势力撑腰,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对方疯狂反扑。防患于未然,他不惜代价在家中布下这套设备,任何时候只要有人试图非法闯入,系统立即发出警报,并通过网络自动向社区保安和报警。

如果响应速度正常,社区保安应该在五分钟赶到这儿,巡逻车将在十分钟内到达,展翼关掉报警器,边计算时间边观察装在书柜内壁的液晶屏幕。画面显示两名黑衣人从卫生间天窗翻进来,身高、医院的两人差不多。敏捷的身手和默契的配合一看便知受过特殊训练,两人一左一右通过客厅,然后逼近客房,一个守在外面,一个悄无声息闪进去。

床上没人!黑衣人愣住了,迅速与另一个商量了一番,两人又来到展翼的主卧室,同样没人。这个情况显然令他们非常意外。因为从展翼等人出院起便在监视之中,他们确信展翼和邬云没有出门,可是人到哪儿去了呢?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一个守在厨房门口,一个摸到卫生间看了看,还顺手将“请勿打扰”的牌子翻过来,再进入书房,对桌上的图纸看都不看,依次搜了一遍。当黑衣人的目光扫过书柜时停顿了片刻,还用手指叩了两下,然后迅速退出去。

书房也没人。

两人只愣了一秒钟,突然做出令展翼意外的决定:撤!他们匆匆经客房到前阳台,打开窗户顺着下水管道滑下去。

这些久经沙场的杀手们知道,凡是失去控制的局势背后必定蕴藏着可怕的危机,这种情况下最佳选择是果断放手等待下一次机会。

没过几分钟,社区保安来了,巡逻车也呼啸而至,将他们打发走之后,展翼发现邬云裹着被子,呆呆坐在房间地板上。

“这样容易感冒的,快点上床。”他以命令的口吻道。

“你又救了我一次。”她说。

展翼叹了口气:“看来你父母遇到的麻烦不小,否则这些家伙不至于三番五次打你的主意。”

“是的,”她低着头说,“我怀疑……我爸做的生意有,有问题。”

他一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父母到底是谁,他们做的什么生意?”

邬云喃喃道:“我不知道,生意上的事他们从不当我的面说,但我猜得到……还有,如果仅仅是失踪或是被绑架,怎么会查封冻结所有财产?我读过法律方面的书,感觉事情不象公安说的那么简单。”

“这倒是,”展翼想了想,“据你分析他们可能碰到什么问题?”

她摇摇头,泪如雨下:“我不知道,也不敢往深处想,反正……反正我觉得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说罢她失声痛哭。

第十二章

东京中央区银座大街,一幢外表很普通的四十层大厦。

花白头发、目光阴驽的丸田织从三十九层电梯匆匆出来,身后跟着四个保镖,均是墨镜、西装革履、板寸头,走路的步伐、节奏完全一致。

“组长早。”站在最西侧小房间门口的两个年青人看到他们,连忙弯腰请教。

丸田织是东京有名的暴力团——川井会的总负责人,七年前从山口组脱离关系后势力飞跃发展,除了原先控制的中央区,又将触角伸到附近两个繁华地段,已接连引发十多起暴力冲突与打斗,警方对此无可奈何。日本是世界上唯一承认黑帮合法性的国家,暴力团成为社会组成的一部分,被允许合法注册和公开活动,象山口组、住吉会,包括川井会,在东京乃至日本都很有影响,以至于邮局接受他们的邮件后,会在表面注上“暴”,外加邮局间专门用于通信联络的专用信封作优先处理,采取这一特别措施,主要是防止该类邮件被弄脏或者出现破损情况,避免暴力团人员前来骚扰滋事。

日本法律对暴力团的定义很奇特,默许它们打架滋事、收取保护费、控制一些地下交易,只要别被警察发现,但严禁介入*治,谁碰了这条高压线就将受到打压甚至铲除。表面看这条规定并不过分,然而实际运作中几乎不可能,因为暴力团想要发展壮大,必须依赖官僚体系的行*干预;而*客们若想获得更多*治献金和选票,也不得不寻求暴力团的支持,双方早已形成唇齿相寒的密切关系。

近几年来暴力团的日子不太好过,主要是内部竞争日益剧烈,新兴势力越来越不懂规矩,刻意破坏几十年形成的默契,使警察都看不下去,只得采取粗暴的手段来镇压。例如中央区银座大街,是日本乃至全世界都出名的“吸金窟”,在这儿喝一杯普通马提尼至少要10美元以上,更别说左右搂抱纵酒欢歌,春宵一刻,据统计即便在淡季,银座大街日均消费额都达到十亿美元。这种日进斗金的地方,单是收保护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溢,如果参点股、分点红,或者暗自控制某个行业,其价值不可估量。从七十年代中期起,银座一直是山口组的势力范围,直至川井会独立出来,顺理成章接管了原来控制的区域。山口组内部,以及苍空会、住吉会都有小辈不服气,不时过来骚扰滋事,惹得丸田织大发雷霆,索性发动几次大规模战役,将势力渗透到对方地盘,这一来那些家伙反而服了软,主动请求和解。

什么叫江湖?用暴力说话的地方。

丸田织走到一个房间前停下来,身后年青人赶紧掏出钥匙开门,一行人鱼贯而入,一字排开站在房间中间,正对着一个被反绑在椅子上的中年人。

他就是失踪多日的邬铁峰,上海铁峰远洋运输公司董事长。

“邬董事长,恭喜你呀,”丸田织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我们的人失手了,昨夜没抓到你的宝贝女儿,但是不要得意得太早,这两个人是川井会最忠诚的武士,我一天不撤消命令,他们就会永无止尽地做下去,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邬铁峰眼中露出宽慰之色,随即意识到自己将面临更困难的局势,急忙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早说过不……不关她的事,就算把她绑架来也不起,不起作用,问题是上海警方可能怀疑我们之间的事,冻结了所有财……”

未等他说完丸田织象狂暴的狮子猛冲上前,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吼道:“没有人敢赖我们川井会的钱,你是第一个,所以你会死得很难看!今天下午,下午我就派人把你老婆送到红灯区!”

“丸田先生,丸田先生!”邬铁峰苦苦哀求,“请相信我,只要放我回去,一切事情都好解决,我会想尽办法筹集到资金还给你,请相信我吧……哪怕,哪怕我老婆留在这里做人质。”

“嘿嘿,想得美,我才不相信呢,你们中国人是最不讲信用的,”丸田织轻蔑地笑道,“真放你回去你会还钱赎老婆吗?四百万美金买几百个老婆也够了,谁会做这种蠢事。本想把你女儿弄回来做人质的,可惜她运气太好,两次都没得手……我没有耐心等下去,从现在起,给你三十分钟想出解决方案,否则时间一到我就让人将你拖出去喂狗!”

邬铁峰大惊失色:“三十分钟?丸田先生,这次我确实带着诚意来东京的,老实说一口气拿四百万美金是有困难,但我若将公司卖了,还有房产、股票、其它投资全部变现,还清欠款绝无问题,所以才携夫人前来找您商量订一个远期还款计划,如果我死了你一分钱都得不到……”

“啪啪啪啪”,丸田织的一名保镖闪电般上前连扇他七八个耳光,打得邬铁峰眼冒金星,口角沁血,然后一言不发退到老大身后。

“我最讨厌别人用威胁的口吻和我说话,但我有权利威胁你,”丸田织恶狠狠道,“四百万美元,川井会亏得起,我宁可损失这一大笔钱,也不允许有赖帐的情况发生,这种事没有例外!”

邬铁峰看出对方坚决不移的态度,知道事情必无回旋余地,不由哀叹一声,心中悔恨莫及。

从前年起,远洋运输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几大运输巨头为了瓜分市场,挤出众多中小竞争者,不惜血本地将承运费一降再降,特别是日本和东南亚航线,几乎到无利可图的地步。铁峰远洋也不例外地被这股“寒流”所影响,面临着做也亏损不做更亏损的窘境,就在这时候,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居然有获利丰厚的生意主动送上门,这位客户便是丸田织。

丸田织的要求很简单,替他将事先物色好、憧憬着到异国他乡淘金的女孩子们偷运到日本,一个美元,抵达日本港口后交给川井会就算完成任务,途中若有逃跑、自杀等意外损失,或者在港口时因交接环节出错导致被抓,铁峰远洋必须赔付双倍价钱。

一条偌大的远洋轮船一次藏匿十几个人算什么,邬铁峰有很多办法可以混过各方面检查,至于保证“货物”安全抵达更不成问题,茫茫大海除了水还是水,不老老实实呆在船舱还能干嘛?关键问题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能不能做。

因为生意往来邬铁峰经常去日本,这些情况看得太多了。每年都有成千上万来自世界各地的女孩子被骗到日本,然后在人贩子、黑社会组织的胁迫下从事卖淫活动。可怜的女孩们还没来得及看到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就被赶进条件简陋的公寓或地下室接受集中营式管理,经过简单的“业务培训”后,她们被要求在指定色情场所接客,每月必须赚到规定的限额,完不成任务则遭到打骂和污辱。持各种签证过去的还好一些,一旦有机会能跑到大使馆请求保护,那些偷渡者的下场更悲惨,只能终日躲在不见阳光的角落。据估计,自80年代山口组等黑社会组织涉足贩卖外国妇女活动以来,总共有50万到万外国妇女在日本被沦为性奴隶,这个数量相当于30、40年代日本为*队征募的随*“慰安妇”数量的4倍,日本著名人权活动家松井把这些可怜的外国性奴隶描述成日本“当代慰安妇”。

从一穷二白起家到亿元资产拥身的邬铁峰自然不是善男信女,心狠手辣的事也做过不少,但要亲手将众多女同胞送进魔窟,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倒动了侧隐之心。那天送走丸田织后独自坐在办公室考虑了很长时间,始终硬不起心肠作出决定。

过了大约一个月,财务主管送来上半年会计报表,利润栏醒目地印着:-万元。头皮微微一炸,去年公司已亏掉一百多万,今年照这个态势起码要亏三百万,前面积累的家底子快蚀得差不多,再做下去只能靠卖船过日子。这正中了几家运输巨头的下怀,他们联手控制轮船交易市场,把二手船转让的价格压得不能再低,让失败者选择退出还得大大放一次血。

正在琢磨对策,营销部经理进来报告,从下个月起几个大运输公司同时调整运费,到日本的航线每个集装箱下调10美元。

“他妈的,这些王八蛋都是卖国贼,让日本人看笑话!”邬铁峰拍案而起,“两年时间不到一个集装箱运费下降一百多美元,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财务主管道:“我打听过了,上半年做远洋运输的都亏损,但那几家家大业大,亏得起,他们内部有个说法,只能挤垮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将来肯定能把损失都捞回来。”

“想-得-美!”邬铁峰两眼瞪得血红,从牙缝里迸出三个字,一瞬间仿佛回到当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状态。

下午他就让人给丸田织回话,答应合作,但是单价提高到美元,丸田织爽快地答应了。

第一批,11个;第二批,16个;第三批,14个……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眼中闪动着憧憬和梦幻的女孩子,大多和邬云的年龄差不多,邬铁峰也有过后悔和内疚,作为人父他可以想象得到当那些父母得知女儿的遭遇后顿足捶心的景象。可当一笔笔资金哗啦啦流入公司帐上,为他平添对峙资本时,又觉得应该这样做。商场如战场,不管你使什么计谋、用什么手段,只要成功就会获得社会承认,没有人同情失败者。

后来运费一降再降,铁峰远洋却始终屹立不倒,弄得几大运输公司也狐疑起来,主动上门洽谈兼并合作的事,邬铁峰一口拒绝。咬紧牙关撑到现在,不就是为“铁峰远洋”四个大字嘛,倘若贪图收购费,早在九十年代远洋运输最红火的时候就脱手了,何必捱到现在?

直到去年十二月份出现一个小小的庇漏。

任何事——哪怕这种头掖在裤腰上的生意,做太久了难免有些懈怠,警觉性、敏感性大不如前,偏偏这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杀头买卖。

整个事件竟然由一只普通的钥匙扣引起。

去年十二月四日,邬铁峰按惯例又接了一单生意,将9个女孩连同混纺原料、化工原料和废弃汽车零部件送到大阪。途中有个船员闲得无聊,偷偷和那些女孩子搭讪,里面一位小姑娘看中他身上精致的钥匙扣,向他索要,还开玩笑说吻他一下作为交换,船员被吻得稀里糊涂,竟然忘了老板的禁令,当场解下来扔给她。小姑娘挺喜欢的,将它贴身收藏起来。

轮船到港后,这些女孩辗转移交到川井会手中,丸田织将她们迅速分流到各个色情场所充实“货源”。事有凑巧,过了一阵日本警方发起针对红灯区的全国性搜捕行动——在日本红灯区是合法的,警方打击的是没有护照、没有经过注册的“无证经营者”,解救了几百名被迫从事卖淫的外国妇女,那个小姑娘很幸运地在其中。调查取证时,一个警探突然发现她身上的小玩艺儿,当时眼睛一亮。

因为钥匙扣上清清楚楚印着四个字:铁峰远洋。

问清东西的来历后警方意识到抓住大鱼了,立即顺藤摸瓜找到这艘轮船,又找到小姑娘所说的船员,请来东京警视厅高级警探和审讯专家连夜突击审讯。那家伙怎见过这种阵势,被连吓带蒙之下把所知道的托盘而出。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探员们先后解救出近一百名中国女孩。事后邬铁峰推说是手下所为,自己毫不知情,丸田织也让川井会一名“小弟”出面揽下责任,警方没有确切证据指控他们有组织跨国贩运人口,只得以川井会接受、默许无证件外国妇女卖淫为由处以重罚,按每人一万美元计算,勒令川井会交四百万美元罚款。

一刀斩得丸田织血淋淋的,这笔帐自然要找邬铁峰算,如果不是该死的钥匙扣,警方怎么也查不到川井会,不会白白赔这么多钱。邬铁峰却有自己的说辞,按照合同规定,铁峰远洋只负责海上安全,只要登上岸,把人交过去就算完成任务,至少上岸后发生了什么,警方又是怎么查的,与自己无关。

但是钥匙扣是此案的关键,而且船员也是铁峰远洋的人,整件事就因他而起。丸田织说。

如果川井会跟警方的关系融洽一点,安全工作也严密一点,那个女孩就不会被抓住,自然引不出后面的事。邬铁峰据理力争。

几经交涉邬铁峰勉强承认自己应该负责,但不是全部责任,按照风险共摊的原则只能赔偿一百五十万美元,而且要分十年付款。丸田织大怒,作为东京地头上呼风唤雨的黑道人物,经过几次硬碰硬较量后连日本第一大暴力团山口组都让他三分,说出话来无人敢回“不”,何况这件事他自以为占着理,当然不肯轻易饶过邬铁峰,于是按捺火气寻找机会。正好大阪港有家报单公司成立三十周年,邀请邬铁峰全家过来。作为长期合作伙伴,又是彼此信任的老朋友,邬铁峰自然却不过面子,兴冲冲和夫人动身前往。邬云到日本玩过,又有点晕机,留在家里没去,躲过一劫。联谊会结束后顺便打电话问候丸田织,丸田织大喜,当即邀请邬铁峰一家到东京住几天,并表示钱的问题是小事,大家友谊长存长期合作才是最重要的。邬铁峰尽管是老江湖,这回却被忽悠了,真以为对方一片诚意,遂动身前往。将邬铁峰夫妇接到总部后,丸田织当即翻脸将两人扣押,强迫他们打电话给律师,变卖所有财产汇过来。秦律师接到指令后感觉不对劲,当机立断报了案。上海警方接到报案后高度重视,前一阵子日本方面通报的贩运妇女案中,虽说邬铁峰没沾上身,但已留下案底,与东京警视厅联系后怀疑他与川井会之间可能有了经济纠纷,便向法院申请冻结邬铁峰夫妇所有财产,同时暗中调查他的底细。

“还有两分钟,”丸田织看着表阴惨惨道,转首问保镖,“楼下四条狼狗饿几天了?”

“三天。”四名保镖齐声回答。

丸田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邬董事长身体还不错,足够它们饱餐一顿。”

邬铁峰面色惨白,大粒大粒的冷汗直往下滴,脸上肌肉不停地痉挛,骤地长叹一声:“给我手机。”

丸田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示意保镖给他松绑并递上手机。

“嘟------”,电话通了。

邬铁峰握住手机宛如抓着救命稻草:“任姐,我是老三,我遇到大麻烦了……”

第十三章

初十早上展翼驱车带着邬云直奔小智纯子的家,昨夜经历了惊魂一刻后,两人心有余悸都睡不着,半躺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强撑到天亮。展翼寻思尽管有万无一失的预警系统,天天这样提心吊胆也不是回事,弄得精神高度紧张不说,投标方案还没想出个眉目呢。琢磨了半天打电话给纯子,将夜里的情况说了一遍,请求到她家避难,纯子说没问题,但我有条件,不准带那个乌云密布。展翼瞅瞅对面的邬云,赶紧起身一瘸一拐跑到阳台,压低声音道有危险的就是她,做做好事吧,佛家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才不要什么七级、九级呢,我一看到她那付娇滴滴的温柔样就难受,好象衬托出我是不良少女似的。纯子道。

展翼失笑道,谁让你把头发染成红色,还红得那么夸张,指甲涂成紫黑色,手背上还刺了罗纳尔多的头像,这付形象太不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

我又不是为别人的评价而活,纯子不以为然,不过现在罗纳尔多太胖了,我不太喜欢,准备洗掉他换成……

好好好,只要不侵犯肖像权,怎么换我都没意见,但是你要迅速收拾好房间,待会儿我们就过去。

纯子又一次退让,来也可以,她不准动我的化妆品。

展翼舒了口气,放心吧,你们俩品味不同,你那些宝贝估计她都懒得看。

回到客厅刚坐下来,邬云问:“你是和那位日本女孩通电话,准备住到她那儿?”

展翼点点头,顺便开了句玩笑:“她住的公寓是中式装修,没有榻榻米,不需要成天跪着。”

“我不去。”邬云出人意料道。

“什么?”他觉得头都大了,好不容易劝得纯子同意接受,邬云又闹起别扭,女孩子真是难缠。

她嗍着嘴道:“我不喜欢日本人,我爷爷死在日本人手里,这次我的爸爸妈妈又是在日本失踪……”

倒是情有可原,展翼缓和一下情绪道:“日本人也应该区别对待嘛,她的脾气是冲了点,打扮也有点古怪,可心地善良,本质上是个好女孩,等接触一段时间后你知道她很好相处。”

“我宁可住宾馆。”

“大小姐,我也情愿住宾馆,有吃有喝,还省得自己动手,可是不行,一是安全没有保障,二是我还处于失业状态,有出无进,需要节约……忍忍吧。”

邬云咬着嘴唇不说话,过了会儿眼泪“啪哒啪哒”直往下掉,心中说不出的辛酸和委屈。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几天前还似骄傲的公主的她,如今却不得不寄人篱下,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她的工资存折、信用卡、个人理财账户等等统统被冻结,三百多平米的豪宅也被贴上封条,她不仅身无分文,连日常用品、换洗衣服都拿不到,若非还有份固定职业,简直就成了流浪儿。

“只住几天而已,等风声过去我们还回来。”他赶紧宽慰道。

不说还好,一说她更伤心,干脆伏到沙发头埋在臂弯里抽泣,怎么劝也没用。展翼连连骚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这是他到中国以来最不适应的地方,中国女孩子好象很难捉摸,有时前一分钟还好好的,突然间脸就沉下来,有时好端端地流泪、发脾气,还有时无由地拒绝邀请,可你一旦认为她是认真的又错了,也许她在试探你的反应。相比之下美国女孩好相处得多,简单、坦率、活泼,一朵玫瑰花或一打巧克力能让她们开心一整天,甚至能换到一个香吻或热辣辣的拥抱。当然她们也有闹情绪的时候,但会直率地说出心中的不满或是苦闷,不象展翼这会儿打哑谜似的找不到正确答案。

过了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勉强答应一起过去,同时也提出要求,不用纯子的任何生活用品,所有东西都从这儿带。展翼耸耸肩心道两人互不干涉最好。

为防止有人监视盯梢,他从小区的备用车道出去,在大街七拐八弯绕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快速进入一家大型超市地下停车场,径直从另一个出口飞驰而去。

大包小包敲开纯子的家门,她迎出来接过展翼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地拖他到电视机面前:“看,杜克明要收购静通纺织厂!”

此时离开市还有十多分钟,财经频道正播报春节期间各上市公司的最新动态和重要新闻,而鑫申集团宣布介入静通纺织厂收购无疑是最具轰动性的消息。之前为了防止股价波动,静通集团有意压下台湾福茂中止收购的消息,但仍有消息灵通人士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内幕,进而在春节前疯狂抛售,短短两周内静通股份下跌了27%。虽然集团高层对市场种种猜测未置一词,敏感的媒体、股评家们都感觉其中大有文章,纷纷撰文提醒投资者远离这颗“定时炸弹”。现在鑫申的高调介入让行家大跌眼镜,连呼“看不懂”。

纯子一脸蔑视道:“他们当然看不懂,现在我总算明白谈雪菲肚子里的文章了,切!”

画面很快切换到直播室,主持人对两位眉头紧锁的投资专家说:“从台湾福茂中止收购到鑫申集团宣布介入收购,不过是短短的春节假期,按常规这几家公司也放假,不会处理、洽谈收购事务,能否问一下两位专家,其中包含哪些玄机?”

纯子大叫道:“问得好,这个问题应该由谈雪菲和杜秋山回答!”

屏幕上一位专家好象肚子疼,脸色痛苦,支支吾吾说了些似是而非的理论。另一位专家稍稍准备了会儿,扶扶眼镜说:“我认为——当然仅仅是个人意见,谨供广大投资者参考,我想,从山穷水尽到柳暗花明,是否代表*府,或者是关心、扶持国有企业的有识之士,从中协调、周旋的过程,静通是老企业了,作为老牌纺织厂,它记载着上海人民对历史的记忆,记载着上海滩那段令人怀念的过去,我想,任何一个上海人都不会放弃静通,都不会抛弃静通,而鑫申集团高调介入正是民意汹涌的结果,是顺应舆论导向的…….”

“切!”纯子大骂道,“见过不要脸的,但没见过象他这样死不要脸的!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杜克明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敢愚弄投资者?我这就打热线电话臭骂他一顿!”

“没用,这会儿打进去的电话都是杜克明安排好的枪手,问的问题也是经过反复推敲,其它电话根本打不进去。”

“我到网上发贴揭露他们!”

展翼不耐烦道:“你管好就行了,别惹事!”

落后几步进来的邬云吃力地把几个大袋子放到沙发上,看到两人一脸严肃的模样,下意识道:“医院提出分手的女孩?她与收购企业有什么关系?”

纯子拍拍她,不怀好意道:“谈小姐要找最有利用价值的人做男朋友,以挽回她即将失败的事业。唉,真为你担心呐,以你现在的状况,如果有男朋友的话前景难说得很。”

邬云涨红了脸:“我……我才不管呢。”

“喔,这么说就是有了?”纯子如获至宝,富有深意地朝展翼看,展翼视而不见,聚精会神看股市快报。

邬云也偷偷瞟了他一眼:“不……不是,我妈妈介绍的,我还没答应呢。”

“那一定是门当户对的有钱人家,说来听听,他是谁?”纯子饶有兴趣地问。

邬云咬着嘴只是摇头。

纯子用激将法:“我明白了,人家知道你父母的情况后早吓得远远的,难怪你摔伤七八天都没人探望。”

“谁说的?”邬云果然上当,“我是不想和他联系而已,再说,再说每次都是他主动打电话给我……”

“噢,恐怕从这以后他不会再打电话啰,男人都是现实的冷血动物。”纯子继续打击她。

“纯子!”展翼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去做点早餐,我们还没吃呢。”

“是。”纯子带着一脸胜利的笑容进了厨房。

“我确实不在乎……”邬云半不服气半辩解地嘀咕道。

九点半,股市正式开盘。静通股份没有如预测的那样大涨,反而大幅度向下探底,走出根大阴线,有经验的炒家立刻意识到这是庄家洗盘,于是大手笔买单纷拥而至,股价逐步加升慢慢形成上攻态势。机构坚决做多,同时有鑫申这个响当当的招牌,从过去历次收购看,凡是鑫申出手从不落空,雄厚的资金实力加上*府高度支持,无往而不利,静通纳入它旗下,股价的施展空间相当大,众多中小投资者稳住阵脚后跟风而上,形成声势汹涌的大买盘,股价一涨再涨,成交量也逐渐放大,形成漂亮的双飞燕K线图。

“想必这会儿谈雪菲笑得嘴都合不拢,大把大把的股票向外抛,消除危机外还能赚一票,美死她!”纯子愤愤不平道。

“外行话,网上监测分析软件满天飞,庄家稍有异动外面的人都知道,如果现在就沉不住气抛售,借用利好消息掩护庄家出逃的意图太明显,容易被人识破,”展翼道,“眼下最好的做法是继续增仓,顺势向上突破,做成合理好看的K线图吸引更多人参与。”

“假如大家担心风险都不上当呢?”邬云憨憨地问,“或者我已经赚到钱,趁上涨时一抛不就完了吗?”

“不可能,这是资本的逐利性和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特点所决定的,在充满风险和暗礁的股市,没有一支股票能花好百日,投机者都自信能在刀尖上攫取足够的利润,然后抢在危机爆发前抽身而出……因此无论股价上攻冲顶还是下探洗盘,都是庄家与中小投资者博弈的过程,大家都想获取最大收益,都想让对方成为最后的抬轿者,然而这场较量中,由于信息不对称、实力不均衡,中小投资者注定会成为输家,你看吧,最后是资金实力决定一切。”

至十一点钟果然如展翼所说,静通股份盘面出现巨量买单,将零星抵抗扫荡一空,股价扶摇直上,在涨停板左右徘徊。散户们闻风而动,好象抢股票似的连续下单。

“真怪,价位这么高,为什么大家反而抢着买?”邬云不解地问。

展翼耐心解释道:“股价如同房价,都是买涨不买跌,因为跌的时候大家都期望有更多下跌空间,所以反而不买;涨的时候大家都期望涨得更多,生怕买迟了踏空,所以抢着下手。”

“那么…….你们刚才不是说庄家想趁机脱逃吗,为何下那么大的买单,这样的话庄家手里的股票不是越来越多,不容易脱手吗?”邬云索性追问道。

“你注意看,这笔几十万手的大买单一直在买三、买四附近,它是用来稳定买家人心的,表明庄家资金实力和炒作决心,实际上这个买单根本不可能发生交易,因为只要买一、买二的单子被扫空,大买单很快就撤掉,换成价钱低一点的大买单,相反此时卖一、卖二的单子全是庄家的,他们化整为零,抛给众多散户。”

“要是散户都不买呢?”

“那就在几个不同地方的证券营业部之间相互买卖,制造出成交量放大的假象,业内人士称之为‘对敲’。”

“喔…….”邬云听得似懂非懂,“股市太复杂了。”

“我雇枪手写文章给报社揭露真相,让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纯子气呼呼道。

“以鑫申集团的实力,逼急了假戏真做把静通吃下来也未尝不可,”展翼闲闲道,“还有,他手下有一批职业写手专门负责在媒体上摇旗呐喊,为集团收购兼并营造气氛。上次他想吞并仕友商厦,区*府还没完全同意,就有新闻媒体抢先宣布双方的谈判进程,并在头条发表《多元混营纵深发展——为仕友找到新出路叫好》,弄得区*府进退两难,捏着鼻子批准了收购计划。几个月前他想吃下嘉诚时遇到强有力的竞争者香港恒泰集团,那是一家在国际上有影响的大公司,双方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他抓住恒泰有日本财团支持的背景,牵强附会地把收购战上升到民族主义高度,搞得人家非常被动。杜克明在商场的手段不是你我这些人所能想象的。”

“杜克明……”邬云欲言又止。

“你认识?”展翼问。

她点点头:“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元旦还到我家喝过酒……”

纯子抢白道:“和你家交往的都是超级富豪呀,你妈为你介绍的白马王子会不会是杜秋山?啧啧啧,真替你惋惜,八成是势利的杜克明看你家没戏了,找谈雪菲作替代品,她是你的情敌喔。”

“才不是他呢,其实是……”邬云正待说出来,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她好象松了口气,拿在手里冲纯子晃了晃,示威般地说,“他来电话了。”说完跑到阳台接听去了。

纯子被噎得直翻白眼,半晌将目标转移到展翼身上:“人家名花有主,又失恋了吧?”

“你说什么?”展翼啼笑皆非,“我不能做点善事吗?”

“少来了,你和我同居将近一年,成天冷冰冰的对谁都不理不睬,善事、好事一件都没做过,怎么遇到乌云密布后象换了个人,变得既温柔又体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惯着,连简单的炒股都罗里罗嗦说大半天。”

展翼一怔,不禁想起了与纯子同居的经过。

说起来纯子应该是他从街上捡来的,她也因此宣称两个人有缘分,强烈要求做他的第一情人,注意,不是第一夫人,而是情人。展翼为此很困惑,问她为何不要名分,纯子说这还不简单,你们中国人嘴上说中日友好,骨子里头把我们恨得要死,才不会跟日本人结婚呢,所以我要求不高,就做情人,开开心心过几年,然后趁人老珠*前溜回国找个北海道农民嫁了,安安稳稳过下辈子。

你就这点出息。展翼笑骂道。

三年前展翼还没有进菲雷斯克,暂时栖身于一家小广告公司,薪水也颇为微薄,一个人租六十多平米的套房着实有些吃力,于是打起了合租的主意。合租在美国很盛行,可对当时的上海来说还是新概念,广告贴出去后人们看了直摇头,觉得难以想象,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居然没有一个电话。

一天晚上展翼加班比较迟,回家后懒得做饭,便到旁边的肯德基凑合,刚落座就看到一个年轻很轻、打扮新潮的女孩进来,买了份薯条和小杯可乐,然后坐下聚精会神看报纸,展翼注意到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报纸中缝,那儿一般刊登招聘和租房广告,遂抱着试试看的念头过去,问道:“想租房吗?我正好一个人住。”

话一出口他顿时后悔起来,这是在中国,不是美国,太直接的表述容易令人产生误会,认为自己是专钩单身女孩的色狼,未料女孩抬头瞟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想,不然今夜我要露宿街头了。”

第十四章

后来展翼问她,你怎么确信我不是坏人?万一我有不轨之心怎么办?纯子笑嘻嘻说我看人很准的,从小到大没有错过。

我是说万一。

那也没关系,象你这么帅的色狼,就算想强奸我也会配合喔。

卟。展翼嘴里食物全喷了出去。

不过把小智纯子领回去后,他还是有两点意外,第一她居然是日本人,第二她从事的专业居然与自己相同,也是搞广告设计。

纯子说小智家族是北海道最有声望的广告设计世家,六十年代曾创下包揽北海道亿元以上所有广告工程的奇迹,八十年代后期,家族中不少年轻人到欧美闯荡,在日本国内的影响大不如昔。小智纯子大学毕业后本想留在东京,有师兄劝她,日本还未走出经济衰退的阴影,即使在东京也难有发展机会,不如到中国闯闯,那里正处于高速发展期,有很多适合年轻人施展身手的机会。于是揣着东京大学毕业证书,她孤身来到上海,运气不错,第一天就遇到展翼。

虽然出身于风气比较保守的北海道,但纯子高中起就在东京读书,耳濡目染了世界大都市的风情,因此各方面都显得很随便。展翼从小在美国长大,按说也是随便惯的,可纯子的随便依然让他很不适应。举例来说,她进卫生间从来不关门;每次洗澡都丢三忘四,叫展翼一趟趟送东西,偏偏她总是不把帘子拉好,春光尽现;夏天她在家时不穿胸罩,顶着T恤晃来晃去。幸亏展翼定力还可以,两人又很少同时在家,不然不知要闹出什么事。

一个懊热的夏天,屋里没有空调,纯子霸占了仅有的一台电风扇,展翼躺在阳台上,两人都睡不着,隔着纱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纯子。”

“嗯。”

“如果你跟别的男生合租,也会这么豪放?”

“不太明白中文里的豪放什么意思,就是很主动、很骚吗?”

“有点象,不过…….”

“只有跟展翼君在一起我才会豪放,因为你很象我的初恋情人。”

“喔,大学同学?”

“初中。”

展翼笑了:“一定有很纯情,很浪漫的故事。”

“当然,不过我们也有做爱。”

“什么?!你们…….是初中生啊…….”

“那有什么,我们同学中有的小学就…….到了初高生,很多女生已经开始援交了。”

援助交际,是日本女学生卖淫的代名词,展翼尽管早有耳闻,但亲耳听到纯子说出来,还是有些震惊。

“你也援交过吗?我的意思是偶尔玩玩……”

“我又不缺钱,做那个干嘛,一定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爱,才有喜悦感。”

“日本总在在美国人身后跟风,性开放也是如此,殊不知在美国上流社会和中产阶级的女孩子都很保守,远不如人们所想象的。”

“展翼君有过风流体会吗?”

“这个…….我宁愿很正规、循序渐进的恋爱。”

“只要彼此喜欢就可以在一起,有什么不对?”

“没有承诺,没有责任心,是不是太…….”

“相爱仅仅为了婚姻吗?你太古板了,简直不象在美国长大的。”

展翼苦笑:“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

“但我可以成为第一个陪你上床的人。”

“这个……你已没有机会,如果非要排队,起码排到第四位,不能登上领奖台。”

“无所谓,反正我习惯低调,进来吧展翼君,我刚洗了澡。”

展翼没有说话,由始至终他都没有推开那道纱门。不过从此以后纯子养成了躺在床上与他说话的习惯,有时在自己床上,有时在他床上,反正她吃准了他不会上床。

在纯子热情得过分的情况下,展翼保持严肃谨慎是必要的,否则越界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之间好象猫捉老鼠游戏,在追逐与被追逐、进攻与防守的暧昧中生活,这个过程中,展翼不是没有动过心,有一瞬间他几乎想娶纯子为妻。

那是一次酒后,很多很多酒。

当时菲雷斯克亚洲区总裁还不是戴尔,是快乐的俄罗斯单身汉彼得潘,亲自飞到上海宣布展翼升任总经理,并主持庆祝酒会,席间不停地唆使员工们上前敬酒。在喝酒问题上展翼向来是弱者,每次宴席基本上躲在女士中间,可碰到这种场合,上司又以酒量著称,只能舍身一醉了。结果那天晚上他也记不清去了几回卫生间,喝了吐,吐了喝,最后谭晓祯等人将他送回家时,基本不醒人事。幸好当晚小智纯子加班,没被谭晓祯撞到。

夜里展翼迷迷糊糊醒来,刚张开嘴,一股清凉的液体便缓缓流进嘴里,他如饥似渴喝了会儿又沉沉睡了,后来又醒了几次,每次只要张嘴就能喝到水,而且他隐隐感到额头上搭了湿毛巾,身上也盖有毛毯。

大概是纯子吧。他晕乎乎想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他突然从梦中惊醒,一骨碌坐起身,这才发现纯子正伏在床边睡得香甜,手里还缠着湿毛巾。

原来她为了照顾自己一夜没睡。

他下床的声音惊动了她,纯子连忙起身,揉揉眼不好意思说:“对不起,本想闭一会儿眼,想不到睡着了。”

她从厨房端来熬得黏和喷香的稀粥,说:“醉酒之后喝点粥最养胃,再洗个澡,展翼君很快就能恢复。”

展翼歉意道:“太辛苦你了,怪不得我觉得自己躺在自来水笼头底下,一张嘴就能喝水……以前也这样照顾过人?”

纯子甜甜一笑:“没听人说吗?日本女孩是世界上最贤惠的妻子。”

喝着香气袅袅的稀粥,看着温婉亲切的笑脸,这一瞬间他脑海里腾起个念头:或许娶纯子为妻是个不错的选择。

然而…….

又是然而,眼前很快拥出那双绝望恐惧的眼睛,还有几张晃来晃去的笑脸,强烈的反差使他迅速打消结婚的念头,取代的只有两个字:报仇!

复仇计划里有陷阱,有阴谋,有诡计,唯独没有爱情。

小智纯子是个好女孩,但她的身份注定了只能是复仇计划的配角,一个与大局有点联系的小卒子,不可能是妻子。

既然已相敬如宾到现在,那就继续保持下去吧。

纯子麻利地削着水果,浑然不知转眼间她已在展翼的洞房里走了一个来回,过了会儿笑语盈盈说:“对了,你说了很多梦话哩。”

展翼紧张万分:“什……什么?”

“说得最多的是‘手’,起码念叨了几十遍,”她歪着头问,“‘手’对你有很特别的意义吗?”

展翼沉默良久:“一双手告诉我人性冷酷与凶残,一双手告诉我人性关爱与温暖,这两双手改变了我的人生。”

纯子双手托腮看着他:“说得好深奥喔,你猜我如果喝醉了会在梦里说什么?”

“嗯……不知道。”

“我一定说‘男人、男人、男人’。”说着咭咭咭笑得花枝乱颤。

“我还说了什么?”

“咦,你好象很紧张?”

展翼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强笑道:“是吗?”

纯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日本有句谚语,说某个男人象富士山的雾,知道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个人很神秘,展翼君,我感觉你是有秘密的男人。”

“这与梦话有何联系?”

“你一连说了十几遍‘手’,然后突然大叫一声‘杀了他们’,你想杀谁?”

“还有呢?”

“其它都是些支离破碎的话,听不懂。”

展翼松了口气:“我喝多了就是这样,说胡话。”

“是吗?我觉得不象,因为你说杀人的时候神态很认真,就象…….”她想了想,“打个你不喜欢的比喻,就象日本武士切腹自杀时的表情。”

“老天,我真的很不喜欢。”

展翼果断结束了交谈。这是两人同居以来最深入、时间最长的谈话,几乎在情感的边缘打了个擦边球。其实在此之前上海合租之风盛起,有人主动上门提出更多的价钱,展翼没有答应;也有人邀请纯子一起合租,出价比这儿低,纯子也没有答应,两个人就在这种很奇怪的关系中继续同居下去。后来展翼也认真想过与纯子的关系,只能用投缘来解释。为什么呢?也许纯子的放纵恰好是他性格缺陷的补充。这些年来他自觉活得很累,一直笼罩在复仇的阴影里,时时刻刻想着怎样制伏对手,怎么痛快淋漓地替父母报仇雪恨,很多时候刻意压抑自己,不动真感情,不轻易许诺,不确定前途与未来…….尤其到了上海,强烈的复仇意识和计划实施中的偶发性交织在一起,更让他焦躁不安,仿佛是关在囚笼中的猛兽,爪子磨得雪亮,牙齿绷至最紧,但迟迟无法出击,只因时机尚不成熟。展翼甚至觉得只有跟纯子在一起才能摘下假面具,无拘无束放松一番。

谈话的那天下午,纯子被紧急召到公司主持一项四千万的广告工程,工程结束后社长专程从东京赶来,宣布她为东洋秋樱首席设计师。社会地位变了,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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