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明末清初秀水（浙江嘉兴）人。诗人、词人、经学家，字锡鬯，号竹垞，晚号小长芦钓鱼师，又号金风亭长。先世江苏吴江人，明代景泰四年迁居浙江嘉兴府秀水县，曾祖朱国祚为明万历壬午经櫆。顺治十三年（年）海宁人杨雍建聘朱彝尊为西席，教授其子杨中讷。康熙元年爆发通海案，朱彝尊避祸于浙江永嘉，奔走于山西、河北、山东一带。清康熙已未(年)，举博学鸿词，授翰林院检讨，寻入直南书房，与修《明史》，出典江南省试。罢归后，殚心著述。彝尊读书过目成诵，博通经史，擅长诗词，为浙西词派的创始者，与陈维崧、纳兰性德并称为“清词三大家”；诗与王士禛称为“南北二大宗”，又精于金石考证之学。康熙四十八年(年)十月十三日(11月14日)卒，享年八十一岁。
辑有《明诗综》一百卷、《词综》三十八卷、《明词综》十二卷，自著有《曝书亭集》、《日下旧闻》、《经义攷》等书。
江湖载酒集
霜天晓角
早秋放鹤洲池上作
青桐垂乳，容易凝珠露。一缕金风飘落，添几点、豆花雨。
帘户，剪灯语，草虫飞不去。坐爱水亭香气，是藕叶、最多处。
高阳台
吴江叶元礼，少日过流虹桥，有女子在楼上见而慕之，竟至病死。气方绝，适元
礼复过其门,女之母以女临终之言告叶，叶入哭，女目始瞑。友人为作传，余记以词。
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游丝不系羊车
住，倩何人、传语青禽。最难禁，倚遍雕阑，梦遍罗衾。
重来已是朝云散，怅明珠佩冷，紫玉烟沉。前度桃花，依然开满江浔。钟情怕到
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泉，两处难寻。
柳梢青
和沈山子西湖后游之作
障羞罗扇，花时犹记，者边曾见。曲录阑千，玲珑窗户，也都寻遍。
两峰依旧青青，但不比、眉梢平远。第一难忘，重来崔护，去年人面。
〔附〕沈山子原作：
十二重楼，是谁珠箔，双掩银钩。桃叶春潮，杨花暮雨，一段闲愁。
飞来沙际轻鸥，芳草外、春风旧游。团扇歌残，罗衣试罢，人上兰舟。
清平乐
夜宿灯公山房
秋林风绛，钟乳霜初降。应有愁猿来听讲，吠犬寥寥深巷。
明星无数茅檐，披衣转觉寒添。不是山中无酒，何妨一醉陶潜。
忆王孙
*芦红蓼白蘋洲，一水东西南北流。旧日秋娘尚在不，石桥头，柳外斜阳花外楼。
忆王孙
夜泛鉴湖
天边新月两头纤，镜里晴山万点尖。小棹乌篷不用帘，夜厌厌，渐觉微风衣上添。
生查子
双眉淡远山，一髻簪寒玉。铅粉几曾施，最好新妆束。
江月去茫茫，不照春船宿。空有酒如泉，难听琵琶曲。
醉太平
题姜开先赠歌者李郎《秦楼月》词
支郎眼*，何郎粉香。樽前一曲回肠，爱秦楼月凉。
公羊谷梁，鄱阳括苍。词人试数诸姜，算尧章擅场。
“公羊谷梁”：郑清之送新姜诗：“公羊谷梁并出一人之手，姓则姜，盖四字反
切皆姜字。”
“算尧章擅场”：梅山姜特立，括苍人。
〔附〕姜开先原作秦楼月词：
天下李，一般柯叶分仙李。分仙李，东风南祖，故冢苗裔。
汉时有个延年李，唐时有个龟年李。龟年李，崔九堂前，岐王宅里。
女冠子
莺篁软语，小店槐阴无暑。索寒浆，一笑千金值，双蛾半额长。
爱他*竹子，织就女儿箱。那得银釭下，卷衣裳。
望湘人
爱兰风两岸，梅月半墙，浣纱溪上曾住。步障教移，烛花渐灺，依约斜窥帘户。
虎仆毫尖，糜丸墨淡，倩题诗句。记怎时，卓女含情，比我相如词赋。
愁思孤帆朝暮。奈双鱼消息，未传幽素。到香径重寻，只有碧桃千树。晚绵扑
柳，晴丝卷燕，尽自飞来飞去。浑不见、人面重门，虚忆画中眉妩。
思越人
小门关，深径转，昔年曾醉秦楼。笑捻画裙青案底，教抬纤手藏钩。
临行指我相寻路，镜湖一曲西去。绕遍湖塘乌柏树，知他门掩何处。
探春令
萑苻夜火，那年屋角，伴人惊走。对银湾、脉脉含情久，不道是、相逢骤。
露华如雨凝高柳，滴单衣凉透。到归来、始悔轻分手，已许我、携罗袖。
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更漏子
吴江秋泛
橛头船，菱叶港，十里冷枫门巷。江八测，柳千条，赤阑第四桥。
煮鲈香，听鸭语，莫恨舟师催去。空翠淡，夕阳孤，飞帆渡石湖。
采桑子
梧宫咏古
何年越客千丝网，网住西施。看杀吴儿，贮馆娃宫得几时。
离筵白纻歌才罢，抛了西施。远去*池，冷笑夫夫真个痴。
满江红
金山寺
巨石孤根，作弄出、寒潮呜咽。映焦山远树，蒜山晴雪。水又中冷谁载取，钟声
两岸何曾歇。试层层路转妙高台，帘齐揭。
哀笛响，风鸣叶；楼船静，沙沉铁。望扬州一片，海云明灭。浪里江豚空自舞，
天边塞雁飞相接。把题诗张枯问山僧，犹能说。
“作弄出”：作，去声。
满江红
吴大帝庙
玉座苔衣，拜遗像、紫髯如乍。想当日，周郎陆弟，一时声价。乞食肯从张子
布，举杯但属甘兴霸。看寻常、谈笑敌曹刘，分区夏。
南北限，长江跨；楼橹动，降旗诈。叹六朝割据，后来谁亚。原庙尚存龙虎地，
春秋未辍鸡豚社。剩山围衰草女墙空，寒潮打。
凤蝶令
石城怀古
青盖三杯酒，*旗一片帆。空余神谶断碑鑱，借问横江铁锁是谁监。
花雨高台冷，胭脂辱井缄。夕阳留与蒋山衔，犹恋枫香阁畔旧松杉。
卖花声
雨花台
衰柳白门湾，潮打城还，小长干接大长干。歌板酒旗零落尽，剩有鱼竿。
秋草六朝寒，花雨空坛，更无人处一凭栏。燕子斜阳来又去，如此江山。
喝火令
豆蔻熏香匼，槟榔润小唇，丫兰斜插晕妆新。输与金钱多少，看取浣纱人。
无意曾窥宋，多愁易感甄，画楼蛮蜡射南邻。那不当窗，那不卷帘频；那不收灯
时候，月底踏芳尘。
菩萨蛮
东莞书所见
佛桑花谢蕉心重，墙阴浪盛沙文拥。何处采珠还，素馨添两鬟。
生香藏肘后，琐细兼红豆。一唱摸鱼声，都来月下听。
东坡引
纤罗轻似葛，遥山横似抹。蹲前只见银河阔，何人花底活。
云鬟愁亸，玉钗休拔，更纤手、檀槽拨。月斜听到歌声滑,六幺花十八,六幺花十八。
酷相思
阻风湖口
社鼓神鸦天外树，见渺渺、江流去。向晚来、石尤君莫渡。大姑也留人住，小姑
也留人住。
杜宇催归朝复暮，转把归期误。尽灯火、孤篷愁几许。风急也声声雨，风定也声
声雨。
好事近
效朱希真渔父词
新月下瓜洲，重露渐成涓滴。船尾渔灯红逗，映萧萧芦荻。
偶然鼓枻度金山，夜久梵钟寂。一缕潮痕催送，报隔江风笛。
洞仙歌
吴江晓发
澄湖淡月，响渔榔无数，一霎通波拨柔橹。过垂虹亭畔，语鸭桥边，篱根绽、点
点牵牛花吐。
红楼思此际，谢女檀郎，几处残灯在窗户。随分且欹眠，枕上吴歌，声未了、梦
轻重作。也尽胜、鞭丝乱山中，听风铎郎当，马头冲雾。
“梦轻重作”：作，去声。
有有令
计甫草索赠吴憧时来
搏前须记，记取小名儿，时来方见你。年便周三五，看秀靥、依然媚。是天生、
付与骚人，苦吟不足，添他憔悴。
南北，相携万里，且缓作、五湖归计。镇日笺裁藤角，洗砚收龙尾。钞诗更会人
意，问伊故里，可有个、延年女弟。
南楼令
春水到门长，春芜绕径香，好花枝、未隔东墙。来往花阴仙犬熟，已无意，吠刘郎。
旧事费回肠，支机片石旁，便金梭、投也何妨。暗悔当时真个错，无一语，但形相。
明月引
小红楼上有红妆，是萧娘，是韦娘。闻说他家、惯自画眉长。扇又远遮帘又下，
暗尘起，紫骏嘶，向夕阳。
夕阳，夕阳，断人肠。柳半塘，花半墙。数也数也数不尽，塘上鸳鸯。偏我相
思、人到独眠床。若遣个人偷嫁我，拚两桨，打春潮，送故乡。
蝶恋花
碧浪湖宽天水接，郭外晴岚，佛髻三云叠。才见*花开稳贴，一般也有悠扬蝶。
何处飞来江上楫，妹是桃根，姊定名桃叶。赋就闲情添口业，砑罗却羡湘裙褶。
玉楼春
旧游听说临邛路，垆畔烧春夸卓女。不同新寡更风流，断续巫山朝暮雨。
遥峰眉样应如故，只有琴心难寄与。从前翻恨是相逢，刚道胜常看又去。
殢人娇
赠女郎细细
绝小唇朱，无多眉翠，算舞腰、楚宫有几。犀心一线，柳条通体，比燕燕虫虫、
也还纤媚。
易露帘前，最宜怀里，借片石、迷藏花底。一分难减，千丝得系，待社日归来、
与伊相对。
“待社日归来、与伊相对”：用东方生，细君语也。
似娘儿
镜约总难谐，十年事、雨绝云乖。苎萝未嫁西施日，兰挠曾并，画楼曾共，香径
曾偕。
明白逗春怀，纤纤步、引上重阶。小屏风对鸳鸯浴，无言半晌，替他整髻，翻溜
金钗。
玉抱肚
桥头官渡，沙头烟树。放归船碧浪湖中，短篷同听疏雨。恨参差朔雁，何苦又、
惨淡江天叫秋暮。城隅渐近，隐隐梵鼓，临当去、重分付。
少别经年，相逢地、单衫伫立，知谁画眉妩。好春儿、过了都无绪。好梦儿、作
成都无据。限仙源、百尺红墙，翠禽小小不度，断魂难诉。
从今忆、旧事凄凉尚堪赋。但只怕你，朱颜在、也非故。水又遥、山又阻，便成
都染就。笺十样，也写不尽相思苦。
“重分付”：重，去声。“作成都无据”，作，去声。
梅花引
苏小小墓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
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
沙塞子
白头无赖到西泠，浮小艇、爱问南屏。依旧是、风荷十里，浴鸟沙汀。
酒徒一半已凋零，重过处、酒幔犹青。有多少、酒垆旧事，诉与准听。
惜分钗
云鬓腻，眉峰细，小唇秀靥天然媚。比红儿，更风姿，一捻何人，得似腰支，师师。
李波妹，桃根姊，横波微露千金意。玉交卮，乍同持，漏鼓无声，未是归时，迟迟。
百字令
富春道中
柁楼浸晓，望樟亭木末，雾收川净。谁把钱塘犀弩射，冲落惊涛千顷。霸业孙
郎，高风严子，毕竟论谁胜。西台寂寞，更何人扫岩磴。
最爱踯躅花繁，画眉啼处，高下穿红影。十载重来头已白，愁对清江如镜。沙际
鸬鹚，门前乌桕，引我移家兴。罛师渔父，结邻尽许相并。
秋霁
严子陵钓台
七里滩光，见拥树临云，石壁残照。犹存羊裘未敝，只合此中垂钓。客星曾老，
算来无过烟波好。况有个偕隐，巿门仙女定娟妙。
当此更想，去国参*，白杨悲风，应化朱鸟。翠微深、鸬鹚飞处，半林茅屋掩秋
草，历历柁楼人影小。水远山远，君看满眼江山，几人流涕，把莓苔扫。
“几人流涕，把莓苔扫”：子陵，梅福女婿。参*，谓谢皋。羽内《西台恸哭
记》，有“化为朱鸟兮将安居”之歌。
祝英台近
任城登太白酒楼
女墙低，官柳暮，俯首眺齐鲁。冷缀苔钱，断碣卧方础。最怜酒酽花浓，好春闲
度，更谁解、金鱼换取。
启尘户，遥见十里帆樯，催人动津鼓。翠杓多情，容我醉方去。待他明月高时，
临风歌处，也未许、此翁千古。
百字令
度居庸关
崇墉积翠，望关门一线，似悬檐溜。瘦马登登愁径滑，何况新霜时候。画鼓无
声，朱旗卷尽，惟剩萧萧柳。薄寒渐甚，征袍明日添又。
谁放十万*巾，丸泥不闭，直入车箱口。十二园陵风雨暗，响遍哀鸿离兽。旧事
惊心，长途望眼，寂寞闲庭堠。当年锁钥，董龙真是鸡狗。
百字令
为曹使君题《江南春思图》
平林缥缈，望江南春色、依依堪恋。二水三山愁未了，犹有参差宫殿。十四楼
空，斜阳细柳，系马谁家院。伤心王谢，旧来惟剩双燕。
最忆一曲秦淮，浮桥断板，卷飞花如霰。目极寒云千万里，吹起惊沙人面。记取
扁舟，挂帆归去，料得长相见。新愁几许，六朝芳草吟遍。
菩萨蛮
登云中清朔楼
夕阳一半樽前落，月明又上阑干角。边马尽归心，乡思深不深。
小楼家万里，也有愁人倚。望断尺书传，雁飞秋满天。
柳梢青
应州客感
金凤城偏，沙攒细草，柳擘晴绵。九十春来，连宵雁底，几日花前。
禁他塞北风烟，虚想象，湖南扣舷。梦里频归，愁边易醉，不似当年。
江湖载酒集〔二〕
多丽
送王怀仁谪官西安经历
满长亭，落叶西风残日。绾青丝、劝斟别酒，一杯知共何夕。且踟蹰、路岐执
手，莫愁他、急管横笛。五斗犹分，双凫自在，此行千里，更须努力。到厅事、药囊
丹灶，清昼甚闲适。争夸道、参*未老，幕府长揖。
有高捧金人露掌，削成玉女峰色。好清秋，乐游原上，远胜沙南战云黑。北斗秦
城，西京汉苑，登楼王粲几殊昔。灞桥外、也应寻遍，风雪定相忆。看来岁、芳树陇
头，寄我消息。
上行杯
朝雨渭城歌罢，柳烟深、杏花开乍，细草无边青满野。
又早夕阳西下，南浦送君斟玉斝。驻马，珍重意，莫辞把。
清平乐
马邑道中
客何为者，日日风尘惹。燕子春来秋又社，万事不如归也。
家书字字行行，秋深只道还乡。不信行人更远，*沙白草茫茫。
采桑子
云州书感
去年一丈天山雪，冻鹊枝头。畅好春游，到得春来只是愁。
炎风匹马*尘里，又盼清秋。凉月南楼，到得秋来总是愁。
消息
度雁门关
千里重关，凭谁踏遍，雁衔芦处。乱水滹沱，层霄冰雪，鸟道连勾注。画角吹
愁，*沙拂面，犹有行人来去。问长途、斜阳瘦马，又穿入，离亭树。
猿臂将*，鸦儿节度，说尽英雄难据。窃国真王，论功醉尉，世事都如许。有限
春衣，无多山店，酹酒徒成虚语。垂杨老，东风不管，寸丝烟絮。
满庭芳
李晋王墓下作
独眼龙飞，鸦儿*至，百战真是英雄。沙陀去后，席卷定河东。多少义儿子将，
千人敌、一一论功。争夸道、生来亚子，信不愧而翁。
前驱橐矢日，三垂冈上，置酒临风。叹绿衣天下，回首成空。冷落珠襦散尽，残
碑断、不辫鱼虫。西林外、哀湍斜照，法鼓影堂中。
花发沁园春
王湛求方伯，招同恽含万、姚注若、周雪客诸子饮郝园
蜡屐山遥，浮觞溪远，爱他三径幽独。斜阳满地，苔色侵阶，人影一庭空绿。名
花杜曲，开未了、秋林书屋。最好是、竹里行厨，教添沙际棋局。
近识风流地主，把葡萄深杯，百罚金谷。接離倒矣，绛炬烧残，仰见月华如烛。
高城漏促，还问取、胜游须续。休嘲我、马上乘船，玉鞭归也相逐。
“接離倒矣”：離，原有“罒”头。接離：古人巾帽。
夏初临
天龙寺是高欢避暑宫旧址
贺六浑来，主三*队，壶关王气曾分。人说当年，离宫筑向云根。烧烟一片氤
氲，想香姜、古瓦犹存。琵琶何处，听残剌勒，销尽英魂。
霜鹰自去，青雀空飞，画楼十二，冰井无痕。春风袅娜，依然芳草罗裙。驱马斜
阳，到鸣钟、佛火*昏。伴残僧、千山万山，凉月松门。
昼夜乐
赠伎蜡儿
花须未受金铃护，被游蜂、衔将去。纵输蜜勺浓甜，也尽不辛不苦。自是嫌他无
味误。翠涛开、瓮头香聚。才得近侬唇，把春情黏住。
冰弦打就繁丝缕，爱泠泠、风前语。同心烛下贪欢，惜别泪珠难数。砑就红笺私
印少，拨虫负、小名添注。积多少相思，一丸书寄与。
“一丸书寄与”：三晋酿酒，多以蜡封瓮口。秦汉铜章，皆拨蜡铸就。
宴山亭
清明日王湛求方伯招同刘津逮、赵秋水、毛子霞、孔子威饮金粟园杏花下
钟鼓新晴，立马斜阳，满树胭脂透。深映短墙，曲护危阑，更缀数行风柳。燕外
游丝，惹多少、粉香红溜。依旧，正一笑花前，去年时候。
况值寒食佳辰，问挑菜何人，斗鸡曾否。春衫试罢，玉笛吹残，须尽百壶清酒。
刚得*昏，又疏影、月明如昼。搔首，想来岁、故园渡口。
太常引
题姜夫人淑斋诗卷
三真六草写朝云，几股玉钗分。仿佛卫夫人，问何似、当年右*。
郁金堂上，青绫帐外，小字讶初闻。门掩谢池春，定朽遍、双鬓练裙。
兰陵王
过晋邸
马蹄捷，遥望参差堆堞。斜阳外、芳草断垣，朱邸犹存旧城阙。平台歌吹绝，禁
得，*鹂调舌。妆楼畔、烟柳数株，时见柔条路人折。
闲寻老翁说。记带指*河，圭拆桐叶，霓旌千骑春山列。任桂树招隐，雁池斟
酒，回眸琴瑟看尽灭。问谁是豪杰。
明月，最凄切。听短笛飘零，哀角呜咽，葳蕤不闭窗纱裂。有药鼎霜碓，画廊尘
屧。罘罳深锁，兔苑冷，一片雪。
河传
送米紫来入燕
南陌，归客，紫骝骄，水驿山椒路遥。落花如雨烟外飘，河桥，折残杨柳条。
别酒西堂官烛短。红玉碗，醉也休辞满。漏声催，且徘徊，一杯，劝君更一杯。
风蝶令
送霍二还曲梁
南浦山无数，东城月乍悬。离堂筝语烛花偏，愁杀斜飞金雁，十三弦。
漳水流残雪，丛台散晓烟。酒家疏雨杏花天，系马红楼深处，阿谁边。
蝶恋花
重游晋祠题壁
十里浮岚山近远，小雨初收，最喜春沙软。又是天涯芳草遍，年年汾水看归雁。
系马青松犹在眼，胜地重来，暗记韶华变。依旧粉纷凉月满，照人独上溪桥畔。
钗头凤
逢吕二梅
红亭右，清溪口，门前总是春杨柳。当坊语，遮人住，玉鞭堕也，酒钱抛与。
数，数，数。
横波溜，深杯又，意中盟誓卿知否。同心苣，相思树，双飞蝴蝶，镇长一处。
许，许，许。
画堂春
徐沟道上作
东城朝日乱啼鸦，雨晴芳草天涯。轻尘初碾一痕沙，何处香车。
春水青罗带缓，春山碧玉簪斜。春风依旧小桃花，花外谁家。
桃源忆故人
祁县登楼作
高楼百尺谁家院，静锁藏袭春晚。可惜虾须帘卷，只是无人盼。
登楼搔首斜阳满，风起落花如霰。可惜鹅儿酒暖，只是无人劝。
太常引
寄吕二梅
美人曾寄翠琅玕，无计报青鸾。日暮碧云寒，却似隔、千山万山。
几回明月，一声玉笛，消息陇头难。小凤结双鬟，又何处、春风画栏。
步蟾宫
代州伎有小字白狗者。晨往曲中访之，不值，戏投以词。
疏帘日影才铺地，却早被、金铃唤起。朝云一片出巫山，盼不到、*牛峡里。
仙源乍入重门闭，任闲杀、桃花春水。刘郎去了阮郎归，算只有、相如伴你。
青门引
别晁静怜
赋别江淹，多情杜牧，朝来远送，一杯千里。广武城边，雁门关外，行遍板桥沙
市。且与同今夕，玉山颓、罗裙重倚。月斜筝柱，泪消蜡照，风鸣窗纸。
盼取桑乾河水，怅不断柔情，潆回难似。巫峡云归，章台柳暗，应记曾分瓜字。
纵有相思句，怕飞来、塞鸿迢递。自今赢得，春游诗卷，频题*四。
“频题*四”：静怜行四。
一解珠
赠伎饼儿
肌香冰雪，生成命薄愁重叠。近人三五圆时月，弱似春绵，莹比玉盘洁。
温柔休把红绫涅，翻来复去转心热。多少垂涎恁时节，风韵他年，留待夜深说。
束皙《饼赋》：“弱似春绵，白如秋练。”又云：“行人垂涎于下风，
唐闻喜宴隔进士红绫饼各一枚。”吴筠《饼说》：“燮燮晓风，凄凄夜冷，臣当此
景，惟能说饼。”
苏幕遮
别王千之
朔云垂，霜雁过；上苑秋深，一带寒烟锁。数尽归期犹未果，无事长安，空把征
衫涴。
折*花，倾白堕；又是骊歌，送客旗亭左。我泪别君君别我，莫洒临歧，留作相
思可。
南楼令
倩人寄静怜札
瓦市寒云凉，封书远寄将。小楼前、一树垂杨。缥缈试听楼上曲，催短拍，玉娥郎。
双袖越罗香，人同锦瑟长。爱秋花、惯插钗梁。行四曲中人定识，只莫问，谢三娘。
“行四曲中人定识，只莫问，谢三娘”：谢三娘不识“四”字，宋时谣也。
醉春风
送陆集生孝廉还华亭
文采机云后，当代论耆旧。横汾千里自西来，骤，骤，骤！把袂中秋，衔杯儿
日，送归重九。
索业清江口，丙舍今存否。莼鲈忽动故园情，又，又，又！瘦马秋尘，乱山落
日，板桥疏柳。
最高楼
登慈仁寺毗卢阁
登珠阁，落日在檐楹，钟鼓报新晴。玉骢嘶罢飞尘起，皂雕没处冷云平。且消
忧，千里目，异乡情。
望不尽、*都关一面，流不尽、桑乾河一线。南北路，短长亭，寒沙莫辨芦花
白，秋霜未脆柳条青。步踟蹰，松阴转，月华生。
金明池
燕台怀古和申随叔翰林
西苑妆楼，南城独骑，几处笳吹芦叶。孤鸟外、生烟夕照，对千里万里积雪。更
谁来、击筑高阳，但满眼、花豹明驼相接。剩野火楼桑，秋尘石鼓，陌上行人空说。
战斗渔阳何曾歇？笑古往今来，浪传豪杰。绿头鸭、悲吟乍了，白翎雀、醉歌还
阕。数燕云、十六神州，有多少园陵，颓垣断碣。正石马嘶残，金仙泪尽，古水荒沟
寒月。
飞雪满群山
燕京岁暮作
椎髻鸿妻，蓬头霸子，故园消息谁传。雪花如手，同云万里，几回搔首茫然。黑
貂裘敞矣，况兼东郭先生履穿。一点孤烛，两行乡泪，惟有影相怜。
岂不念，飞帆归浙水，叹旧游零落，无异天边。竹林长笛，鸰原宿草，又谁劝酒
垆前。薄游成久客，惹霜鬓，愁添去年。更无人问，长安市上空醉眠。
满江红
赠吴佩远
芜没田园，都不恋、五湖虾菜。长只是、箫吹市上，剑歌天外。千里曾经龙战
地，频年偶住鸡鸣埭。正昭王台畔酒人稀，逢君在。
穷巷隔，无车盖；当暑静，弛巾带。向招提偶坐，尽还潇洒。作赋最须怜赵壹，
鼓刀应许同朱亥。问白头如雪几时归，衔杯再。
“作赋最须怜赵壹”：时吴江赵山子在坐，有赠吴子诗。甚工。
凤凰台上忆吹箫
和梁尚书伤逝作
宝镜尘昏，彩云天远，燕飞不到钗头。怅花封锦诰，书拆银钩。多少吟笺笔阵，
铅华谢、一夕都收。伤心是，啼蛄吊月，长簟惊秋。
今休，他生未卜，问碧落茫茫，何处堪留。剩无情哀雁，偏度妆楼。只有安仁能
诔，看遗挂、那忍回眸。持筹惯，凝思五曹，难算新愁。
镇西
送陈六谦之任安邑丞
雪睛鳷鹊，正酸风交射，河桥外、雁壶重泻。沉吟者，计邮签此去，娘子关西，
春光满野，琴堂到时元夜。
兰烛灺，玉钩山翠绕，昼帘静也。料哦松、合多亭榭，堪游冶。笑丞哉何负，纸
尾交钳，龙蛇恣写。须添墨池官舍。
意难忘
金犊香车，问秃襟小袖，上苑谁家。粉匀全露须，云腻细飘花。柳阴重，石桥
斜，春水浸芹芽。想薄寒，曾倾酮酪，脸晕潮霞。
高城容易天涯。有氍毹毡帐，自在藏他。锦林驮叱拨，红烛理琵琶。须记取，画
蝉纱，展挂玉鸦叉。更教添，一群蕃马，细草平沙。
八归
丁未燕京除夕，同表兄舟石、家兄夏士守岁作。
炉存炭兽，香浮樽蚁，天涯又记除日。寻思四十明朝是，转觉客怀难遣，岁去堪
惜。旅馆乱山残雪夜，幸款语、相逢兹夕。试屈指、二十年来，几度在乡国。
南粤东瓯西晋，而今漂泊，漫索长安杯炙。何甥谢舅,周郎陆弟,旧事凄凉空忆。
且呼童秉烛，好把新词共题壁。笑诸兄、兴还不浅，烂醉狂歌，看余鬓翻白。
红娘子
正月十三日夜，同毛子霞、张登子，集王湛求方伯斋中。
桑落甘如蔗，齐向樽中泻。北斗春回，西堂烛腻，沉沉此夜。唤薛家、车子近前
歌，胜名倡春姐。
才把乡愁卸，又早春愁惹。绕陌香尘，横汾花月，东风台榭。莫匆匆、上马且衔
杯，任钿车归也。
是日立春。
台城路
十四夜
层城已下藏羹锁，华堂更浮春酌。水浸银屏，花移火树，人在瑶天笙鹤。微风绣
幕。看蛱蝶翻飞，凤凰飘落。八尺轻容，美人无数卷珠箔。
铜盘翠烟笼雾。有水葓掩映，画阑红药。明月难留，春宵易晓，只合人生行乐。
筝琶间作，任笑舞灯前，绿窗齐拓。问夜何其，拚醉归似昨。
春从天上来
元夕
好月初升。见翠雾霏霏，霜色稜稜。博山香满，不夜珠澄，连夕有酒如渑。况星
桥开锁，细剪就、湘绮吴绫。碧珑玲，有冰荷卷叶，马乳垂藤。
江乡故人堪忆，叹雁后花前，几度愁凝。锦字应挑，紫姑空卜，归梦万里难凭。
想年来憔悴，抛云髻、绿发箭霄。曲阑凭，向小窗深处，一点篝灯。
南歌子
赠伎张绮绮
洒醉金船劝，衣香石叶熏。犹恐来消魂。唤伊歌一曲，月中闻。
时伎宋玉环吹笙和之。
虞美人
寒食太原道中
去年寒食横汾曲，晓雨平芜绿。今年寒食又横汾，又听饧箫吹入杏花村。
古今多少横汾客，饮马台骀泽。并州虽好不如归，输与一双新燕旧巢飞。
木兰花慢
上元
今年风月好，正雪霁，凤城时。把鱼钥都开，铂车溢巷，火树交枝。参差，闹蛾
歌后，听笛家、齐和落梅词。翠幌低悬琭簌，红楼不闭葳蕤。
蛾眉，帘卷再休垂，众里被人窥。乍含羞一晌，眼波又掷，鬓影相随。腰肢，风
前转侧，却凭肩、回睇似沉思。料是金钗溜也，不知兜上鞋儿。
罥马索
送崔二再游黔中，兼讯李斯年
玉骢嘶，须把青丝罥他住。燕歌易酒，莫辞今夕离亭聚。浮云一望，绿波千里，
满目销魂江淹赋。计落花时节*陵，楚竹湘烟响柔橹。
行旅。罗施天末，木瓜金筑，且伴参*作蛮语。乱水孤舟逢人少，惟有冷猿昏
雨。南寻李白，问讯何如，为报频年相思苦。道故人别来诗卷，总是人间断肠句。
沁园春
送叶元礼之真州
游子何之，迤逦雷塘，二十四桥。正梅花如雪，烟笼寒水；垂杨拂地，雨涨春
条。江左文章，竹西歌吹，丽句争传胜六朝。褰帘处，报玉骢到也，红袖齐招。
当年瓜步停桡，有桃叶、桃根送晚潮。怅荆云隔浦，难邀梦雨；秦楼按曲，曾听
吹箫。旧事堪寻，长笺得寄，便欲从君访翠翘。沉吟久，怕重来不见，见又魂消。
宣清
送米紫来之官建昌
别酒初酲，晓月犹悬，天街咚咚画鼓。满汀洲、柳恽白蘋，洒船窗、孙楚零雨。
昌邑城边，宫亭湖畔，南州乐土。且携将、法曹诗，风流香令同赋。
记九叠芙蓉，五峰瀑布，当年曾望处。想厅事花阴,疏帘乍卷,向画中、看小米，
云山无数。载鸣琴、临流唤渡，任优闲、寄情毫素。长安布衣，判留滞经春，盼仙凫
一双飞度。
“且携将、法曹诗，风流香令同赋”：紫来以司李改补。
卖花声
背郭鹊山村，客舍云根，落花时节正销魂。又是东风吹雨过，灯火*昏。
独自引清尊，乡思谁论，声声滴滴夜深闻。梦到江南烟水阔，小艇柴门。
菩萨蛮
夕阴秋远楼边笛，笛边楼远秋阴夕。矶断绿杨垂，垂杨绿断矶。
雾深疑细雨，雨细疑深雾。门掩乍*昏，昏*乍掩门。
青玉案
临淄道上
清秋满目临淄水，一半是，牛山泪。此地从来多古意。王侯无数，残碑破冢，禾
黍西风里。
青州从事须沈醉，稷下雄谈且休矣。回首吴关二千里。分明记得，先生弹铗，也
说归来是。
转应曲
安丘客舍对雨
秋雨，秋雨，一半回风吹去。晚凉依旧庭隅，此夜愁人睡无。
无睡，无睡，红蜡也飘秋泪。
柳梢青
马上望琅琊山
遵海南耶，我行山路，朝儛非耶。遥望秦台，东观出日，即此山耶。
崖光一线云耶，青未了、松耶柏耶。独鸟来时，连峰断处，双髻人耶。
点绛唇
济南九日，儿子南还。赋此。
开遍*花，年年九日他乡度。阑风长雨，那有登高处。
西北南东，只送归人去。呼儿语，暂同绿醑，诵我悲秋句。
六幺令
寿刘宣人编修，用刘氏事。
张南周北(绘)，正金华归沐(孝绰)，青藜燃遍(向)。诗胆如天谁得似(义)，五字
长城堪羡(长卿)。海内觥筹(翊)，洛中雅雅(释宏演)，询美升堂彦(桢)。公非公是，
才华兄弟齐擅(敞、邠)。
试拟天半朱霞(讦)，云中白鹤(歆)，末比文心远(勰)。自有寒山丛桂在(安)，那
问仙源深浅(遴之)。乘月登楼(琨)，闭关颂酒(伶)，初度书皇览(劭)。荆州相倚，依
然旧日王粲(表)。
霜天晓角
晚次东阿
鞭影匆匆，又铜城驿东。过雨碧罗天净，才八月，响初鸿。
微风。何寺钟，夕曛岚翠重。十里鱼山断处，留一抹、枣林红。
塞孤
高唐道中晓行作
五更风，一剪芦帘启。挂壁灯飘红穗，仰视昴车星琐碎。穿曲巷，嘶轻骑。松门
掩，木鱼声；草火湿，秋萤尾。爱涓涓响，桥下流水。
莫辨断塔稜，乱结啼鸦队。月影潜消衣袂，几处炊烟茅店起。葭露白，篱花翠。
日已上，最高楼；霞又散，无边绮。未输他、斗帐人睡。
瑶花慢
寄酬陆我谋表叔
由拳城北，童稚情亲，记数陪裙屐。兵戈转眼，三十霜、一水蒹葭人隔。沙堤尽
改，算往事、都成陈迹。剩白鸡、梦后荒墩，朱雀桥边斜日。
寸心忽忆离居，荷千里题书，似亲颜色。齐执皎洁，诗句好、仿佛玉溪风格。一
弹三叹，胜鼓却、朱弦瑶瑟。但相逢、苍雁赪鳞，报我春鹃秋蟀。
采桑子
寄赠史云臣
梅溪乐府真同调，把袂偏迟。曾寄相思，载酒江湖杜牧之。
缁尘不到横塘路，稳卧山茨。醉咏新词，春雨梨花燕子时。
真珠帘
寄陆郡守兄孝山
离居消息沉双鲤，料因是、地阔天长难寄。见说讼庭闲，但逍遥文史。小小帘亭
移岸北，摇白羽、风莲秋水。犹记，听子规落月，夜阑同醉。
岭表十四年来，伴参*蛮语，也应憔悴。不见玺书增，老颖川循吏。且饮修仁江
上水，莫便作、匆匆归计。差喜，有西窗剪烛，故园兄弟。
“差喜，有西窗剪烛，故园兄弟”：谓次友、融谷也。
清平乐
送沈融谷再游南雄
京华懒住，又向雄州去。匹马遥寻桃叶渡，稳送轻帆柔橹。
朔云南雪冬春，雁书欲寄谁因。共惜行人路远，不知身是行人。
瑶台聚八仙
题钱舍人《望庐集句》诗
苦忆丁香，花发后、潞水归计初谐。秋帆一叶，放溜直渡清淮。蟹舍莼乡能几
日，又谁知、乐事全乖，暗尘埋。紬儿卷幔，燕也分钗。
堪怜此日骑省，写哀思不住，总为情差。人已骖鸾，尚教营奠营斋。青天碧海夜
夜，算明月、何从更堕怀。灯前泪，滴秋风长簟，暮雨空阶。
皮日休诗：“五更看月是情差”。元稹《遣悲怀》诗：“今日俸钱过十
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点绛唇
九日，同顾宁人、陆翼王登孙氏石台，赋呈退翁少宰。
花径登台，旧时此地重阳宴。天涯相见，最喜翁犹健。
望极疏林，瑟瑟金风剪。凭阑遍，夕阳一片，送尽南飞雁。
百字令
偶忆
横街南巷，记钿车小小、翠帘徐揭。绿酒分曹人散后，心事低回潜说。莲子湖
头，枇杷花下，结就同心结。明珠未解，朔风千里催别。
同是沦落天涯，青青柳色，争忍先攀折。红浪香温围夜玉，堕我怀中明月。暮雨
空归，秋河不动，虬箭丁丁咽。十年一梦，鬓丝今已如雪。
诉衷情
记得钩帘深夜起，小庭中。人不语，豆叶响秋虫。
月底粉光融，弓弓。锁莲双瓣红，满衣风。
迈陂塘
题其年填词图
擅词场、飞扬跋扈，前身可是青兕。风烟一壑家阳羡，最好竹山乡里。携砚几，
坐罨画溪阴，袅袅珠藤翠。人生快意。但紫笋烹泉，银筝侑酒，此外总闲事。
空中语，想出空中妹丽，图来菱角双髻。乐章琴趣三千调，作者古今能几。团扇
底，也值得、尊前记曲呼娘子。旗亭药市。听江北江南，歌尘到处，柳下井华水。
角招
裂帛湖春游作
冷波濯，城西路、晓来燕子齐掠。龙舟今寂寞，卧柳断桥，总被藤缚。山云漠
漠，渐作弄、春阴如幄，小雨浓烟披薄。知他花外谁家，尚依然亭阁。
佳约，好春过却。轻寒正怯，肯把纱窗拓。海棠开又落，碧草溟濛，东风还作。
掬尘犹昨，偏湿了、秋千红索。料是羞登墙角，试吹动、卖饧箫，应窥著。
“渐作弄”：作，去声。
十拍子
上巳逢钱葆馚舍人赋
晓陌重逢嘶骑，秋帆记送归船。才到燕台寒食下，恰值兰亭禊饮年，和风淡泞天。
燕羽齐侵小院，柳丝乍擎晴绵。试傍玉河堤畔去，定有红裙水上湔，须携酒十千。
玉楼春
伎席
虫虫本爱穿花径，改席回廊翻道冷。歌时小扇拍犹嫌，醉里香肩凭未肯。
情知并坐无由并，且喜眉梢远相映。待他月上烛斜时，压住影儿应不省。
鹊桥仙
席上赠张伴月
吴歌白苧，吴衫白苧，只爱吴中梳裹。十年四度到京华，才一霎、樽前同坐。
秋娘声价，泰娘声价，风韵当年须过。迢迢明月碧罗天，谁伴取、张星一个。
又
横汾清济，十年旧事，只恨玉鞭归暮。碧桃先自笑春风，全不待、社公新雨。
章台稚柳，汉南移种，怜取柔条最苦。游丝无力强夭斜，万一把、飞花黏住。
步蟾宫
席上同沈六赠伎
越罗垂地湘裙匝，浅露著、鞋帮红狭。寻常已是不分明，况一点、纱笼残蜡。
玲珑骰子抛时霎，遥劝酒、觥船才压。月高先自下阶行，又何处、为云巫峡。
河传
题谭天水小像，即送其入闽。
岭外，倾盖，日招寻，一别愁深至今。木棉花底榕树阴，独吟，江潭憔悴心。
忽漫相逢燕市酒，嗟未久，万里仍分手。度吴关，到闽山，艰难，知他别后颜。
南乡子
拜客庭阴，眼波容易逗人心。纵得相逢无一语，临去，鬓滑落花黏不住。
一剪梅
题汪季甪舍人《锦瑟词》
锦瑟新词凤阁成，赢得才名，不减诗名。风流异代许谁并，是柳耆卿，是史邦卿。
闲闲闲愁读罢生，吾亦多情，那得无情。问何人解按银筝，说与君听，先与吾听。
水调歌头
得曹秋岳侍郎札却寄
朔雁度红岘，秋树冷金台。故人怜我久滞，隔岁一书来。枫桔山亭应满，姜蔗湖
田无恙，别业古城隈。范蠡祠东月，恰照小门开。
八行发，三过读，转徘徊。栖栖南北，何事瘦马倦*埃。行处藤鞋竹伞，坐处莼
羹葛面，尽可共衔杯。只此办归计，岁暮草堂回。
水调歌头
送诸骏男赴楚抚幕
云幕近开府，鄂诸旧名邦。游人此去万里，风动碧油幢。上马能横大槊，下马能
书露布，笔阵鼎应扛。记室古来有，意气尔无双。
潇潇雨，听木叶，溯空江。平沙历历，断雁楚火照船窗。赤壁山前故垒，鹦鹉洲
边秋色，千古怒涛撞。不浅南楼兴，谁共倒深缸。
水调歌头
送钮玉樵宰项城
吾最爱姜史，君亦厌辛刘。经过燕市多暇，歌酒互相酬。自向金门索米，君亦牵
丝作吏，临别始添愁。檀板按新曲，此事尚能不。
雷封好，项子国，古陈留。江南风景，宛似烟月北扬州。也有疏帘清寒，也许樽
前家宴，随意发清讴。三十六赪鲤，莫忘寄轻邮。
百字令
自题画像
菰芦深处，叹斯人枯槁，岂非穷士。剩有虚名身后策，小技文章而已。四十无
闻，一丘欲卧，漂泊今如此。田园何在，白头乱发垂耳。
空自南走羊城，西穷雁塞，更东浮淄水。一刺怀中磨灭尽，回首风尘燕市。草屩
捞虾，短衣射虎，足了平生事。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谁是。
百字令
和韵送曹子顾学士还南溪
十年相别，又相逢携手、旗亭同入。试话长安歌酒伴，客久乡音翻涩。正好归
帆，溪南如画，红叶新霜湿。衡门深闭，三冬且学龙蛰。
犹剩百八株桑，一千头桔，酒债还堪给。万里山川归腹笥，不用巾箱收拾。三影
新词，八叉丽句，筝雁参差立。衍波题就，白藤闲织书笈。
风中柳
戏题竹垞壁
有竹千竿，宁使食时无肉，也不须、更移珍木。北垞也竹，南垞也竹，护吾庐、
几丛寒玉。
晚来月上，对影描他横幅，赋新词、竹山竹屋。郫筒一束，筍鞵三伏，竹夫人、
醉乡同宿。
竹山，蒋捷词名。竹屋，高观国词名也。
长相思
红桥寻歌者沈西
石桥西，板桥西，遥指平山日未西，舟来莲叶西。
人东西，水东西，十里歌声起竹西，西施更在西。
蝶恋花
扬州早春，同沈覃九赋。
十里雷塘歌吹远，柳巷人家，蘸水鹅*浅。游子春衣都未换，钿车早已东城遍。
妆冷罢遮蝉雀扇，最恨微风，不放珠帘卷。斜露翠蛾刚半面，心飞玉燕钗头颤。
思佳客
杜牧秋霜染鬓多，樽前无奈紫云何。春风淡淡三城夜，暮雨潇潇一曲歌。
眉解语，眼横波，更看柔弱舞双靴。*姑悔不怜须女，枉自含情盼隔河。
东风齐著力
延平道中
百雉城开，双龙津合，铁锁浮梁。千家断续，三面水云乡。系缆沙边且住，纤絺
软、五月犹凉。休催去，冷风阁上，置酒何妨。
巨石拥中央。舟一叶，过时险甚瞿塘。竹鸡啼罢，飞雨暗丛篁。处处水轮山雄，
炊烟动、菰米偏香。滩声急，断矶青树，又挂残阳。
江城子
饮道山亭
城隅一径跟层冥，坐孤亭，启疏棂。螺女江昏，风急鲤鱼腥。懊恼鹧鸪啼不住，
烟雨外，荔支青。
苍苔乍洗读遗铭，问山灵，凡人经。唤取深杯，石上抱湘醽。最好红山桥外月，
先为我，出遥汀。
南乡子
游鼓山题灵源洞壁。相传五代时有高僧喝水，水移他处，遂涸。
披雾晓同游，竹杖篮舆各自由。翠磴红亭三十里，淹留，行到松门路转幽。
僧饭雨初收，风末钟声树抄楼。多事山僧曾喝水，桥头，只少飞泉一道流。
点绛唇
归次浦城，寄酬高云客
几日衔杯，回眸咫尺榕城阻。齐纨垂露，不写离情苦。
南浦桥边，总是销魂树。山无数，涩滩柔槽，惆怅归时路。
尉迟杯
七夕怀静怜
吴绫白，偏爱缝、双袖鸦翎黑。多应北里新妆，怕堕寻常标格。微风帘额，看露
叶，中庭尽秋色。记鳞鳞，月底疏云，曾照勾阑吹笛。
一自细马驮归，剩罗帕、当时别泪偷拭。最恨初鸿，衔芦塞上，不递愁人消息。
枉飞度、河桥山驿，想柳外、高楼长如昔。更何年，并坐穿针，六度凄凉今夕。
西溪子
那日樽前同坐，刚值上元灯火
引杯深，赌叶子，抛骰子，醉里交呼小字。旧事暗沉吟，到而今。
秦楼月
风萧萧，夕阳古岸芦沟桥。芦沟桥，沙回小市，柳折长条。
谁家红袖扬轻绡，暮尘十里车遥遥。车遥遥，银灯翠被，何处今宵。
一剪梅
子夜琴心调乍翻，放诞文君，多病文园。柔肠系处酒杯浓，骸子巡抛，射覆更番。
红蜡连烧花烬繁，斜对双蛾，暗蹴双鸳。不应草草放他归，去便如期，来便空言。
百字令
元夕和陈山农韵
落梅歌断，笑六街春静、者番灯夕。犹有蝉纱兰烛腻，山水米家真迹。乐府偷
声，故人相见，风纸题还湿。深杯莫放，回肠更话畴昔。
年少金雁筝边，铜驼巷口，酒力轻寒敌。醉倚红妆呼小字，忘了天涯为客。折柳
章台，沉珠汉曲，懒问闲消息。三分明月，二分偏照头白。
百字令
酬陈纬云
过江人物，数君家伯氏、辞华无敌。比岁才名惊小谢，听说尤工诗律。二陆三
张，双丁两到，声动长安陌。新词赠我，居然*九秦七。
可叹岐路西东，浮云零雨，别思同萧瑟。此日高阳逢旧侣，一半酒人非昔。碣石
离鸿，香山落叶，风雪重游历。池塘梦里，试寻髯也消息。
击梧桐
送曾道扶归里
风雪寒如许，偏洒就、宣武门西归路。况是残年也，问何事、几日留君不住。离
歌断续，离亭长短，目送离人此去。瘦马河桥外，想除夕守岁，题诗何处。
江上梅花，津头柳色，一叶扁舟淮浦。绝胜陶彭泽，腰未折、早返柴桑衡宇。惆
怅孤踪，留滞竹垞，归梦有、小园独树。待明年、南湖秋月，与子同赋。
滚绣球
岁除同儿子对雪怀乡里作
寒雀敛层檐，正万里、同云催暮。去年曾记，梅花溪上，童孙喧笑，纷纷团就，
玉狮盐虎。
回首乱山如许，对孤烛、异乡同住。遥怜千里，老妻无恙，竹垞门掩，多应压
遍，小园高树。
解佩令
自题词集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
曾围、燕钗蝉鬓。
不师秦七，不师*九，倚新声、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吩咐、歌筵红粉，料封
侯、白头无分。
摸鱼子
送魏禹平还魏塘
一身藏、万人海里，姓名慵注官簿。秋深门巷堪罗雀，只共酒徒为伍。君又去，
认百叠寒山，似线乡关路。冰霜最苦。盼到得江南，平波断岸，犹及冷枫舞。
竹林伴，依泊攀嵇交吕，笛家琴调箫谱。燕台纵有寻春约，忍负镜边眉妩。君且
住，算我便归迟，定不过阑暑。高荷大芋。待缚个茅亭，能来夜话，同听纸窗雨。
金缕曲
寄谭七郡丞兄在榆林
一别三重九，叹年来、燕台寂寞，酒人非旧。遥望秦川边沙远，客泪徒盈襟袖。
想塞下、秋来风候。白草*榆天无际，问图书、何处消闲昼。泉一勺，秫千亩。
同心最苦离居久。藉云鸿、题书万里，往来亭堠。悔不短衣从兄去，猎马千群关
口。便作使、秦娥行酒。酒后狂呼双耳热，更弯孤、射碎辕门柳。穷塞主，可能否。
金缕曲
寄李武曾在贵竹
谁共金台醉。记年时、酒徒跋扈，尽呼朱李。上巳浮杯匆匆别，云散风流天际。
报一一、平安书寄。邺下双丁齐入座，有多才、绣虎称前辈。交唱和，令公喜。
离群最易添憔悴。况而今、相如赋贱，鹔鹴都敝。老去沉吟无长策，仰屋著书而
已。但疑义、须寻吾子。秋锦堂前凋锦树，问灌园、何口归长水。倚闾望，几年矣。
金缕曲
同周鄮山、陈胤倩，饮严太仆斋中，醉赋
满目悲秋赋。怅征途、衣裘尽典，酒钱难数。赖有城西严太仆，肯与荆高为伍。
拚痛饮、忘形尔汝。客罢长斋如泥惯，更孟公、投辖多豪举。觞百罚，气如虎。
天涯几得良宵聚。忆连年、东西吴越，后先齐鲁。主便不留宾也宿，何况留宾不
去。任醉尉、频诃归路。我困欲眠公莫笑，听街头、遮莫咚咚鼓。还坐起，为公舞。
金缕曲
送陈参议祺公之官广西
雁塞分襟骤。七年来、关河迢递，合并难偶。草草残春相逢乍，通潞亭边携手。
恨不见、李生良久。待践深秋鸡黍约，奈匆匆、画鹢津门口。万里别，一杯酒。
丹砂此去邻勾漏。溯蛮江、人家两岸，绿榕红豆。才子从*由来事，况是*金悬
肘。拥千骑、弓刀前后。听取连营长短笛，谱武溪、一曲南征又。岭外岭，柳州柳。
百字令
索曹次岳画竹垞图
杜陵老矣，共丹青曹霸，白头漂泊。花柳春残都未见，底事燕南栖托。略彴
长堤，呕哑柔橹，只忆江榔乐。吾庐何处，斜阳芳草村落。
况有蔗芋闲田，竹梧旧径，客至堪杯酌。试画三楹茅屋矮，随意图书帘幕。峡石
东西，横山近远，密树遮云壑。明年归去，小楼添向墙角。
渡江云
送蒋京少之楚省亲
咚咚街鼓歇，惊沙卷雪，白日淡幽州。望疏林郭外，剪剪酸风，觱篥响篱头。三
杯两盏旗亭酒、怎把人留。看一霎、鞭丝茸帽，驱马度卢沟。
离愁。万重烟树，千叠云山，纵相思梦有。寻不到、清江古渡，*鹤空楼。趋庭
正值椒花宴，醉春盘、尽许风流。能记忆，买田阳羡人不。
应天长
郑云直招饮虎丘酒肆
三山晓径，七塔夜灯，曾同闽峤游屐。零雨断蓬别后，迢迢梦魂隔。西丘寺，一
片石，爱绿树、浓阴敬侧。风林抄，未敛斜阳，犹照蝉翼。
六载一相逢，杯酒才持，那知是离席。不见赤阑桥下，催人有兰鹢。荆高侣，燕
市此，肯忘了、江乡秋色。红莲饭，玉破鲈鱼，须待归客。
点绛唇
小院疏帘，酒边最忆年时事。个人纤丽，合唤轻轻字。
堕叶飘花，再见浑无计。兰灯翳，那回微醉，悔不香肩倚。
向子諲有“席上赠轻轻”词。
河满子
羊侃姬名静婉，谢娘姊唤芳姿。最忆红窗来去惯，涂妆绾髻多时。帘底频摇扇
子，掌中曾拓鞋儿。
万里犹传消息，三年偶误归期。碧玉无端偷嫁了，空余方寸相思。输与庐江小
吏，*蜂粉蝶雄雌。
天仙子
鸦翅双盘垂秀领，翠罗衣薄风难定。全身都被月华窥，天上影。波底映，却似晓妆
前后镜。
十六字令
繁，一树丁香花压阑。心怜惜，不向鬓边看。
祝英台近
题汪舍人《少壮三好图》
褚先生，刘白堕，此外也无个。减字偷声，双调尽教和。嘱他小小虫虫，轻轻燕
燕，都不许、两眉春锁。
且深坐，假若闲却芳年，行乐甚时可。暗悔从前，所好未曾果。料难老眼钞书，
回肠度曲，但余酝、不妨留我。
临江仙
和成容若见寄《秋夜词》
倦柳愁荷破十里，一丝雁络晴空。酸鸡渐逼小亭中。鱼云难掩月，豆叶易吟风。
才子年来相忆数，经秋离思安穷。新词题就蜀笺红。雪儿催未付，先寄玉河东。
临江仙
寄酬李十九
问讯谪仙今好在，年来酒债都消。园花闲付僰童浇。题诗过水寺，种秫隔溪桥。
白发自怜归未得，生涯老渐萧条。尺书虚负故人招。秋风茅屋破，梧叶几回飘。
临江仙
菜甲齐开更敛，柳绵欲起还沈。一春闲望费沈吟。酒旗风着力，花事雨惊心。
巷窄猧儿不吠，楼高燕子难寻。熏炉小篆叠重衾。绿阴犹未满，庭院已深深。
临江仙
人日访汪苕文户部，往尧峰山庄，不值。
苦忆苕华书屋，别来几度相招。冲泥江郭不辞遥。尧峰春最好，人日酒先挑。
想见青鞋踏处，梅花开遍烟条。东风溪上雪初消。落帆光福市，吹笛虎山桥。
西地锦
送钱尔载之河中
到此转愁君去，且踟蹰歧路。遥山一抹，初鸿几点，又疏疏秋雨。
鹳雀楼头凝伫，定怀人题句。他乡岁月，故园灯火，话两家儿女。
更漏子
送陈山农入闽
鹿溪南，闽峤路，记我旧曾游处。滩黯淡，石巑岏，两边都是山。
渡螺江，寻小艇，萴艻宜登绝顶。长庆寺，足栖迟，须留啖荔支。
醉花间
送王古直还西湖
愁君去，送君去，君去西湖住。小阁镜中悬，是月初生处。
罗裙芳草渡。一一鸣柔橹。扶上七香车，长定门前遇。
浣溪沙
七泽三湘道路重，纤腰来自楚王宫，玉簪无力鬓云松。
妙舞定过张静婉，小名未记陆龟蒙，恼人临别始相逢。
暗香
初夏饮何侍御蕤音古藤书屋
石阑一半，让酒人占取，斜阳深院。密叶层檐，几日轻风胜刀剪。静对芳音百
尺，宛似泊、南湖南岸。只少却、柔橹呕哑，遥指点小桥畔。
相见，意款款。任一咏一觞，少长交劝。繁英落遍，凉月纷纷夜零乱。多少长安
旅话，算乡里、同游应罕。催漏鼓、浮凿落，醉还不管。
洞仙歌
送陈康侯入楚
雪晴池馆，怅离筵难又，输与游人闹烟九。忆横汾策马，通潞擎舟，都不似、此
度匆匆分手。
遥山何限隔，行尽穷沙，盼到青青武昌柳。后夜苦怀人，一纸相思，报碣石、轻
鸿能否。算着旧、襄阳未应稀，知汉上题襟，共谁樽酒。
燕人目正月十九日为燕九，游人争往白云观。
减兰
赠程叟
韩昌逝矣，短布单衣逢弟子。返照僧楼，白发萧萧话旧游。
琴笺细谱，流水高山多乐府。他日江关，我亦填词付汝弹。
金缕曲
忆静怜
塞土胭脂紫。女墙深、榆飘似荚，柳多于荠。身作红襟双语燕，飞入碧窗纱里。
看挂镜、亲盘鸦髻。象蔑虾须都不卷，惹犀梳、粉拂余香腻。匀面了，扫眉未。
玉娥遗曲康陵制。换新声、筝调银甲，笙调银字。蝴蝶团围花底住，分薄西风惊
起。梦不到、绿阴青子。自雁横天来又去，盼萧娘、一纸书难寄。五湖约，十年事。
百字令
彭城经汉高祖庙作
歌风亭长，剩三楹遗庙，一断垣栋。芒砀云霾消已尽，惟见马头山拥。逐鹿人
亡，斩蛇沟冷，一片闲丘垄。彩幡料挂，绿杨丝里飘动。
赢得割据群雄，六朝五季，各自夸龙种。魂魄千秋还此地，人彘野鸡谁共。社古
枌榆，村遥巫觋，孰管神迎送。行人凭吊，看来终胜刘仲。
水龙吟
谒张子房祠
当年博浪金椎，惜乎不中秦皇帝。咸阳大索，下邳亡命，全身非易。纵汉当兴，
使韩成在，肯臣刘季。算论功三杰，封留万户，都未是，平生意。
遗庙彭城旧里。有苍苔断碑横地。千盘驿路，满山枫叶，一湾河水。沧海人归，
圯桥石杳，古墙空闭。怅萧萧白发，经过揽涕，向斜阳里。
江南好
江南好，旧事试重论。平底画船桃叶渡，小楼疏雨杏花村。何处不消魂。
附：无锡严绳孙荪友同作
江南好，最好石头城。细雨湿面矶燕小，暖风扶上纸鸢轻，遮莫近清明。
金缕曲
初夏
谁在纱窗语。是梁间、双燕多愁，惜春归去。早有田田青荷叶，占断板桥西路。
听半部、新添蛙鼓。小白蔫红都不见，但愔愔门巷吹香絮。绿阴重，已如许。
花源岂是重来误。尚依然、倚杏雕栏，笑桃朱户。隔院秋千看尽坼，过了几番疏
雨。知永日、簸钱何处。午梦初回人定倦，料无心、肯到闲庭宇。空搔首，独延伫。
迈陂塘
答沈融谷，即送其游皖口
记分襟、秋河射角，相逢今已春序。草芽香径看犹浅，早有落梅无数。桃叶渡，
指雁齿桥西，旧是中山墅。留君且住。唤红友传杯，青猿剪烛，伴我夜深语。
劳生事，白发萧闲未许，软尘翻又催去。钟山照眼青青在，云壑笑人何苦。携手
步，那得共、春潮皖口扬舲度。沉吟归路。算二顷湖田，一丝钓艇，肯负绿蓑雨。
迈陂塘
用前韵题查韬荒词集
对层檐、沉沉春酌，惊心屡换时序。浮萍踪迹如相避，飞梦天涯难数。芳草渡，
寻不到、断桥曲港龙山墅。白门此住。望塔火林梢，江楼雁底，莫共小窗语。
新词好，沈鲍同时矜许，朗吟且漫携去。别裁懊恼回肠曲，转觉良工心苦。邀笛
步，试唤取、双鬓绰板博前度。迢迢紫路。计秋水鲈杳，归期未晚，同听豆花雨。
迈陂塘
题顾茂伦《雪滩濯足图》，图为松陵女子沈关关所绣
更无须、调铅吮粉，神针绣出天巧。江村自是科头惯，不用雨巾风帽。木叶少，
向独树疏阴，添个渔童小。三高绝倒。笑浅菊莎边，闲鸥矶畔，千载有同调。
蓬门在，深径客来频扫，东篱颇厌枯槁。香山诗卷牛腰重，六十平头未老。贫也
好，那似我、*尘六月长安道。秋风举棹。问斜日鲈香，卜邻定许，归计已先料。
迈陂塘
自桃叶渡泛舟，暮抵浦口，雨宿村店漫赋
忆归时、白门杨柳，吹花糁满香径。重来化作青萍子，宛似客游无定。呼小艇，
拟有分、桃根桃叶行相并。云廊藻井。枉费却临流，红阑千百，不见玉人凭。
西郊路，十里柔波如镜，石城高下残景。江脉多事频吹浪，只怕落潮风猛。斜又
整，信一叶舟轻、几幅蒲帆逞。人家烟暝。傍急雨长芦，昏钟古岸，渔火隔窗冷。
蝶恋花
送惠砚溪归吴
人柳初眠嘶别骑，婪尾杯干，送客还吴市。春水一湾双塔寺，中庭尽种相思子。
俊侣铜驼游倦矣，我亦扁舟，旱晚成归计。试唤红儿来树底，翻香小令樽前记。
蝶恋花
同缪天自再过柯翰周园亭
压水藤墙欹石坞，犹记霜深，短棹经过处。独木小桥秋叶舞，倦红不扫门前路。
胜侣重携穿竹语，添结茅亭，心许沙鸥住。日暝澄烟吹不去，夜凉滴作高梧露。
柳梢青
题戴上舍惟意所拟图
一道清溪，露花开到，红板桥西。不借鞋轻，无弦琴矮，没骨山低。
石屏诗句堪题，休闲了、秋容满堤。坐里吟边，三升画榼，两个*鹏。
摸鱼子
题李武曾灌园图
护笆篱、几层茅屋，为园期占三亩。芦帘纸阁安排易，更要药垆茶臼。溪雨后，
须记取、上番移竹春栽柳。扁舟记就。算夜韭辰瓜，自盐赤米，一饭尽糊口。
高堂健，笑御潘舆永昼，好花随意簪首。疏泉帖石闲行处，种树僰童都有。怅别
久，对图画沉吟、转觉难分手。客来寻否？判踏叶门边，系船绪尾，唤我作邻叟。
唤我作邻叟：作，去声。
摸鱼子
题徐电发枫江渔父图
怪烟波、钓徒乡里，罟师如许青鬓。浮家尚载闲书卷，那得身名全隐。看一瞬，
把文赋、诗篇乐府都经进。披图暗哂，怕白水捞虾，红阑斗鸭，与尔便无分。
扁舟在，蓑笠纶竿未损，搅人此日方寸。清江几曲枫林下，多少鲈鱼荻笋。归梦
准，挂十幅蒲帆、第四桥能认。瓶中宿酝，算八测塘边，三高祠下，让我醉眠稳。
摸鱼子
寄龚蘅圃
玉玲珑、阁前松石，经过米夏曾抚。主人直待秋期近，金粟满庭香雨。新乐府，
早和遍、蘋洲笛谱筼房句。竹垞小住。笑我若归时、留君烂醉，十日不教去。
西堂冷，孔翠应凋锦羽，鹿麂高下腾距。红泥亭子方池外，深径共谁延伫。岁既
暮，想皖口鲟鱼、又好沾犀著。粉云风絮，定吹到山楼，丛梅冻雀，把盏旧吟处。
“新乐府，早和遍、蘋洲笛谱筼房句”：谓青士、分虎也。
摸鱼子
增吴天章
爱莲洋、无多行卷，才华直恁明秀。纷纷日下柴车至，逸藻吴郎希有。李十九，
惯把汝、诗篇三载藏怀袖。今秋邂逅，便访我城东，凉波残月，晓度玉河柳。
交期合，不在时时握手，倾心偶共杯酒。六街听倦咚咚鼓，颇厌征衣尘垢。残雪
后，待驱马、卢沟转入孤山口。苍崖若臼。伴翠竹*梅，香林守岁，清兴尔能否。
摸鱼子
题王咸中《石坞山房图》
最撩人、东华尘土，骑驴蹩躠还往。酒徒幸有王郎在，更喜钝翁无恙。倾宿酿，
话黛色、尧峰灯下吴音两。清诗迭唱，画十里山容，茅堂石坞，隐隐露薇帐。
南归好，仿佛高居仙掌，栖贫尽自萧放。解兰焚芰非吾事，只是海怀霞想。春水
涨，趁三月、桃花也拟浮轻舫。拖条竹杖，约烧笋林香，焙茶风细，来问五湖长。
摸鱼子
同青士重访晋贤时书楼落成，订《词综》付雕刻，有怀周士季青在吴兴。
小舟纡、梧桐乡里，重来花已三度。主人一笑还开径，树蕙滋兰无数。留客住，
讶二仲、依然未改当年侣。别裁乐府，谱渔笛蘋洲，从今不按，旧日草堂句。
东园好，百尺高楼容与，绿窗多少云雾。腾觚飞爵须吾辈，礼法由来无取。相尔
汝，但只隔、贤兄令弟添离绪。来朝唤渡，认酒幔春桥，茶墙夜榻，便访五亭去。
兰陵王
送宋员外牧仲视榷赣州
禁街六，嘶骑河桥一簇。而今去、岭北天南，忍对离樽便催促。双旌行太速，薄
暝应投琢鹿。吟鞭倚、苑雪刚残，且喜轻尘未吹麴。
登舻九江曲。算港截彭郎，山问匡俗，层层翠浪峰迴复。过十八滩水，万叠烟
树。满园兰草无数竹，照厅事都绿。
川陆，旧游熟。奈上下龙云，无计追逐，故人已分归茅屋。念剪烛深夜，后期难
卜。枫林落月，定忆我，梦断续。
浣溪沙
郊游联句
出郭寻春春已阑（宜兴陈维崧其年）。
东风吹面不成寒（无锡秦松龄留仙）。
青村几曲到西山（无锡严绳孙荪友）。
并马未须愁路远（慈溪姜宸英西溟），
看花且莫放杯闲（彝尊）。
人生别易会常难（长白成德容若）。
解连环
孙恺似使旋夜话，用李十九韵
一灯凉雨，话丸都远岫，隔江葱楚。曾未满、三月王程,讶天角使星,锦鞯来去。
筝笛宾筵，听按遍、*裙乐部。问香秔酒酽，七夕醉眠，莞蒻何处。
邮签定能记否？但西东指点，玉羊金虎。看摒挡、藤笈陈编，拂蠢字蟫鱼，载归
阑暑。多少词人，邀镜面、留题方絮。待细论、箕子流风，漏声报五。
祝英台近
送张见阳令江华
锦鞍鞯，潭柘寺，小榼载浮蚁。才及春游，诗罢各分袂。者回听雨荷边，团茵柳
外，奈一曲、骊歌催起。
几千里，试看袅袅双凫，铜章绾仙吏。九面衡山，二十四滩水。定知后夜相思，
寒亭暖谷，吟不了、晚红余翠。
祝英台近
送叶道子之官临清卫
绣缠鬃，珠勒马，金印且悬肘。胜作书生，窗烛对红豆。计程几日邮签，玉鞭花
外，早繁杏、香飘吟袖。
访晜友，只在春草南池，无烦梦魂又。小榼三升，太白洒楼酒。相邀露冕投壶，
东方千骑，总一色、春旗杨柳。
祝英台近
送翁武原之官*州郡丞
岳莲云，关树雨，衣润卸孤馆。记得班荆，通潞短亭畔。自来南浦多愁，西风易
别，把新雁、一绳吹断。
再相见，却喜小郡*州，铜符许分绾。尽说官闲，蝴蝶绕书幔。最怜白露横江，
青山如画，须夜夜、绿樽教满。
祝英台近
题丁雁水《韬汝词》稿
史梅溪，姜石帚，涩体梦窗叟。不事形摹，秦七与*九。试论北宋南唐，偷声比
调，谁得似、玉昆金友。
章江口，惯自家宴樽前，筝人记红豆。一束朋笺，岂意入吾手。只合兰药香时，
筒荷卷处，次第付、笛床歌袖。
燕山亭
七月十五夜，同次友、武曾、融谷、覃九集谡园竹屋。
新雨横街，竹屋晚凉，曲径怜初扫。深浅素瓷，雪藕调冰，添扑半竿红枣。抹丽
丛香，问甚日、吴船携到。秋早，漾一片明河，兔华圆了。
何用擫笛弹丝，有骰子玲珑，玉舟催倒。檐牙罥网，灯蕊捎蛾，坐久露浓风小。
除却樽前，数词客、儿人同调。谐笑，浑不计、过申犯卯。
百字令
燕市逢李分虎
竹垞春雨，怅早梅未放，扁舟先发。别后闻君浮皖口，渺渺波潮天末。燕市经
过，相逢一笑，逆旅征衫脱。乡园无恙，匆匆灯影中说。
正好青兕多才，铜驼结伴，按金荃新阕。跋扈飞扬须为尔，忘却星星华发。座有
能诗，高三十五，劝饮杯中物。酒阑起舞，满身都是明月。
高适行三十五，指畟园也。
满江红
送陆云士宰江阴
仙令行时，正柿叶、翻红满村。易州酒、菊英泛泛，细注离樽。恰值蠲租新诏
下，先教凫舄指南云。问桥东、青竹马骑来，凡几群。
君山翠，堆县门；香湾白，流树根。任垂帘清昼，谱曲*昏。十里秋花春桂粒，
一痕春水上河豚。判明年小舫练江头，今对君。
绮罗香
赠沈融谷纳妾
十斛量珠，千丝结网，枉说倾城难致。选得闲房，略与柘西相似。书乍报、翠羽
枝边，人已在、玉梅檐底。问携来、百福香奁，银钩多少卫娘字。
龙吟新曲传遍，想出鸳鸯浴处，青铜无腻。此日双头，只有粉莲堪拟。但点染、
一镜春山，漫商量、五湖秋水。也须胜、半萼灯花，夜寒偎绣被。
融谷《水龙吟·咏白莲》有：“待浮萍开处，青铜无腻，伴鸳鸯浴”之
句。
风入松
送沈平万之新安
萧疏烟柳玉河潭，残月犹含。离人报道城东发，趁新凉、卯酒初酣。代马频嘶别
路，吴绵须换征衫。
歙州风物旧曾谙，此去停骖。乌丸素纸留题好，绕清溪、紫笋*柑。心逐一绳飞
雁，秋深直到江南。
台城路
夏日同对岩、荪友、西溟、其年舟次见阳，饮容若渌水亭。
一湾裂帛湖流远，沙堤恰环门径。岸划青秧，桥连皂荚，惯得游骢相并。林渊锦
镜。爱压水虚亭，翠螺遥映。几日温风，藕花开遍鹭鸶顶。
不知何者是客，醉眠无不可，有底心性。砑粉长笺，翻香小曲，比似江南风景。
看来也胜，只少片夭斜，树头帆影。分我鱼矶，浅莎吟到暝。
台城路
辽后洗妆楼
层阑不厌波光冷，明霞远捎鱼尾。细草含茸，圆荷倚盖，犹与舞衫相似。揉蓝片
水，曾簇蝶湔红，影蛾描翠。锦石秋花，当时稳贴皂罗髻。
春城几番士女，纵嬉游元夕，沙界烟寺。*面瞿昙，白头宫监，也说千年遗事。
回心院子。问殿脚香泥，可留萧字。怀古深情，焚椒寻蠹纸。
台城路
送叶非叔主事还南鄂
新霜未染香山叶，*花已开秋圃。侧帽风前，囊萸酒畔，不分故人先去。匆匆里
语，忍别了吴侬，竟归樊楚。一色鱼天，车湖争似鹤湖住。
葡萄满江绿涨，爱翻鸦落雪，门对南浦。访旧襄阳，题襟汉上，芳草知谁同赋。
相思最苦，梦雁影飞边，月明多处。杨柳青青，武昌何限树。
台城路
张鉴远酌春堂席上赋
重门不改当年径，依然小山横叠。卢桔浓阴，*梅疏影，正好酌春时节。筠车乍
歇，仗酒伴仍逢，昔游能说。点笔淋漓，瓜牛涎冷久磨灭。
乌衣群从少长，况周郎陆弟，裙屐齐列。金叵罗深，玉屏风暖，一曲紫云歌彻。
樊川痴绝，只可惜而今，鬓丝如雪。暝色高城，初筵无奈别。
台城路
送耕客南还
花南老屋花无数，茅堂在花深处。姜蔗闲塍，竹梧小径，吾亦板桥西住。天涯倦
旅，忍负了芳辰，又过残暑。底事秋风，罢官不去送人去。
江乡旧时伴侣，有山中猿鹤，沙上鸥鹭。*雀披绵，玉鲈堆雪，谁并船窗同煮。
离居最苦，判茸帽冲霜，也寻归路。得及春游，紫荷田醉舞。
台城路
送张汉瞻还嘉定，题所画望云图
秋来已是惊萧瑟，骊歌又听燕馆。坠叶飘花，飞蓬断便，长倚浮萍为伴。云摇雨
散。问底事匆匆，便书驴券。试验新图，应愁穿了望云眼。
百川灌河时节，轻帆消几日，放溜江岸。卖履迎船，牵曾唤渡，一笑倚闾人健。
寒齑薄饭，须胜似铜街，酒筹茶碗。改岁相期，洞庭游未晚。
喜迁莺
送丁雁水观察虔州
红亭且住，话十川天末，旧游江路。柳外吟鞯，酒边征铎，行到冶城瓜步。一点
峭帆风顺，遥指落霞南浦。倚高阁，扫千年残粉，更题新句。
津鼓。又几日，三板轻船，水驿无重数。螺子山南，晴雷滩石，飞作满衣凉雨。
露冕行春多暇，肯访薜萝人否。莫惆怅，盼月华金掌，载同鹓序。
“肯访薜萝人否”：谓冰叔也。
一枝花
送沈融谷宰来宾
露脚飘篱柱，翠湿牵牛花吐。一绳新雁底、儿行树。天末邮签，数了还重数。行
遍衡湘路，六桨冲烟，乌蛮山在何处。
蜑户兼龙户，多向竹棚头住。琴堂吟不尽、荔支雨。昼便垂帘，待夜月修箫谱。
瘴乡休道苦，须胜似、泉明折腰，彭泽晨暮。
迈陂塘
送尤展成还吴
话当年、法曹姓字，云屏御墨曾染。遂初堂下柴车促，老矣擒文三殿。烧尾宴，
喜四载、柯亭镇日长相见。缁尘偶倦，暂摒挡书签，丁宁才子，红药守吟院。
扁舟好，输与风流贺监，红亭十里交饯。蛤蜊菰叶横塘路，叶叶酒旗吹遍。帆一
点，趁落木、空江淡抹山平远。八门七堰，唤记曲桃根，炙笙菱角，怜取旧题扇。
迈陂塘
刘学正禹峰拓石鼓文见贻，赋此志谢。用姜白石体。
问陈仓、旧时猎碣，橐驼燕市谁辇。漏痕己失填金字，犹剩雨苔冰鲜。松阴转，
讶镇日、桥门静锁人未见。刘郎放卷，惯著手摩掌，巡檐步展，百过几曾倦。
闲无事，翠饼鸟丸教碾，硬*茧纸摹遍。遗余籀法真奇古，屈曲珊瑚枝软。兴不
浅，觅巧匠、装池付与屏六扇。红丝小砚，把马郑纷纶，周秦先后，商略异同辨。
迈陂塘
送陈云铭入楚
数才名、鹰扬河朔，新来草檄能否。萍蓬踪迹何曾定，只是北燕南楚。王粲赋，
道四望、山川信美非吾土。晴川密树，问底事随人，一帆夏口，又指汉阳渡。
金台畔，渐少铜驼俊侣，凭谁共按箫谱。莼鲈稻蟹乡亭梦，卜了归期仍误。君此
去，料我亦、无心更恋尘中组。骊歌且住，便解缆今朝，登舻后日，不远直沽路。
清平乐
湿云笼雾，晓色看成暮。空里雪花风约住，十月蓟门飞雨。
历头简到残年，客怀转觉凄然。满地己无*叶，一林惟有苍烟。
解佩令
送赵秋谷联句
城头画鼓，马头红树，最无聊、酒边人去。（彝尊）听遍阳关，也未抵、者番别
苦（嘉善魏坤禹平）。一程风、一程凉雨（彝尊）。
断桥横浦，浅沙深坞，翠弯环、好山无数。（海宁査慎行夏重）卸了朝衫，换独
速、莎衣醉舞（坤）。胜东华、满靴尘土（彝尊）。
生查子
晓行郑州
密树引长堤，重露微涓坠。惟听浦禽喧，渐入行人队。
隐隐望高城，路出高城外。初日未侵衣，先闪寒鸦背。
清平乐
齐河客舍
阿侬惫矣，际晓还墉起。今日邮签翻百二，犹是未晴天气。
茅檐土锉人家，酸风苦雨天涯。回忆故园梅蕊，不知多少飞花。
金缕曲
过外祖唐刺史废园感旧作
历历犹能记。小门开、苔峰槛外，板桥花底。潮落蟛蜞爬沙遍，袅袅编竿扶起。
自兵后、曲池平矣。倦柳衰荷都卷尽，况鸳鸯翠鬣红鱼尾。浑不辨，钓游地。
土酥陇麦看无际。剩墙东、午风茶板，冷云萧寺。去是*童来白叟，感慨那禁对
此。但满眼、西州清泪。断陌踟蹰归骑晚，敛残霞、楼角孤城闭。谁会我，恁时意。
清平乐
鸥塘生日
平安书到，卜宅鸥塘早。我亦安排归计了，沮溺耦耕也好。
今年初度长安，明年定是乡关。渔弟樵兄对酒，鸡头菱角堆盘。
清平乐
赠歌者陈郎
偷声减字，且洗衰翁耳。恼乱多情人欲死，只有临川曲子。
陈郎巧啭歌喉，樽前倍觉风流。一霎涂妆绾髻，十三十四丫头。
清平乐
题吴中女子吕文安画
深闺暇日，偶仿王郎笔。小字亲题无气力，杀粉调铅第一。
圆珠解得谁家，香车远隔天涯。陌上依然柳色，门前何处桃花。
金缕曲
题查浦书屋图
马疃村南渡。趁轻帆、双峰寺外，远烟平楚。横涨桥边鹅鸭闹，认得苔矶蔬圃。
有点点、遥岑遮户。只恨墙东书屋少，惯迎宾、榻下莎厅住。秋香满，小山树。
年来稳向花砖步。乍归来、鸡栖豚栅，几曾添补。笑指头衔冰样冷，谁把草堂资
助。看画里、皋禽翔舞。曲院层台终断手，算回廊、是我题诗处。拚旧雨，伴今雨。
满江红
钱唐观潮追和曹侍郎韵
序：曹侍郎钱唐观潮一阕，最为崛奇。今见雕本改窜，可惜已。康熙丙子秋涉江
追和其韵，并附原词于后。不作三舍退避者，欲存其真也。
罗刹江空，设险有、海门双阙。日未午、樟亭一望，树多于髪。乍见云涛银屋
涌，俄惊地轴轰雷发。算阴阳呼吸本天然，分吴越。
遗庙古，余霜雪；残碑在，无年月。讶扬波重水，后先奇绝。齐向属卢锋下死，
英魂毅魄难消歇。趁高秋白马素车来，同弭节。
枚乘《七发》：“弭节伍子之山。”
附：曹溶原作
浪涌蓬莱，高飞撼、宋家宫阙。谁荡激、灵胥一怒，惹冠冲髪。点点征帆都卸
了，海门急鼓声初发。似万群、风马骤银鞍，争超越。
江妃笑，堆成雪；鲛人舞，圆如月。正危楼湍转，晚来愁绝。城上吴山遮不住，
乱涛穿到严滩歇。是英雄未死报仇心，秋时节。
点降唇
题虞夫人玉映楼词集
玉映楼空，镜台留得伤心句。比肩人去，谁忍修箫谱。
门柳风前，依旧飘金缕。帘纤雨，返魂何处，莫是秋千路。
附：虞兆淑原词〔海盐闺秀·虞兆淑·蓉城〕
梅绽芳菲，垂杨烟外低金缕。韶华小住，生怕帘纤雨。
绣户凄凉，蝴蝶双飞去。愁如许，梦魂无据，还在秋千路。
静志居琴趣
清平乐
齐心藕意，下九同嬉戏。两翅蝉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
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走近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间。
四和香
小小春情先漏泄，爱绾同心结。唤作莫愁愁不绝，须未是，愁时节。
才学避人帘半揭，也解秋波瞥。篆缕难烧心字灭，且拜了，初三月。
生查子
刺绣在深闺，总是愁滋味。方便借人看，不把帘垂地。
弱线手频挑，碧绿青红异。若遣绣鸳鸯，但绣鸳鸯睡。
捣练子
烟袅袅，雨绵绵，花外东风冷杜鹃。独上小楼人不见，断肠春色又今年。
菩萨蛮
低鬟十八云初约，春衫剪就轻容薄。弹作墨痕飞，折枝花满衣。
罗裙百子褶，翠似新荷叶。小立敛风才，移时吹又开。
卜算子
残梦绕屏山，小篆消香雾。镇日帘栊一片垂，燕语人无语。
庭草已含烟，门柳将飘絮。听遍梨花昨夜风，今夜*昏雨。
忆少年
飞花时节，垂杨巷陌，东风庭院。垂帘尚如昔，但窥帘人远。
叶底歌莺梁上燕，一声声，伴人幽怨。相思了无益，悔当初相见。
渔家傲
淡墨轻衫染趁时，落花芳草步迟迟。行过石桥风渐起，香不已，众中早被游人记。
桂火初温玉酒卮，柳阴残照柁楼移。一面船窗相并倚，看渌水。当时已露千金意。
如梦令
横塘斜日照扉，松钗柳带依依。犹记石桥下，绿阴小舫催归。
花飞，花飞，独自水上湔衣。
秦楼月
春眠足，画楼十二屏山六。屏山六，柔波不断，远峰难续。
庭前种尽相思木，机中织就相思曲。相思曲，看朱成碧，视丹如绿。
朝中措
兰桡并载出横塘，山寺踏春阳。细草弓弓袜印，微风叶叶衣香。
一湾流水，半竿斜日，同上归艎。赢得渡头人说，秋娘合配冬郎。
瑶花
午梦
日长院宇,针绣慵拈,况倚阑无绪。翡帷翠幄看尽展，忘却东风帘户。芳魂摇漾，
渐听不分明莺语。逗红蕉、叶底微凉，几点绿天疏雨。
画屏遮遍遥山，知一缕巫云，吹堕何处。愁春未醒，定化作，凤子寻香留住。相
思人并，料此际、惊回最苦。亟丁宁、池上杨花，莫便枕边飞去。
鹊桥仙
十一月八日
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全家刚上五湖舟，恰添了、个人如画。
月弦新直，霜花乍紧，兰桨中流徐打。寒威不到小蓬窗，渐坐近、越罗裙衩。
天仙子
小棹若邪乘晓入，苧萝人已当风立。好春不雨但浓阴，铅水急，溪纱湿，丽草云根香
暗拾。
天仙子
小阁春寒烟乍禁，炉香先润鸳鸯锦。低帷才悔杀明灯，花影浸，窗棂渗，斜月一条刚
到枕。
南歌子
忍泪潜窥镜，催归懒下阶。临去不胜杯，为郎回一盼，强兜鞋。
芙蓉月
蛮府辍棹时，梅熟处、日日阑风吹雨。无心好梦,早被行云勾住。难道今番是梦,
梦里分明说与。留不得，翠衾凉、珠泪飘残蜜炬。
啼鹃满山树。谢多情小鸟，劝侬归去。秋期过了,夜月寒生南浦。执手枯荷池上,
宛种玉亭东路。贪梦好，问柔魂、可曾飞度。
眼儿媚
那年私语小窗边，明月未曾圆。含羞几度，已抛人远，忽近人前。
无情最是寒江水，催送渡头船。一声归去，临得又坐，乍起翻眠。
鹊桥仙
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狸奴去后绣墩温，且伴我、日长闲坐。
笑言也得，欠伸也得，行处丹鞋婀娜。簸钱斗草已都输，问持底、今宵偿我。
行香子
蚕月桑津，轻浪鱼鳞，好风光最易愁人。相逢休便，闲却残春。待播船回，游骢
去，又因循。
歌罢梁尘，舞散花茵，下楼梯帘外逡巡。有缘并坐，不在横陈。话夜阑时，人如
月，月如银。
增字渔家傲
百蝶仙裙风易袅，藕覆低垂，浅露惊鸿爪。元夕初过寒尚峭，呼别棹，雪花点点
轻帆杪。
别院羊灯收未了，高揭珠帘，特地留人照。众里偏他回避早，猜不到，罗帏昨夜
曾双笑。
金缕曲
枕上闲商略。记全家、元夜看灯，小楼帘幕。暗里横梯听点屐，知是潜回香阁，
险把个、玉清追着。径仄春衣风渐逼，惹钗横翠凤都惊落。三里雾，旋迷却。
星桥路返填河鹊。算天孙、已嫁经年，夜情难度。走近合欢床上坐，谁料香含红
萼，又两暑、三霜分索。绿叶清阴看总好，也不须、频悔当时错。且莫负，晓云约。
十六字令
寻，帘外无端堕玉簪。笼灯去，休待落花深。
摸鱼儿
粉墙青，虬檐百尺，一条天色催暮。洛妃偶值无人见，相送袜尘微步。教且住，
携玉手、潜得莫惹冰苔仆。芳心暗诉，认香雾鬟边，好风衣上，分付断魂语。
双栖燕，岁岁花时飞度，阿谁花底催去。十年镜里樊川雪，空袅茶烟千缕。离梦
苦，浑不省、锁香金箧归何处。小池枯树，算只有当时，一丸冷月，犹照夜深路。
婆罗门令
九日
渠去日、一帆春水，侬到日、也一帆秋水。怪道相逢,翻不是、相期地。无一语,
只当相逢未。
霜风紧，霜叶脆。上危梯,九日层楼倚。楼头纵得潜携手,催去也、怨鹦鹉红嘴。
别时真惜，住也无计。此恨绵绵，讵已每遇登高会，便洒登高泪。
西江月
傍玉何曾暑热，惜香最恨眠迟。残灯未杀影迷离，一点纱龙红蕊。
小雨初过庭树，新凉渐近罗帏。殷勤临别为披衣，软语虫飞声里。
城头月
别离偏比相逢易，众里休回避。唤坐回身，料是秋波，难制盈盈泪。
酒阑空有相怜意，欲住愁无计。漏鼓三通，月底灯前，没个商量地。
两同心
认丹鞵响，下画楼迟，犀梳掠、倩人犹未。螺黛浅，俟我乎而，看不足，一日千
回，眼转迷离。
比肩纵得相随，梦雨难期。密意写、折枝朵朵，柔魂递、续命丝丝。洛神赋，小
字中央，只有侬知。
台城路
晨红才射南窗影，犀帷被谁惊起。啅雀争枝，寒梅吐萼，搅得雪花都坠。暗香簪
未，早湿了、当风画罗衣袂。简点熏笼，辟邪炉火陷灰细。
昨宵回忆并坐。问何曾酒酽，宿酲如是。橄榄浆酸，蛤蜊汤俊，犹道不消残醉。
曲屏斜倚，看旧扫眉峰，渐低穹翠。半枕瞢腾，到日高翻睡。
南乡子
明日别离人，未恋今宵月似银。只愿五更风又雨，飞到暮，啼杀杜鹃催不去。
又
斗账杏梁西，不许花纹见并栖。分与罗衾香缭绕，遮了，一剪微风纨扇小。
声声慢
七夕
桐阴重碧,豆叶轻*,溪沙过雨无泥。尽卷纤云，一钩凉月楼西。寻思昔游历历，
记回廊、纤手曾携。好风度，爱吹衣香细，点屐声低。
谁道离多会少，比露蛩秋蟀，只解凝啼。恨别江淹，旧时南浦都迷。输成双星岁
岁，料红墙、银汉难跻。孤梦远，尚牵人、横阁小梯。
爱尔兰反抗与起义的诗歌年11月，瓦尔特·司各特爵士在他的日记里写道：“我见到穆尔了。……他有一种令人愉快的男子汉的爽直、从容自如和良好的教养。一点没有诗人或者迂腐学者的味道！……他的容貌确实很平常，但面部表情却非常生动，尤其是在讲话或唱歌的时候，以致看上去要比最漂亮的面孔可能具有的吸引力还要大得多。我知道，拜伦无论是在他的私下谈心或者日记里，都时常把我和穆尔相提并论，对我们抱有同样的看法和同样的尊重，因此我很好奇，总想弄清楚我们两人之间究竟有哪些共同点，要知道，除去我是苏格兰人他是爱尔兰人、并且都有一点无伤大雅的民族主义情绪而外，我们之间的不同点实在太多了：穆尔是长期生活在一个寻欢作乐、热热闹闹的世界里的，而我却是僻居乡村，和我来往的都是些一心办事务的古板人，并且时常是一些*界人士；穆尔是一个学者，我则根本不是；他是一位音乐家兼艺术家，我连一个音符也不识；他是一个民主派，我是一个贵族；等等等等。然而，我现在终于发现，我们两人之间确有相似之处，而且是颇为相似。我们都是天性开朗的人，宁愿享受眼前的生活而不愿去维持作为社会名流的尊严；我们的阅历都很丰富，对人情世故都懂得很透彻，因此我们都从心底里蔑视一般文人的自以为了不起，这些文人走起路来鼻孔朝天，那副神态时常使我想起约翰逊在一家小酒铺里遇到过的一个家伙，那家伙自称为‘伟大的特瓦尔姆列——烫平麻制品的水闸形熨斗的发明人’。……假如托马斯·穆尔能在这两英里之内有一所小屋的话，这将给我们两人的生活增添多大的乐趣啊！——我们一同去戏院看戏，碰巧遇上了好观众，他们向穆尔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我真想拥抱这些观众，感谢他们替我还清了一笔人情债，因为我在爱尔兰也受到过与此类似的欢迎。”在这番恳切的话语里，这位伟大的苏格兰作家把他自己和爱尔兰的民族诗人作了比较。作为举世公认并备受尊重的两个同英格兰合并的附庸国的代表人物，他们两人的地位颇为相似，但正是这种相似使他们之间的不同点反而显得更加突出。首先是苏格兰和爱尔兰与统治民族之间的不同关系造成的差别。诚然，苏格兰也处于一种附庸地位，但这种地位是合法建立的，而且苏格兰有代表参加英国议会。另一方面，爱尔兰人则不然，他们在种族上以及大多数人的宗教信仰上，都和他们的英国主人有更加显著得多的差别；他们有六个世纪之久一直处在这样一个*府的统治之下，在这个*府里，他们的代表权并不比印度人或僧伽罗人在他们的*府里的代表权来得多。新教徒的爱尔兰议会存在于爱尔兰的那段时期，活像是一支敌国的*队驻扎在一块被征服的土地上。这是一个听命于专横统治者的机构，以一个强大异邦的名义执行着统治和镇压的职能；它的成员一有任何反抗的表示，就会立即被武力或者贿赂制止住。爱尔兰新教徒的处境实际上并不比他们的天主教同胞美妙，他们只能以牺牲本国的利益为代价才能博得英国主人的欢心，享受到对内当主子对外做奴仆那么一点儿可怜的特权。对英格兰人说来幸运的是，他们的长处加上他们的缺点，正有助于保证他们在争取*治独立和*权的斗争中获得成功；他们的利己主义与自傲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几乎和他们那种稳健的明智与旺盛的精力所起的良好作用不相上下。与此相反，爱尔兰人却似乎像波兰人一样，他们本身的优点和短处都起了同样坏的作用，把他们推向了*治附庸的地位。征服者总是难免要竭力诋毁被征服者的品格的，对他们的话决不可全信，但纵使如此，我们也得承认，爱尔兰人那活泼、热情和迷人的风采，那好动的劲头和勇敢，那一阵阵爆发出来的侠义心肠，那追求独立的、在某些情况下则是桀骜不驯的倾向，和他们那对于皇室富丽堂皇的排场的爱好是同时并存的，这一切结合在一起便为他们作为一个国家安定而独立的存在构成了一个很坏的基础。爱尔兰人身上的优点不是现代公民身上的优点，而是属于一个更古老的时代——他们的虔敬接近于最盲目的迷信；他们的忠诚就像布列塔尼地区他们的兄弟民族一样，所体现的仅仅是封建藩属对本国古老贵族的那种主仆关系；他们那耀武扬威的勇敢也具有一种乌合之众的匹夫之勇的性质。而且长时期的压迫也在他们的灵魂深处留下了烙印。他们缺乏自信，并且，养成了一种自欺欺人和怠懒无为的习性；他们做事过于轻率，以致看不到危险的存在，而一旦真的面临危险，他们又过于容易被吓倒屈服；当他们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内获得自由的时候，他们不能够很好地利用这个机会，因为这是一门需要通过长时期的实践才能够学会的艺术。正如同存在着没有经验的个人一样，也存在着没有经验的种族。爱尔兰人性格的一面很像法国人（因为爱尔兰人经常对法国人抱有热烈的同情），他们性格的另一面则使我们记起了波兰人，而且，他们的性格还有一面几乎如同东方人一般。曾经有一本小册子企图证明爱尔兰人本来是犹太人，穆尔为答复这本小册子写了一首题为《类似者》的诗（收入《爱尔兰歌曲集》），在诗里比较了这两个民族的命运：像你一样，我们的国家已经山河破碎，被人征服，那一度标志着巍巍王权的冠冕已经从她的头上坠落；一片荒凉景象笼罩着她的大街通衢，她的楼台馆阁，“现在虽还是白昼，她的太阳已经沉没。”这个种族的身上无疑存在着一种东方人的素质。拜伦在写到穆尔的时候说过：爱尔兰人的粗野、敏感和喜欢别出心裁——男人们脾气豪放而凶猛，妇女们美丽而多情——是他们自称为东方人后裔的最好的证明。不言而喻，具有这样一种性格的种族必然容易为一种果断而残忍的英国专制主义所征服。对托马斯·穆尔青年时代爱尔兰的历史稍加一瞥将有助于我们理解，何以像他这样一个性情温和并具有甜蜜的抒情天赋的人，竟会第一个起来把一心沉醉于大自然之中的英国诗歌唤醒，使之为自由的事业服务，从而首开了*治诗歌的一代新风。穆尔生于年5月。他刚刚进入青年时代的那段岁月，是一个充满反抗和纷争的时期。我们现在就来叙述这一段历史。年，英国*府任命卡姆登勋爵为爱尔兰总督，从而表明它不再执行年制订的较为温和的*策。从那时起，“爱尔兰人联合会”——一个迄今一直致力于通过合法手段来解放国家的强大的*治组织——便完全改变了它原来的性质。使爱尔兰脱离英国成了它的目标；它开始梦想建立一个爱尔兰共和国。但是爱尔兰内部又存在着两个造成分裂的强大因素，其一是存在着两个互相敌视的种族，其二是在新教徒和天主教徒的下层民众之间存在着很深的仇恨。为了平息经常由这些内讧引起的骚乱和纷争，*府组织了一支三万七千人的新教徒保安部队。在搜查暗藏武器的名义下，这些部队有权逮捕、刑讯和处死任何人，只要这个不幸的人被私敌或者任何恶棍指控为形迹可疑。成百上千个无辜的人，他们除了公开信仰自己祖先信奉的宗教而外，没有犯其他任何罪行，却经常被拷打得不省人事，或者被罚用一只脚站在削尖了的木桩上，或者被吊到半死，或者被虐待者用一顶涂有松脂的帽子剥落他们的头皮。民兵、义勇骑兵队以及正规*分别驻扎在各家私宅里，这种驻扎似乎被理解为可以为所欲为，有权抢劫、破坏、强奸以及在遭到反抗的场合下随意杀人。一些*官吹嘘说，在某些大区境内，没有一家人家不曾受过这类骚扰；在有人提到妇女们一定很顺从的时候，他们的答复是：“刺刀消除了一切拘束。”因此，由这些情况造成的绝望情绪把许多性情最平和、最明白事理的爱尔兰人都逼得铤而走险，纷纷参加一个秘密社团便不足为怪了；这个秘密社团派遣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勋爵（穆尔曾怀着敬爱的感情为他写过传记）为代表去法国，和霍熙将*商定，在爱尔兰的反抗者举行总起义的约定时刻，法国将派出一支*队在爱尔兰登陆。那位冷静的全国*界的老领袖格拉坦不赞成外国干涉，他对统治者和被压迫者双方最近采取的*策都感到绝望，因此愤而退隐，从此不再过问*事。爱尔兰爱国者推选出了一个类似于法国五人执**府的领导机构，但是当它正在和法国谈判借款借兵的时候，由于一个天主教派爱尔兰人的叛变，它的一切计划都遭到了破坏。这个值得被记住的爱尔兰人的名字叫雷诺尔茨。穆尔在《拉拉·鲁克：拜火教徒》一诗中描述叛*领袖向穆斯林卑鄙地出卖自家人的时候，他心里无疑地是记住这个雷诺尔茨的。当敌*冲进他藏身的那所房屋的时候，爱德华·菲茨杰拉德正躺在床上。当时已经悬赏一千镑买他的人头。他那时虽然已经脱掉衣服，手边只有一把剑作为武器，仍然搏斗了很长一段时间，一个人对付三名全副武装的英国*官，使其中的一个人受了三处伤，另一个人负伤十四处；后来，那第三个人开了一枪才算解除掉他的武装而把他捕获。菲茨杰拉德和一些最著名的法国革命家都认识，也是托马斯·潘恩的朋友；他的妻子是菲力普·埃加利泰膝下一个娇媚的女儿。他长期和法国通信联系；假如他不曾在狱中死去，本来是会被处决的。穆尔虽然属于一个把菲茨杰拉德目为叛徒和狂人的集团，却能够给予他的英雄行为以应有的尊重，这件事充分表明了他的勇敢和独立的判断能力。暴动者既然这样失去了自己的领袖，举行总起义的前景也就烟消云散；但是*府却借机大肆迫害一切有谋叛嫌疑的人，其残酷的程度已接近于疯狂。宣布了*事管制法，而那些被派来执行*管的人——据英国历史学家们自己的描绘——则是“一群无知而嗜血的恶棍，他们先以严刑拷打和赦免的许诺对信奉天主教的犯人实行哄吓诈骗，迫使他们充当诬陷被告的证人，然后再以最可耻的手段来对待他们。”第一个成为此种审判的牺牲品的有名人物，是一个希望以合法手段进行改革的**的成员，性情温和的爱德华·克罗斯比爵士。他被判处绞刑，他的尸体后来又被肢解。使这些刽子手变得如此残忍暴虐的原因，并不在于宗教信仰不同，因为“爱尔兰人联合会”所有最优秀的领导人（菲茨杰拉德、奥康瑙、哈维、托马斯·埃梅特）都是新教徒，他们都无私地投入了他们的天主教派同胞的事业；真正的原因在于盎格鲁－撒克逊人对于凯尔特人自古以来便一直怀有的种族仇恨。*府选择了一个以无知和残暴著称、任何伤天害理的事都干得出来的人作为它的主要走卒。此人就是托马斯·裘德金·菲茨杰拉德，他是一个小地主，于年被任命为高级地方长官。他讨好主子的办法是：逮捕一切被他认为稍有嫌疑的人，然后以鞭打和立即处死的威胁迫使他们供认自己有罪并胡乱指控别人。不得不听任这个恶棍摆布的农民们见到他都胆战心惊，往往害怕得俯身跪倒在他脚下，我现在举一两个他如何视人命如草芥的例子，这是从那场控告他滥用职权的诉讼进行期间公布的许多例子中摘引出来的（不言而喻，那场诉讼自然以他体面地被宣判无罪而告终）。赖特一案是控告爱尔兰地方长官的诉讼进行期间引起最大轰动的若干案例之一。梅西说，“假如不是招来一个橙带*牧师为被告辩护，宣誓证明这个以‘催命鞭子菲茨杰拉德’闻名全爱尔兰的杀人魔王是一个性情温和的宽厚长者，这场诉讼本来是不会结束的。”其实，*府本身违反宪法原则，在任命他时竟特许他任意动用酷刑这一点，便决定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战胜一切控告他的人。他以被告身份向陪审团讲话的时候，实际上是在法庭上公开吹嘘，承认他曾经在较之上述事例还要更令人气愤的情况下鞭打过好几个人。他提到一个由于不愿意蒙受酷刑的可怕折磨和耻辱而割破咽喉自杀的人。需要补充的史实是：裘德金·菲茨杰拉德后来被给予一笔特殊年金作为他服务有功的奖赏，并在合并爱尔兰以后被授予联合王国的男爵爵位。这里还必须再举一个镇压爱尔兰叛乱期间草菅人命的事例；这个事例可以使我们多少了解，在穆尔进入成年时期的那几年里，周围环境可能给他留下一些什么样的印象。事情是这样的：“在年秋天的某一个夜晚，蒙特·肯尼迪义勇骑兵团的一部分士兵在威克洛郡的德尔巴格村巡逻。其中有两三个士兵由他们当中一个叫沃拉甘的人带队，走进了一个名字叫道格赫蒂的农夫家的茅屋，讯问屋子里有没有该死的叛乱分子。茅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道格赫蒂的妻子，另一个是她的儿子，一个生病的少年，他当时正在吃晚饭。沃拉甘问这个男孩子是不是道格赫蒂的儿子，答复说是的，于是沃拉甘就破口大骂：‘好吧，你个狗东西，今天就叫你死在这里。’‘我希望别这样，’那个可怜的男孩子回答道，并且请求说，如果他有什么罪名的话，可以对他进行审问。沃拉甘根本不理睬他说的话，只是一边连珠炮似地骂个不停，一边举起枪来连扣了两次扳机，但是没有打响。一个同伴把另一支枪递到他手上；做母亲的冲向枪口，用身体来掩护儿子。在一阵混乱中，枪打响了，子弹击中了小道格赫蒂的手臂。男孩子倒下去以后，杀人者便走出了茅屋；可是沃拉甘又折了回来，他看到那个少年正由母亲抱着，便大喊道：‘这狗东西还没有死吗？’‘啊，不，先生，’可怜的妈妈哭着说，‘他已经死透啦。’‘就怕他还没有死透，’沃拉甘说，‘让他尝尝这个吧！’于是他瞄准目标放了第四枪，道格赫蒂立即从母亲的怀抱里一头栽到地上死去了。沃拉甘以蓄意杀人罪受到审判。真正的辩护理由是：被告和他的同伴在奉命外出巡逻时，曾接到他们的*官允许他们随意射杀任何人的命令。法庭似乎认为，这种命令既不是不寻常的，也不是不合理的。他们在判词中说，‘该被告确曾击毙一叛乱分子名为托马斯·道格赫蒂者，’但是判定他‘并无任何恶意或蓄意杀害无辜之意图’。”正是借助于上述这类手段，才得以在爱尔兰恢复了安定局面，并使它的人民顺从地接受了一项行*上的大改革（在这项改革中，卡色瑞以其冷静而尖锐的外交眼光看到了打开爱尔兰僵局的唯一机会），即终止原来在都柏林开会的独立的爱尔兰议会，把它和伦敦的英国议会合并。需要克服的唯一障碍是爱尔兰议会本身的反对，这个议会虽然腐败不堪，却还不那么听话。担任爱尔兰事务大臣的卡色瑞本人虽然是一个爱尔兰新教徒，对他的新教徒同胞们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高的评价，因此他采用了一个一个地收买反对派议员直到拥有多数票的简单手段。从年初到年合并完成为止，他在此期间送回去给*府的每一封公函都坚持行贿的必要性；*府给予他的答复是拨给他一百五十万镑专款，他也尽可能有效地利用了这笔款项。议会里的少数爱国者在绝望之中决心试一试被他们认为可能起一些作用的最后手段；他们精心策划了一个场面：让那个仍然被全爱尔兰奉为偶像、但长期保持沉默而且当时已身患重病的格拉坦，突然在辩论英爱合并问题的时候出现在议会里。这个场面是出于爱尔兰人对戏剧性效果的爱好而安排的。在议会开幕前几天，威克洛郡的议席有一个名额出缺，于是人们和该郡的*界领袖泰伊先生商定补选格拉坦。泰伊亲自拿着补选结果报告，整夜骑马奔驰，于凌晨五时赶到了都柏林。病得憔悴不堪的格拉坦被人们从病榻上搀扶起来，穿上礼服，裹着一条毛毯，用一顶轿子送到了议会。清晨七点，当疲倦之极的议员们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刻，一个名叫埃根的演说者的发言被议长的声音打断了，他召唤一位新当选的议员到桌边来举行宣誓仪式。当格拉坦幽灵似的身姿缓缓走过大厅的时候，议员们都从瞌睡中惊醒过来。这位年的著名人物，曾经为那场使爱尔兰成为一个国家的革命奔走呼号过的战士，好像从坟墓里复活似的回来了，回来挽救他的国家的独立地位了。他以这样的话语结束了自己的发言：“即使我现在就死在这个议会厅里，我也希望发出我最后的声音并记录下我临终的遗言——我反对这项合并提案。”当财*大臣柯里竟敢指责他这番话形同叛逆的时候，格拉坦当场对柯里发出了决斗的挑战。几天以后，他们用手枪进行了决斗；柯里的手臂中弹负伤，这对于他本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幸运，因为假如是他在决斗中占了上风，愤怒的暴民无疑会把他撕成碎片。然而，即使是格拉坦也无力应付*府使用的武器。被穆尔喻为珍贵的珠玉、被拜伦称颂为胜过德谟西尼的他的雄辩，他的光辉的机智和无比坚定的精神，并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最后决定爱尔兰是否与英国合并的那天，旁听席上坐满了不安和激动的听众。但是，卡色瑞却胸有成竹，他唇边挂着一丝微笑，安然地坐在那里等待表决结果。当表决的时刻到来的时候，议长一字一顿地说：“赞成合并的人请举手！”一个接一个的议员缓慢而面带愧色地举起了手。在那一瞬之间，议长像一座雕像般地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接着，在喊了一声“合并议案被通过”之后，他便颓然坐进了椅子里，同时打了一个表示厌恶和愤怒的手势。在这场激烈的辩论进行的过程中，爱尔兰的一切知名人士都宣称，在这个历史的重大关头，进行抵制和反抗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真想把他们口头上说说的这番豪言壮语付诸实行。然而，当时在议会旁听席上坐着的一个面孔苍白、眼睛里闪射出怒火的青年却并非如此，他要把别人只是在口头上表表的决心真的实行起来，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立下了以解放祖国为己任的大志。这个年轻人就是爱尔兰最优秀、最高尚的儿子罗伯特·埃梅特，托马斯·穆尔的朋友；穆尔那部激动人心的《爱尔兰歌曲集》里蕴含着的力量和热情，其绝大部分灵感很可能都是由这位朋友激发出来的。穆尔这位爱尔兰的著名诗人是和我们丹麦的诗人欧伦施莱厄同年降生的，他是都柏林一个酒商的儿子。他有一个良好的父亲和一个慈爱、能干的母亲，在家庭的怀抱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他很早便显示出非凡的聪敏才智；他会演剧，会写诗也会朗诵诗，唱歌的时候有一种他终生都保持着的特别甜美的嗓音。在读他自己写的关于童年的记述时，我们看到他那特殊的诗人的天赋——那种属于即兴诗人和歌者的禀赋，真正的抒情诗人的禀赋——在多么早的时候便显示了出来。他具有瑞典诗人贝尔曼所擅长的那种把语言和音乐熔铸为一体的才能；与此同时，他还像演员和歌手那样有一种以自己对作品的解释来感动别人的能力。他身材短小，比中等高度还要矮得多；他那褐色的头发卷曲着紧贴在头上，因此他小时候很像一个小丘比特。他的前额宽大而闪闪发亮，看上去非常有趣，一定会为骨相学家所欣赏。他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是那种如李·亨特所讲的好像被一片葡萄叶的花冠笼罩着的眼睛，一张秀美而带着欢笑神态的嘴，一对有酒窝的面颊，一个肉感的鼻子稍稍向上翘起，似乎在深深地嗅着佳肴美味或者果树园的芳香。这个人虽然身材矮小，整个说来却给人一种生气勃勃和精力充沛的印象；他的模样属于古代爱尔兰凶猛的入侵者那样的类型；他总是兴高采烈，而且在年轻时性如烈火，曾经为了杰弗里针对其诗歌撰写的第一篇评论而要求同他决斗，后来，因为拜伦在《英格兰诗人与苏格兰评论家》长诗中嘲笑了他同杰弗里决斗而未见双方流血一事，他又向拜伦发出了决斗的挑战。然而，尽管穆尔的天性里有这种勇武好斗的素质，假如他不曾生活在一个如此风云激荡、如此多灾多难的时期，假如他未曾亲身感受过暴*与压迫，他作为诗人十之八九是不会上升到他现在这种高度的，而只能是一个吟唱醇酒妇人的阿纳克里昂派的歌手而已。他的气质是倾向于这个方面的。但是，命运已注定他要为他的祖国做出为以往任何人所不及的贡献，甚至比彭斯对苏格兰做出过的贡献还要大，这就是：把他的祖国的名字、它的悠久历史、它所受的苦难、加在它身上的可耻的暴虐统治、它的儿女们所具有的最优秀的品质……把所有这一切都编织进了不朽的诗歌与音乐里。刚到十五岁的时候，穆尔便进入都柏林大学当了大学生。当时，已经开始鼓动起整个爱尔兰的*治风潮也渗进了大学的院墙。一个注定了具有伟大悲剧命运的青年吸引了同学们和教授们的一致注意。这就是前文已经提过的罗伯特·埃梅特，一个性格特别纯洁的青年，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数学与物理成绩特别优异的大学生和第一流的*治演说家了。他在“历史学会”会议上的演讲以及这些演讲给穆尔留下的深刻印象，我们已经提过。穆尔那时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佛的少年，但是性格要比埃梅特软弱得多，也远没有埃梅特那样成熟。虽然穆尔受到警告，不能让人在街上看到他和埃梅特做伴，诚挚的钦佩和亲密的友谊仍然很快把他们结合到了一起。而这是不足为怪的！这是爱尔兰的诗人和爱尔兰的民族英雄在他们风华正茂的青春岁月里的相遇。他们谁也没有预见到对方日后会成为伟人，但是把两颗融洽的心结合在一道的那种本能使他们保持了足够长久的友谊，使诗人得以从英雄的身上获得献身于神圣事业的鼓舞。穆尔自己说过：“在我认识的一切人当中，假如要我从中举出一些我认为是把纯洁的道德和智力最完美地结合于一身的人，我将在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当中把罗伯特·埃梅特置于最优秀的地位。”罗伯特·埃梅特生于年。他的长兄托马斯是年大叛乱的领导人之一，叛乱失败后先被监禁，后来被放逐。罗伯特从少年时代起便形成了痛恨英国暴*和热爱爱尔兰殉国志士的感情。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显示了一种坚强的性格，这种性格预示了他成年以后表现出的那种伟大的精神力量。到十二岁，他已经在专心研究数学和化学。一天，刚做完一次化学实验，他坐下来解一道数学难题，无意中把手指送到嘴里，由于他几分钟以前刚摆弄过一种腐蚀性升汞，这下子便中毒了。他立即感觉到的一阵剧痛使他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他害怕大人们今后会禁止他再做这类危险的实验，所以他竟然硬忍着没有吭声，而是跑到楼下父亲的书房里，在一部大百科全书里翻到“毒药”这一条，从中找出粉笔是发生他这种情况时的解毒剂。他记得曾经在马车房里看见过一段粉笔，于是他跑向马车房，砸开锁着的门，找到了那段粉笔，用水把它冲成溶液喝了下去，然后又回来继续解他的数学题。第二天早晨他来到早餐桌边的时候，他的脸肿得几乎完全改变了模样，这时他才向自己的家庭教师承认，他夜里难受极了，但随即又补充说，他虽然折腾得一夜没有睡觉，却利用这段时间把那道数学难题解开了。一个如此勇敢和沉着的孩子必然会成长为一个能够强烈影响别人的大丈夫。受埃梅特影响最强烈的人之一，便是托马斯·穆尔。容貌与举止的质朴纯真加上对他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是这位年轻的*治家独具的特色，但是他的心弦一旦被拨动，他就会变得感情洋溢，并连带而思如泉涌、才华焕发，这时，他那敦厚纯朴的特色便会一变而化为一种精神上的高贵与优越的轩昂气概，而这是最为我们未来的诗人所感佩的。穆尔写道：“这个青年在站起来发言之前和发言之后判若两人，前后迥异，就连两个不同的人彼此之间也不会这样互不相像；你看那原来显得没有生气而且几乎是低垂着的额头，转瞬之间便高高昂起，好像充分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演说者的整个容貌与身姿都好像起了一种突然触发灵感的变化。至于他的演讲，必须记住的是，我是根据我青年时代的印象来谈的，但是从那以后，我却很少再见到能被我认为比他更高尚、更纯洁的讲演者了。”穆尔又进一步指出：埃梅特所以能对他周围的人产生那样大的影响，既是由于他科学上的成就和雄辩的口才，也同样得力于他私生活的洁白无瑕和待人接物庄重而又和蔼可亲的态度。年，由埃梅特兄弟、奥康瑙和另外几位爱尔兰民众领袖创办了一份名为《新闻报》的报纸；穆尔很想在这家报纸拥有众多读者的爱国主义栏目里看到自己的文章。但是，由于母亲总是在为他担心，他害怕自己莽撞行事会让母亲焦急，所以他决定匿名写稿，至少是在开始时这样做。他投寄了一篇模仿《奥西安》的作品，稿子刊登出来了，但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接着，他又以颤抖的手寄出了《致三一学院同学书》，这是一篇如他自己所说充满了叛逆味道的文章，对卡色瑞作了极巧妙的讽刺，从此以后，卡色瑞在有生之年便一直是穆尔以嬉笑怒骂的手法加以攻击的对象。“我几乎没有指望这篇东西会刊登出来，”穆尔写道，“可是，看啦，就在第二天晚上报纸印出的时候，我还像往常那样坐在火炉旁边自己小小的角落里，我打开了报纸，以便按老规矩给父母读报，不料一下子便看到了我自己写的那封信，它直勾勾地瞪着我，占了报上一个极引人注目的地位，不用说，它也成为我的父母首先要听我读的东西了。”他抑制住自己的激动，大声朗读了那封信，满意地听到了父母对那封信的热烈赞扬，但他们也认为信的语言和感情都“未免太大胆了”。第二天上午，唯一被告知这一秘密的朋友爱德华·赫德逊来访，他在房间里和穆尔太太短短交谈了几句话，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托姆说：“喂，你看到了吧——”“这么说，那封信是你写的了，托姆？”母亲叫起来；于是在托姆承认以后，又来了一番要他小心谨慎的新的恳求。“几天以后，”穆尔写道，“在埃梅特和我像我们经常做的那样一同到乡间散步的时候，我们的话题谈到那封信上，我告诉他那是我写的；埃梅特以他所特有的、时常在他那坚毅果敢的精神中流露出的近似于女性的温柔态度对我说，他读了那封信以后，虽然对信的内容很满意，却不得不为大学里的*治活动可能由此而招致公众的注意感到遗憾，因为这可能促使大学当局提高警惕，从而损害一直在大学里静悄悄地开展着的富有成果的工作（我们两人都认为那里的工作很有成果）。当他谈到人们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他认为人们应该去行动而不是去空谈或者写文章来说他们的意图；即使是在那时，即使我当时还有些小孩子脾气，我也不由得被他这种男子汉气概深深地感动了。我记得，他在此以前和我谈话的时候从没有提过大学里存在‘爱尔兰人联合会’这类社团，当时或以后任何时候也都没有向我提出过参加这类社团的任何建议，我以为他这样做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知道我的父母非常为我担心，……他确实是一个高贵的人，既具有男子汉的大无畏气概，又是那样富有想象力和生就一副温柔心肠。”显而易见，罗伯特·埃梅特虽然真诚地喜欢穆尔，却感到穆尔并不是那种愿意为起义的成功而拿自己的前途和生命作孤注一掷的人，他不是干这种事业的材料。但他对这位年轻的诗人评价很高，愿意经常和他交往；他无疑地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和幻梦将在穆尔灵魂的竖琴里响起回声。时常出现这样的场面：穆尔在钢琴上弹奏着从邦廷的爱尔兰歌集里选出的乐曲，埃梅特则静坐在他身旁倾听；穆尔到晚年还记得，有一天当他正在弹奏那鼓舞人心的曲子《让埃林记住这一天》的时候，埃梅特是如何激动地高声大叫起来：“啊，但愿我能在这支乐曲声里带领两万人向前挺进！”这是在年，在爱尔兰大谋叛被发觉之前不久。酝酿着的大谋叛终于被发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系列恐怖的镇压。在它带来的第一批苦果中，其一就是在大学的院墙里设立一个正规的审讯法庭。学生们全都到庭点名，一个一个地受审查。大多数学生对谋叛计划都所知甚少或一无所知，但也有少数人——其中包括罗伯特·埃梅特——缺席，他们的缺席向同学们表明了他们对已被出卖和击败的谋叛计划知道得多么详细。每天点名时在喊出这些人的名字以后死一般的寂静，给穆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本人在这次审讯中表明了他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小家伙；他面对面地告诉那个被人害怕的菲茨杰波恩勋爵说，他在按照要求宣誓的时候，保留对旨在陷害同学的任何问题拒绝回答的权利；勋爵听了他的话大发雷霆，但他镇定自若，毫不畏缩。由于他并非“爱尔兰人联合会”的成员，显然也不了解他们的密谋，所以他立即被斥退出来。正是在这一事件结束之后的那几年里，穆尔开始以诗人的面目在公众面前出现。紧随着镇压叛乱而来的大恐怖并没有为他的诗歌提供任何题材；它们仍然离现时太近了，逝去的年代还不够久远。埃梅特已经离去，他的影响中断了；而且，发表*治诗歌在当时的爱尔兰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天性原来就倾向于轻快诗歌的年轻诗人，便走上了为他自己的爱好与年龄所决定的道路。他用英语译出了阿纳克里昂的《颂歌集》，该诗集是在他二十岁之前出版的，卷首有给摄*王的献词（摄*王是当时自由主义派的希望）；年，他以《已故托马斯·列特尔阁下诗歌集》为题发表了一卷诗作，其中的大部分作品都带有一种歌颂男女恋情、表现青春时期的官感并且稍显轻佻放荡的性质。爱尔兰人的轻佻放荡使我们想起了在瑞典的情诗中并非罕见的相似之处；和瑞典人的作品一样，这种轻佻放荡也带有一种民族的特色。穆尔在伦敦过了一两年可以说是无所事事的生活，在那里，他的才华和他那爱尔兰人的迷人风度使他成了上流社交界的一个宠儿；在这以后，他由于经济拮据，不得不以海*部秘书的身份（莫伊拉勋爵为他谋得的一个职位）去百慕大群岛。不难想象，这是一项和他的志趣非常格格不入的职位，所以时隔不久，他就把这份差事交托给一位代理人，自己到美国旅行了一趟，然后便回到英国。不料在此期间，他的代理人挪用了数目相当可观的一笔公款，于是穆尔和司各特一样，欠下了一笔巨额债务。他也和司各特一样，得到许多志愿提供的帮助；最后，经过他自己好几年勤奋的工作和严格的节俭，再加上若干富裕朋友的资助，他终于还清了这笔债。他的美国之行是从年10月开始到年11月结束的。他游美归来时带回了一部他在旅途中写就的《游美书简》和若干首诗，这些诗后来收入了他的作品集第二卷，这些诗里所包含的对于自然景物的描写既以其准确性见长，又具有丰富多彩和色调鲜明的特点。然而，穆尔出于其纯正的英国自然主义的立场，他对诗的真实性要比对诗的文采更加注重，并为做到了以下这一点而感到自豪：无论是美洲当地人还是去那里的游客，都证实他所传达的关于当地风土人情的印象是准确逼真的。著名的英国旅行家巴兹尔·霍尔上尉（他曾去厄博茨福拜访过司各特，并在病倒于威尼斯时得到过拜伦的看护）指出：穆尔的《颂歌集》和《书简》对百慕大群岛作了无人能与之匹敌的、最美丽最准确的描绘；他并且提请人们注意下列事实：那首最美丽动听的歌曲《加拿大船歌》的曲调和歌词，是对人们能在那里的船上真正听到的船夫曲的逼真的模仿，然而诗人扬弃了其中不美丽和没有特色的糟粕。穆尔自己也谈到过他描写风景乃至树木的时候是如何毫不失真地反映实际存在的事物。他曾写过下面这两行诗句：就是这样，在葫芦架的绿荫下嬉游，伴随着几个和我一样痴情、一样永记住往事的朋友。他在提到这两句诗的时候告诉我们，在写下这些诗句二十五年以后，他如何收到了一个瓢，那就是用诗里描写的同一株树上结的葫芦制成的，瓢上还刻着他的名字。这些充满异国情调的自然环境，触发了这位对奢华与欢乐的印象感受力极强的年轻诗人的灵感，使他思如泉涌，才情焕发。与此相比，美国的民主与共和制度就很不投合这位诗人的高雅趣味，因为当时正在兴起的对十八世纪的反动已经在诗人的身上产生了影响。他那本评论美国社会状况的《书简》表明，他只对共和国的缺点津津乐道。他谒见过一次总统，可是我们感觉到，杰弗逊邋遢的服饰——拖鞋和蓝袜子是其中的一部分——使年轻诗人对这位《独立宣言》起草人产生了颇为不佳的印象。在美国，最使他感到震惊的一点是，他看到法国的哲学——他作为他那个时代真正的儿子，一向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的和有毒害的哲学——竟然在年轻的共和国到处风行。他在许多年以后提到这次访美之行时承认，虽然自由主义的*治信仰几乎可以说是他一开始走向生活就真诚信奉并立志终身笃信不移的信仰，他在游历美国的这段时期却对这种信仰的是否明智产生了怀疑。在一个短暂的时期内，好像诗人青少年时代在他那备受压迫的故国岛屿上感受到的种种印象几乎都寂灭了，消亡了，被埋葬了，而取代它们的则是对醇酒妇人的歌唱，对游历异邦的回忆，以及沉溺于像伦敦最时髦轻狂的上流社交界所过的那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可是到年，却出现了使穆尔的名字永垂不朽的那部《爱尔兰歌曲集》的第一集。他的不幸的祖国在其多年的耻辱中所感到的和所承受的一切——她的痛苦与叹息，她的火热的斗争，她的尚武精神，透过她的泪珠闪现着的微笑——我们在这里全都见到了，在那些于欢快中夹着悲伤而又带有一种轻浮的桃色格调的歌曲里时隐时现地看到了。这是穆尔安放在他祖国额头上的一个以辛酸、热情和一片柔肠织成的花圈，一个人们用以悼念死者的芳香馥郁的花圈。这倒不是因为这些诗里经常提到了爱尔兰，事实上，诗里尽可能避免提到具体的名字——当时印出爱尔兰的名字是不安全的。但是，诗里时而让歌者以一些一望而知是暗指埃林的称呼来歌唱自己的情人，时而让那个被热爱的情人讲话时带着一种表明她绝非人间女性的庄严气派；结果，正如同古代基督教比喻性的赞美诗往往令人神往的情况一样，这种神秘主义的表现手法反而增强了诗的魅力。从穆尔发表轻浮放荡的情诗到他构思出这些令人惊叹的爱国主义歌曲之间的一段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对这个问题，这些歌曲本身迂回地做出了回答。第四首歌是这样开始的：啊，不要呼唤他的名字吧，让这个名字从此无声无息，伴随他的遗骨，凄凉而屈辱，在冰冷的地下栖息；我们默默地流泪，悲伤地流着黑色的泪水，犹如深夜的露珠，在覆盖着他的荒草上洒滴！诗句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名字不能被提起的人，他的尸体屈辱地躺在坟墓里，人们只能在夜幕的掩盖下偷偷地去悼念他。在下一首歌里，也是在没有提及任何名字的情况下，我们读到了这样的诗句：当那个崇拜你的人只留下了一个备受指责、悲惨屈辱的名声，啊，告诉我，你会哭泣吗，当那为你献出一生者的名誉遭到了这样的污损？哦，哭泣吧，无论我的敌人怎样加罪于我，你的眼泪将冲洗掉他们的一切法令、条文；因为我虽然对他们犯了罪，上天可以作证，我对你始终是，始终是永怀忠贞！我们一眼便可以看出，诗里那个被崇拜的对象就是爱尔兰，而那个崇拜她的人则遭到敌人的多方诋毁，他虽然被敌人宣判有罪，却始终对他所崇拜的对象忠贞不贰；但是这里又一次给这个人蒙上了一块匿名的黑色纱幕。读者再翻几页，又会读到另一首与前两首有密切关系的诗，它给那位匿名的已故英雄的未婚妻描绘了一幅甜蜜而哀伤的肖像。她已远离开她年轻的英雄长眠的家乡，求爱者们叹息着蜂拥在她身旁；但她冷淡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并且泪水汪汪，因为她的心已经伴随他一同埋葬。她唱起平原上粗犷的歌，歌儿来自她亲爱的故乡，每一个音符他生前都十分欣赏——啊！那些沉醉在她歌声里的人们可曾知晓，歌唱者的心儿已碎，真个是寸断肝肠。他曾经为她的爱情而生活，为他的祖国而死亡，爱情与祖国交织在他的生命里，至高无上，他的祖国的眼泪将会长期地，长期地流淌，他的爱人留在人世的时间也不会久长。哦，给她建一座坟墓吧，在太阳久留的地方，当熹微的晨光预示着明朝的灿烂辉煌；光明将照耀着她的长眠，似一丝微笑来自西天，来自她那亲爱的、灾难深重的岛国之乡！读者们肯定已经看出，这些动人的哀歌里颂扬的年轻英雄不是别人，他正是穆尔大学里的老同学罗伯特·埃梅特。毋庸置疑，正是这个年轻人的悲剧命运，激发诗人写出了《爱尔兰歌曲集》里所包含的那些最动人的自由的颂歌。罗伯特的哥哥在年革命失败后先被监禁一段时期，然后被放逐；罗伯特自己侥幸未遭监禁，他继续利用自己的自由处境为那个使他的哥哥付出极大代价、使他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事业奔走效力。为宣布成立一个独立的、通过和法兰西共和国结盟来获得支持的爱尔兰共和国，他于年去巴黎商谈有关事宜，会见了一次第一执*并几次会见塔勒朗，但前者在他看来似乎“对爱尔兰并不关心，就像他不关心共和国和自由的事业一样”，后者也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好的印象。当时的时机是有利的，因为英法两国通过缔结亚眠和约恢复了一个短时期的友好关系，现在又趋于瓦解而重新开始互相敌对。在一个短时期内，波拿巴似乎真的考虑过在爱尔兰登陆的计划（他后来在圣赫勒拿岛上后悔自己不曾进*爱尔兰而去进*埃及），因此罗伯特·埃梅特于年11月回国的时候带回了法国*府的明确许诺：法国*队将于年8月在爱尔兰登陆。埃梅特以一种不知疲倦的和大无畏的精神，投入了组织一次纵横爱尔兰全境的新的起义的准备工作。他认为，年的起义所以失败，是因为没有在首都获得足够的支持。因此，他的最大目标是占领都柏林，特别是占领那座大门一直到很晚还大敞四开着的城堡。他日以继夜地督促着密谋者们的准备工作。他们在全城的不同地区租下了若干房屋，在里面建立起了秘密的*火武器制造厂。埃梅特手下有十五个人，几乎全是来自下层阶级，他们协助他进行督促工作。他极少休息，倦极了就在这类*火仓库的地板上铺一张席子躺一躺。虽然有一千多人卷入了这一密谋，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叛徒，因此那残酷无情的*府也一点儿没有意识到即将爆发的风暴。埃梅特的私产完全花费在必要的准备工作上了，虽然为他出力的人并不领取报酬。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在许多年以后和《爱尔兰人联合会》一书的作者谈话时说，他们当年不是为钱而是为事业工作，他们完全信任埃梅特，愿意为他献出生命。不料在7月份发生了一次意外事故；有一个这样的*火库爆炸了，两人被炸死，其中的一个是在埃梅特的怀抱里死去的。第二天，一家新教徒报纸警告*府，说它正睡在地雷上。现在已经谈不到等待法国人了；密谋者们虽然还没有准备成熟，他们这时却不得不面临着这样的抉择：要么是立即起事；要么是束手待毙，等待着不经过斗争就被消灭的必然命运。7月23日清晨，都柏林的大街上贴出了由罗伯特·埃梅特起草的措词壮烈的《告爱尔兰人民书》。可是当埃梅特傍晚试图奇袭城堡的时候，他伤心地发现他的同胞们在决定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是多么的不可靠。随着队伍的愈来愈接近城堡，追随他的人也就愈来愈减少，等他们到达城堡门前的时候，情况已经变得很明显：仅仅依靠他们这一小撮最热情的信徒，要对这时已戒备森严而且武器精良的守敌发动进攻，其结果只能是以卵击石自取败亡。趁着最初的一阵混乱，起义领袖们得以逃进了威克洛山区，并在第二天召开了一次会议。大多数领导人都坚持说他们的事业绝没有失败，还在大谈只要他们发一个信号，整个爱尔兰就会万众一心地起来响应等等。只有罗伯特·埃梅特打消了一切幻想。他成功地说服他的朋友们接受了下列看法：在目前这种局面下，只依靠他们手下的一群乌合之众而没有其他任何力量的支持，继续发动起义决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而只能是让一个已经苦难深重的民族再流洒更多的鲜血。在分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敦劝埃梅特利用当时的一个好机会，乘坐一条属于一个叛乱分子所有的渔船立即逃往国外。可是埃梅特有些羞赧地对他们说：他现在离开爱尔兰，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所以他必须先回都柏林去和一位女士告别，他太爱她了，他必须和她再见一面，即使是“为此而死上一千遍”他也心甘情愿。在都柏林，*队在千方百计地搜捕他。他的忠实的管家，一位勇敢的年轻姑娘，即使被刺刀戳得遍体鳞伤并且经受了“半绞刑”的折磨，也始终不肯吐露出主人的藏身之所。可是他终于被发现了，一颗手枪子弹射中了他的肩膀，使他无法逃脱而就擒。当逮捕他的*官为开枪射伤他喃喃地给自己寻找理由的时候，被俘的埃梅特只是简短地说：“没什么，在战争中一切手段都是正当的。”入狱几天以后，罗伯特·埃梅特给那位使他甘冒生命危险的年轻女士写了一封信。那位女士就是萨拉·柯伦小姐，她的父亲就是高度受人尊敬的著名律师约翰·菲尔波特·柯伦，他曾经为年叛乱失败后受审判的*治犯们充当过无畏而雄辩的辩护人，在拜伦的诗里经常被提到。年轻的埃梅特曾经是柯伦家里受欢迎的客人，可是当柯伦发现这两个年轻人产生了好感以后，他便不让他们再见面，因为他担心埃梅特的*治见解会给他的前途带来不幸；以后，两人之间的通信都是瞒着他进行的。监狱看守要埃梅特给他一大笔钱才肯把信送到收信人手上，但是以后却直接把信交给了检察长。埃梅特害怕自己所爱的女士受到连累，立即给审判官们写信；他深知他们害怕自己的辩才，所以他在信中表示他开庭时可以承认自己有罪并且不作一句申辩，条件是他们审案时不提及他写给柯伦小姐的信。他的建议没有被理睬。就在第二天，警察便来到柯伦家进行搜查，狂怒的柯伦这时才明白了女儿和埃梅特之间的关系。审判会是什么结果，任何人都不会有怀疑；被告完全明白自己的命运。有一天，典狱长走进监房，见到他正在编绕一绺柯伦小姐赠给他的头发，他抬起头来对典狱长说：“我正在把它理理好，准备带着它上绞架。”桌子上还有一张线条精细的钢笔画——一幅极好的自画像，可是身首已经异处。审判在上午十点开始。检察长首先发言，他在发言中声称：这次叛乱的唯一结果只是比以往更加强有力地证明了爱尔兰对它的国王的爱；作为唯一的回答，罗伯特·埃梅特要求朗读由他起草的临时*府宣言里的这几句话：“从此以后，将在爱尔兰全境禁止使用鞭笞与其他一切酷刑，并不得以任何借口予以恢复。”接着是那个遭人痛恨的爱尔兰叛徒普隆凯特先生发言，他曾经是叛*成员，现在却作为英国王室法律顾问痛骂埃梅特。然后，埃梅特站起身来，他这时尽管已必死无疑，而且死亡几乎就近在眼前，仍然发表了一篇每一个爱尔兰人至今都很熟悉的自我申辩。他首先声明：如果他被判决有罪之后仅仅是领受死刑的话，他将一言不发地低头接受自己的命运；可是那决定把他的肉体送交刽子手的判决书还意在诋毁他的品格，所以他必须讲几句话。当法官在他讲话过程中粗暴地打断他的时候，他平静地说：“阁下，据我所知，听别人讲话有耐心，自己对别人讲话有礼貌，这是时常被法官们视为自己应尽的义务的吧；”说完以后，他继续讲下去，声音高得在法庭二道门外都听得很清楚；而且，尽管他讲话的声音很高，言谈举止却丝毫没有粗野的表现。据麦顿讲，听到他讲话的人都觉得，他的讲话抑扬顿挫，声调悦耳。他讲到激动处，不由得以他那特别具有的风度，步伐迅速而又不失为优雅地在被告栏里来回走动。即便已经时隔三十年，目睹过当年审判场景的人一谈起埃梅特驳斥法官时那种优雅而庄重的风度，也往往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泰晤士报》的一个记者无疑是谴责叛乱的，谈到埃梅特时却这样写道：“不过，就罗伯特·埃梅特个人而言，我们必须承认：即使他误入了迷途，他仍旧是个伟大的人物；开庭审判那一天，当坟墓已经在张开大口等待着他的时候，他依然以侃侃而谈的雄辩震动了他所面对的法庭，不仅使‘那条由他的父亲豢养的毒蛇’（指普隆凯特先生）在他的严词斥责下心惊胆战，而且使那个‘人类的渣滓’（指审判他的法官诺伯里勋爵）也在法官席上浑身战栗，这几乎是一种超人的努力。”埃梅特以这样一番话结束了他的申辩：“审判官阁下，你等候这份牺牲品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吧。可是你的牺牲品并没有为周围这些张牙舞爪的恐怖镇压所吓倒，你所期求的鲜血并没有因为恐怖而凝结——它还在它的血管里温暖地、静静地循环流动着，过不多久它就要去向上天呼吁。请耐心一点，我只有几句话要说了——我就要躺到我那冰冷、沉默的坟墓里去了——我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我已经抛弃了这个世界上我所珍视的一切，为了祖国的事业，甚至舍弃了我灵魂的偶像，我的爱情的对象。我已经跑完了我的路途——坟墓正在张开口迎接我，我将沉落进它的怀抱。在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刻，我只有一个请求——这就是请求它保持慈悲的沉默。不要为我写任何墓志铭；因为，既然理解我的动机的人现在不敢为它们申辩，也不要让任何偏见或无知来诽谤它们。让它们平静而无声无臭的安息吧，让人们忘记我，不要在我的墓碑上刻字，直到另外一个时代和另外一批人能够对我的品格做出公正的评价。当我的祖国在世界民族之林取得它自己的一席之地的时候，到那时，只有到那时而不是在此以前，再来写我的墓志铭吧。我的话完了。”当庭宣布了判决。罗伯特·埃梅特第二天将先受绞刑，再被斩首。当犯人被押离被告席的时候，已经到晚间十点左右。他经过关着一个朋友的一间牢房的栅栏门时，还向朋友打招呼说：“我明天要上绞架了。”在这临终前的几小时里，也没有让他安宁。*府怕有人来劫狱，下令把他转移到两英里半以外的基尔曼翰监狱去。直到他被送到那座监狱，才有一个软心肠的看守松开了那已经把他的皮肉紧勒得鲜血淋漓的镣铐。也是这个人给了他一点儿吃的，从上午十点审判开始以前就没有为他准备任何食物。埃梅特然后熟睡了一刻。醒来之后，他便利用这剩下的一点儿时间给他在美国的哥哥、给柯伦小姐的兄弟以及她本人写信。一个来向他诀别的朋友打断了他。埃梅特首先向朋友询问母亲的情况，朋友不得不告诉他：他母亲已经在前一天因悲伤过度而去世了。她曾经坚毅地忍受了她的一个儿子由于献身爱尔兰的事业而被放逐的打击，并且对罗伯特的一切活动都给予鼓励；可是，当她得悉罗伯特——她心上的骄傲——已注定要在他二十三岁的青春年华如此惨死的时候，她的心碎了。罗伯特镇定地接受了这一噩耗，在沉默了片刻以后，他说道：“这样更好一些。”他在写给年轻的柯伦小姐的信里说道：“我不曾为自己追求任何荣誉——我不希望从任何人的嘴里得到赞扬；但我希望我能在萨拉神采奕奕的面容里看到她的丈夫受到了尊重。”他这封信里的字迹就像往日一样地刚劲有力和整整齐齐。到一点钟，由地方长官押解，后面跟着执刑吏，埃梅特被送往绞刑台。他的温文尔雅和潇洒自如的风度使一些天性粗野的人都不禁深受感化，以致一个监狱看守在和他告别的时候竟突然哭出声来。两臂被绑的埃梅特弯下腰吻了吻这个人的面颊；那个当了二十年差、看惯了监狱里各种场面、可说是已经磨炼得心如铁石的狱卒，这时竟晕倒在他的犯人的脚下。在登上绞刑台以前，埃梅特把写给柯伦小姐的信交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可是这个朋友遭到了逮捕和监禁，这封信和其余的信一样都没有能送达目的地。埃梅特自己解下了领巾，并且帮着把绳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在他的头被砍下来以后，刽子手对着围观的人群把人头高高举起并大声宣布：“这就是叛徒罗伯特·埃梅特的头颅！”可是没有听到一声回响。第二天，*府机关报《伦敦纪事报》向它的读者作了以下报道：“他一点没有流露出恐惧的神色，而且再次表现了他昨天受审时那种令人难忘的沉着和顽梗，他似乎在嘲笑他即将面临的可怕命运，同时还充分表现出一种无可比拟的泰然自若与冷静清醒，虽然远不像是基督教徒的坚韧与平静。即便如此，我也从没有见过一个像他那样视死如归的人，但愿上帝不要让我再见到许多信奉他那些原则的人吧。……一位伴随着他的牧师竭力劝说他放弃自然神论的信仰而皈依正宗，埃梅特对牧师的这番努力表示感谢，但他说他在这类问题上的看法久已形成定见，现在已经不是改变它们的时候了。”官方报纸就是这样报道的。深受压迫的爱尔兰对她的年轻英雄的绞架保持沉默，并且遵循他的遗愿，没有在他的墓碑上镌刻任何墓志铭。但是当穆尔的《爱尔兰歌曲集》问世的时候，似乎整个民族的悲哀与愤怒都一下子在其中得到了宣泄；在这些歌曲里，全民族的悲愤犹如大海的波涛，并且夹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大自然的雷霆万钧之力度，时高时低，时涨时落；时而嗫嗫低语，时而咆哮如雷；时而喃喃呻吟，时而哀号悲泣。不用多久，当时的爱尔兰就如同今天一样，没有一个农民不熟悉《当那个崇拜你的人》这首歌了。直到今天，罗伯特·埃梅特那篇临终时的演说还在美国的许多学校里为学生所诵读。这是爱尔兰争取独立斗争的福音书。但是，说来奇怪的是，在他的本国同胞中间，埃梅特的壮烈就义反而不及他那哀艳的恋爱故事更使他出名。他的未婚妻被爱尔兰民众奉为他们的民族英雄的遗孀，成了人们默默崇敬着的对象。由于她生活在拥护英格兰的人们中间，这些人尽管对埃梅特十分惋惜，却认为他的死是罪有应得，因此她的处境便更加不幸。在罗伯特·埃梅特已经死去有好几年之后，柯伦小姐结识了一位英国*官斯特金上尉，他为柯伦小姐的凄凉身世所感动，也为她的妩媚姿容所吸引，向她伸出了求婚之手。经过长时间的犹豫，她终于和斯特金结婚。当她开始显露出身体日渐虚弱的征候时，斯特金上尉把她带到意大利休养。当时，据在那不勒斯见过她的海*上将纳皮尔说，她的身姿宛如“一尊漂浮的石像”。她婚后不久便死于西西里，真的成了“远离开她年轻的英雄长眠的家乡”的异域孤魂。华盛顿·欧文在一篇缠绵悱恻的故事里描写过她的形象，这篇作品题为《破碎的心》，收在他的《速写集》里。然而，为她竖立的最有价值的纪念碑却是那首《她已远离家乡》的歌。不过话得说回来，在《爱尔兰歌曲集》里，个人的哀伤仅仅是全民族的哀伤的一个象征而已，它所体现的是当时举世存在的苦难。歌曲集里有这样一些作品，我们似乎在其中听到了爱尔兰的全体儿女都在哀吟悲叹，哀叹法国大革命的全无成果，哀叹一切民族——尤以他们爱尔兰民族为最甚——对共和国的稳固与胜利所寄予的希望已经完全破灭。例如有这样一首歌催人泪下地唱出了：那刚刚呈现于我们眼前的一线光明又消逝了，而且是永远地消逝了；它痛心之极地悲叹，人们曾以祝福的心情欢呼过自由的第一道曙光，而今，这刚刚露出地平线的曙光又消逝了，并由于它的消逝而使那奴役与悲苦的沉沉暗夜变得更黑更浓，无边的长夜重又笼罩在世间一切王国的上空，特别是在埃林的上空显得最为黑暗。这样的悲歌是扣人心弦的。再看下面这些气势奔放的诗句，其意境又是何等地崇高：你的前程是多么的远大，当那些光荣的史实穿透人世间浓密的乌云聚集到你的身侧，当真理愤怒地挣开镣铐，如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顷刻间高高展扬起它的旗帜，啊，大地将永难再见如此灿烂辉煌的时刻！到那时，哦，到那时就将有一曲获救的圣歌，在一切民族的中间响彻；啊，自由的第一个音符将是如何甜蜜地从你，从埃林的国土上唱出！诗的结尾诅咒“那有负于其美名的轻率的民族”，说它“像复仇女神一样抚摸着年轻的自由之希望，把它浸在血泊里旅行洗礼。”另外一些诗具有的威胁性色彩更加浓厚，虽然这种威胁往往是以诗的手法闪烁其词地表现出来的。例如请读一读《请把他的剑放在他身旁》这首歌吧：请把他的剑放在他身旁——它曾那样得力地伴他喋血沙场，怎能不放在他枕边陪葬；直到最后的瞬间，这柄剑从他的手上脱落之前，它的尖锋还指向敌人逃窜的方向。…………可是，请停一停，因为我仿佛听到了一个静静的声音，…………这声音来自英雄沉睡着的墓窨，“尽管你们的首领已长眠不醒，“哦，可不要让他的剑也无声无臭地退隐，“要知道，它的寒光里还跳动着胜利的生命！”矛头直指摄*王的那首诗，是所有这些诗里语气最严厉和最为激昂慷慨的一首。诗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当我第一次遇见你，年轻而热情。”诚然，诗里并没有提及摄*王的名字，但是，只有了解到这首诗是影射摄*王的，它才能够被读懂。埃林，以一个妇女的口气在讲话，倾诉她曾如何相信他，如何坚信他“年轻而热情”的时候许下的种种诺言，即使已经看出他变了心，还是继续对他抱着一片痴情。当她听人说起他如何胡作非为，她仍然固执地认为，即便在他的荒唐过失里，依旧能看到“某种未来的光荣成就的闪光”。可是现在，青年人的那些招人喜爱的优点全都消失了，而却没有任何成年人的美德来代替；那些一度爱过他的人现在对他都避之唯恐不及，连他的谄媚者现在也对他嗤之以鼻。她决不会再为他那些触目惊心的罪恶流下一小滴她那“纯洁的泪水”。那样的一天就将来到，到那天，他将众叛亲离，连他的最后几个朋友都将弃他而去；他将徒然地呼唤着他已永远失去的情人。她将要这样说：走开吧——走开吧——诅咒是无益的，责骂你更是软弱的表现；憎恨并不能把你的恶名增添，罪行与耻辱已经使你臭到了顶点。华兹华斯对英格兰表白自己的爱，正是在它所向无敌、国势鼎盛的时刻；司各特对苏格兰高唱颂歌，正当它作为一个繁荣的国家崛起于它的姐妹王国之侧；可是穆尔却对一个含垢受辱的、正匍匐于它的折磨者的脚下流着鲜血的国家，唱出了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火热的恋歌。他写道：记住你！是的，只要这一颗心脏里还保留着生命，它就决不会把你忘却，虽然你是这样地孤苦伶仃；在你的悲哀、你的阴郁和你的凄风苦雨里，你比世界上阳光最辉煌的一切地方更使我倾心。假如你实现了我所希望于你的一切——光荣、自由、伟大，成了海洋里最灿烂的珍珠，大地上最美丽的鲜花——我或许会比现在更加扬眉吐气地为你欢呼，歌吟，可是，啊，那时我对你的爱难道能够比现在更刻骨铭心？而且，在穆尔所写的一切作品里，都有着爱尔兰的影子。他那部出版于年的杰出的“东方”长诗《拉拉·鲁克》，是经过一番极认真的考证与研究之后才写出的。诗里没有一个形象、一段描写、一处人地名、一项历史事件或引证与欧洲有丝毫牵连。一切方面都一无例外地证明了作者对东方风土人情的熟悉。但纵使如此，我们仍然知道，只是在他看到有可能利用拜火教徒和穆斯林之间的斗争这一题材为掩护，借以宣传他在《爱尔兰歌曲集》的《来吧，让我们传杯痛饮》一诗里对他的同胞们宣传过的那种容忍精神的时候，他才对这个题材发生兴趣的。与此类似，也只有在读者开始从这些盖伯尔人身上以及他们周围的异国风光里逐渐看出爱尔兰和爱尔兰人的影子的时候，他们才会对这首诗产生真正的兴趣。因此，长诗里唯一写得完全成功的部分自然就是《拜火教徒》这一章了。伊朗和埃林两个名字在读者的耳中完全溶成了一体。穆尔自己说过，直到他着手写《拜火教徒》这一章的时候，贯串于《爱尔兰歌曲集》里的那种精神才不再显得与东方的环境格格不入；而这篇美丽的诗，由于其男主人公同样是一个高贵而不幸的反叛者，其女主人公则同样生活在那些对她的情人抱深恶痛绝态度的人们中间，完全有理由认为它是在对罗伯特·埃梅特和萨拉·柯伦的怀念的触发下写出的。诗里所描写的某些事件和他们这一对情侣的经历颇为相似。哈菲德在号召盖伯尔人举兵反叛之前，一直是一个漂泊异国他乡的流亡者；辛妲，他的情人，每一天都听到反叛者遭到屠杀的消息，时时刻刻都在为他的命运焦虑不安；最后，辛妲听到她所爱的哈菲德被烧死，她自己也投水身亡。当诗人在一首歌里哀悼她的不幸命运的时候，如果把这首歌里的“伊朗”二字换成“埃林”，它几乎完全可以被看做《她已远离家乡》一诗的续篇，而不会显示出任何明显的异邦色彩。例如以下这几行诗句：伊朗，她的英雄所热爱的故壤，也不会把你遗忘——虽然暴君们虎视眈眈，当泪水刚刚溢出她的眼眶，她将紧紧地，紧紧地把你安放在那位英雄的身旁；——安息在她心底最深处的神龛里万世流芳。洋溢于这篇亚细亚史诗里的精神和《爱尔兰歌曲集》的主题是如此酷似，以致可以一字不改地选用其中的一节作为一部与爱尔兰大叛乱有关的文件集的卷首题辞（该文件集题为《大叛乱文件集：一段阴暗的历史》，出版于五十年代）。这段题词全文如下：叛乱！这龌龊耻辱的名称，人们在舌与剑的交锋中断送或赢得的最神圣的事业，有多少次曾在你邪恶的中伤下沾满污痕！又有多少个注定为幸福而生的人，在你摧残一切的恶名下遭劫沉沦，而他们，只要曾经在一天或一小时内取胜，就会扭转乾坤，留下他们的美名与世长存！正是穆尔作为一个爱尔兰人的这种好争辩的立场，使得他不可能以湖畔派诗人或司各特那样的眼光去看欧洲*治。他以机智的笔法向“神圣同盟”射出了无数枝冷嘲热讽的利箭。在他题献给拜伦勋爵的《为神圣同盟而写的寓言》里，他幽默而大胆地对欧洲的反动营垒竭尽讽刺戏谑之能事。譬如说，他描写了这样一个梦：沙皇亚历山大按照皇后安妮的设计，在结冰的涅瓦河上筑起一座冰宫，并在冰宫里举办一次盛大的舞会。所有那些曾在各国议会里对欧洲的福祉表现出极大关心的“神圣的绅士们”，都接到了邀他们参加舞会的请帖。这是个有趣的而且是别有用心的花样，它想暗示出人类的思想也会像这样——如同这脚下被囚禁的河水不再流淌——受到约束，凝结成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场，直到能承受住那些为颂歌或十四行诗所永远赞美的最肥胖的国王们的重量，让他们在这冰场上翩翩起舞，得意洋洋。克吕德内夫人信誓旦旦地预言，冰宫决不会有危险，冰层决不会融化。可是，看啦，没有过多久，冰块便显示不祥之兆地滴水了。沙皇还想把他的波兰舞继续跳下去，可是地板变得太滑了，以致他很难再站得住脚；而普鲁士国王“尽管一向走惯了滑路，也他妈的快要摔倒了”。西班牙舞曲刚刚响起，便突然出现一片刺目的强光——“犹如那灼热的南国骄阳”——把冰宫的每一个房间都照得通明透亮。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场各自逃命的大混乱。一刹那之间，一切都融化了——皇室的纹章、俄罗斯和普鲁士的猛禽，法兰西的百合花，墙壁和天花板，国王、琴师和皇帝们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呢？穆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专制君主要在这没有基础的宫殿里狂舞？显而易见，他希望刚刚爆发的西班牙革命能带来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在另一篇寓言里，他讲到有一个国家存在着这样一条古怪的法令：禁止进口镜子。为什么下这样一道禁令呢？原来这里的王公贵族是凭着他们长得比别人美貌而拥有统治权的，而人民之所以俯首帖耳，则是因为王公贵族们宣布他们长得丑，他们也相信自己长得丑。谁要是暗示一下国王的鼻子生得太直了，谁就等于是犯上作乱，意在谋反；谁要是提一提自己的邻居长得和某些达官显贵一样漂亮，谁就几乎等于犯下了滔天大罪；而臣民们由于从没有照过镜子，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美是丑。一些邪恶的激进分子密谋策划，设法偷运满满的一船镜子在该国的海岸上登陆——以后的结果便让读者自己去猜想了。在第三篇寓言里，诗人又回到他的老题目上，提到那些带有象征意义的角色——拜火教徒。在这里，穆尔不再像他在长诗《拉拉·鲁克》里表现得那样容忍：拜火教徒们正在和平地举行自己的宗教仪式，一支“灭火队”奉命前来阻挠他们举行仪式，于是，拜火教徒们便把这支“灭火队”的全体成员都投进他们要加以扑灭的火堆里去了。最出色地显示了穆尔的幽默与讽刺才能的作品，《富基一家在巴黎》，充满了对腐败无能的波旁王朝新*府俏皮的攻击，但是诗里对英国的抨击则是极其大胆和非常严肃的。我们看到了这样的诗句：在一切地方，正直的灵魂和英勇的心总是成为牺牲品，为少数恶人所蹂躏；而英——在一切地方都是真理与自由的克星，不容许它们在任何一个地方微露出一线光明，并总是第一个去协助那举起屠刀的暴君！诗里并提醒英国不要忘记——那来自四面八方的咒骂，咒骂那个贪婪的霸主，那个自大自私的国家，它炫耀自己的权利，却把别人的一切权利都踩在脚下！第四封和第七封信也值得读一读，它们嘲笑了摄*王的懒散和肥胖，并把卡色瑞痛骂了一通；关于后者，穆尔是这样写的：我们送走你，卡——瑞；正如成堆的死尸会以它们散发的病菌把它们的杀害者杀死，我们的土地上也散发出了——你的显赫的名字，那只能使你臭不可闻；你的力量，你的权势，那只能使你萎缩、腐烂，连同灵魂和四肢——那全部凝集于你身上的最可怕的瘟疫。而“神圣同盟”的君主们则是被这样描写的：这群君主犹如掠夺成性的鹰鹫，展开了翅膀假意守卫在昏昏欲睡的欧洲的上方，扇着她，向她许下自由与希望，催她快入梦乡——好让它们把她的鲜血尽情吮尝。这种情况听起来确实是非常可恨和非常危险的；这样一位作家和老一辈诗人之间的距离之大确实令我们吃惊；从这里再跨进一步似乎便可以和雪莱、拜伦并驾齐驱了。然而，这中间实际上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以上所有的抨击之词实际上都不像人们可能认为的那样认真。这位爱尔兰事业的鼓吹者其实并不主张爱尔兰独立；穆尔并不希望他的国家脱离英国；他只希望英国对爱尔兰的统治应该加以改善和更加公平。这位敢于痛骂国王的人并不是共和主义者，而是君主制的忠实信徒，他只是希望有好国王来取代坏国王而已。他不是自由思想家，这个人尽管如此激烈地痛斥“神圣同盟”的虚伪，却是一位虔诚而开明的天主教徒；他虽然让自己的孩子接受新教徒的教育，他本人却写了厚厚的一本书《一个爱尔兰绅士寻求宗教信仰的旅行》，为天主教信仰中一些最重要的教义广作申辩。穆尔尽管表面上狂放不羁，实际上却没有逾越他所处的社会为他画定的种种界限。当他来到伦敦的时候，辉格*的领袖们对他表示热烈欢迎，而穆尔也就变成了并且从此一直是辉格*的诗人。此后，他陆续写了许多讽刺性书简（或许可以把它们称为押韵的讽刺小品），从辉格*的立场出发对当时的若干社会问题和议会中的事件发表评论，在这些作品中，穆尔笔锋所至，几乎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处处闪现出机智的火花，表现出了客厅幽默的最佳风格。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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