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叶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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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4 19:48:00

静静地做自己,让世界发现你。

1王宗娃进来时,村主任陈响马正端着大海碗喝苞谷粥。王宗娃说,主任,你不能不管了,我家“花花”被那野畜生糟蹋了,现在肚子都起来了,将来给我生一窝野东西我可咋办!陈响马的头从大海碗里升起来,嘴角挂满了**的苞谷糁子,像是小孩拉下的**的粪便。陈响马说,你说啥,你家“花花”被人糟蹋了,肚子都起来了?!陈响马说着咚地一下放下大海碗,里面没有喝完的苞谷糁子天女散花一般四散飞溅。几只眼尖的鸡子飞奔而来,但被陈响马撵跑了。陈响马说,出恁大事你快去派出所报案哪,你找我干球,让派出所老张带人带枪把那个畜生抓起来,送到牢子里。说到这里,陈响马猛然住了口,有些疑惑地看着王宗娃,你家“花花”,你家啥时候有个“花花”,你就不一个捣蛋儿子,也去广东了,啥时候又冒出来一个“花花”?王宗娃说,我不是说的闺女,我说的是我家那头老母猪,让那头红毛野猪给骑了,眼看就要生崽了,这野猪的事你不能不管了。陈响马半抬起的屁股又坐下来,看着王宗娃,你他娘的就不能给我说句囫囵话,说一半留一半的,吓我一跳。陈响马说着,重新端起海碗,呼噜呼噜喝起来,一边喝一边说,这粮食不能糟蹋的,那王八蛋野猪已经把粮食糟蹋得差不多了,人再糟蹋连苞谷糁子都喝不上了。王宗娃还没有走,看着陈响马。陈响马说,你看着我闹球,我又不是野猪,又不是我糟蹋了你家“花花”。王宗娃说,你是村主任,你得想办法,这野猪把咱村搅得日子都过不下去了。陈响马抬起脸,我有球办法,咱又没长四条腿,撵咱撵不上,打又不让打,我有啥办法!王宗娃说,那我家“花花”就白白让那畜生糟蹋了,说到这里,王宗娃鼓起了眼睛,那个挨千刀的红毛野猪,“花花”正赶上受孕期,偏偏让那畜生给摸着了,现在一窝小猪都是好几千呢,错过一窝就是半年呢。再说,将来给我弄一窝子野猪娃我可咋办!王宗娃愁眉苦脸的样子倒让陈响马笑了,陈响马说,你小子沾便宜了还愁个啥,连配种的钱都省下了,到年底给你生一窝野猪崽,活蹦乱跳的,听说现在野猪的价钱比家猪要高得多,到时候你小子说不定还发了,还得感谢人家野猪呢。后山王秃子不也养过一窝子野猪吗,听说一头小野猪都卖了六百多,一窝下来都快上万了。那是他们胡说,王宗娃说,王秃子就卖了一个猪崽,其它的都跑了,跟着一头大野猪跑了,好像是它们的爹,这些死东西倒是不忘本,听后山的人过来说,这窝野猪一到收秋季节就回到王秃子家,先是啃他的庄稼,庄稼啃完了,就趁没人在家,登堂入室,强盗似的把屋子里的粮食洗劫一空。王秃子的媳妇整天坐在地头骂,骂王秃子是野猪托生的,变成人野猪还来找他。陈响马张大嘴巴,竟然有这种事!王宗娃说,所以我才找你呢,你说我该咋办,我也不想养一群白眼狼。陈响马说,你问我我问谁去,问野猪,叫它们不再去找你家“花花”。王宗娃说,我不管,反正你是村主任,咱村出了事,你不管谁管。陈响马说,我只管人,没人让我管野猪。王宗娃却说,你人都管了,野猪咋就不能管,你是不想管。陈响马说,我不是不想管,是没法管,这野牲口来无踪,去无影的,又是保护动物,国家把枪都收了,不让打,咱能有啥办法。王宗娃说,我不管,这事你得给我个说法。陈响马有些烦,他知道王宗娃有个麻缠劲,是个一根筋,不给他个说法,这个上午就别想离开。陈响马被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就说,这事也好办,母猪吗,不也跟婆娘差不多吗,不想要了,去买点药一吃,流了不就完了。如果不想花这个钱,去十二道沟采点打胎的药草,像红花药草,竹叶老根、蛇莓草……后山上到处都是,采些让猪吃了,不就结了。王宗娃说,行吗?陈响马说,咋不行,不信你去试试。两人正说着话,看见张书臣从田里回来,顶了一头的露水和草叶子。张书臣是副主任,兼着村里的文书,是野猪林村委会成员之一。到了跟前,张书臣说,宗娃现在有事没?王宗娃说,咋了。张书臣看着陈响马说,主任,晚上我请你吃野猪肉,咋样!陈响马一下子站起来,说,你把野猪咋了?张书臣说,还能咋了,它拱苞谷地,触了我设的电网,给电死了。陈响马看了下四周,说,小声点,这猎杀野猪可是犯法的,让人家知道可不得了。张书臣撇了撇嘴,违球法,人偷庄稼违法,它野猪偷庄稼就不违法,它野猪能比人还金贵。陈响马说,这话可不是你那样说的,国家有法的,你没看看,说着指了指前面七喜家住房的墙上,墙上刷着捕杀野猪违法的宣传标语,这都写得清楚的。张书臣说,那咋办,咱这庄稼就来养它们这些畜生,这算哪门子的道理,不说它了,主任,你给我找个扁担,还有绳子,今儿整倒的这头野猪大,足有百八十斤,这下能好好打打牙祭了。稍倾,两个人的身影就出现在村边,身后跟着一大群刚放早学的孩子。野猪被反剪四条腿绑在扁担上,两个人抬着,晃悠着往村里来。经过陈响马跟前,张书臣说,你看这头野猪大不大,我都守它一个星期了,今儿总算把它捉住了。陈响马说,你守它干啥,它又不是你婆娘。想了想又说,你说你都守几天了,这么说你是在有意捕杀野猪哩。张书臣索性放下野猪,说,我可不是要守它,上个星期我到地里转,听见地里面苞谷秆子哗哗响,就奔了去,这王八蛋正发威呢,踩倒了一大片苞谷,就把它撵跑了,我知道它还会来,不是有句话叫“老野猪摸着萝卜窖”吗。站在边上的王宗娃纠正说,不是老野猪,是老母猪,“老母猪摸着萝卜窖”。张书臣说,管它野猪家猪的,反正都是它们一家子的事。我就天天蹲在地里守着,你看,张书臣指着自己的衬衫,衬衫被露水打湿了,贴在他瘦骨嶙峋的骨架上。可这畜生简直是成精了,我在地这边守着,它就从另一边钻进去,在我眼皮子底下把半亩的苞谷给糟蹋了。我真的生气了,就在地头架设了电网,这王八蛋,一头撞上去,就回老家见它老祖宗猪八戒了。野猪边围了一群人,指着野猪啧啧不已。陈响马走到野猪边,在野猪身上踢几下,野猪的头居然动了动,似乎还发出一声低沉的嚎叫,把陈响马吓一跳,后退得太快,差一点坐到地上,引得几个人嗤嗤地笑。等站稳身子,再看野猪,野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死透了,再看边上捂着嘴的大庆,意识到是大庆搞的鬼,伸过手要打,大庆早跑开了。陈响马又在野猪身上踢了一脚,然后看着身边围着的村里人,觉得自己作为主任是应该说几句啥的。想了下,就说,这野猪是个害东西,不但祸害人,连它们一家子都不放过,居然把王宗娃家的老母猪给骑了,确实有些太不像话了。陈响马的话引得大家都去看王宗娃,王宗娃的脸红红的,嘴里发出咻咻的声音。陈响马接着说,可上面有*策,有法律,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这猎杀野猪是违法的。不过,这已经杀了就杀了,以后咱可千万不能再杀了,让上面知道弄不好还要罚款坐牢呢。我前两天看报纸,一个人捕杀了头大熊猫,结果咋了,被抓住枪毙了,严重得很。站在边上的七喜说,主任你说得严重了,那大熊猫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野猪连三类都算不上,根本不能往一起扯。陈响马说,不管它是几类的,反正是国家保护的,国家要求保护的就不能乱杀,乱杀就是违法,这总没错吧。所以,大家一定要小心,野猪害人的事,我再向上面反映,看镇上能不能再想想办法,他镇上总不能看着咱百姓让野猪给困死,是不!2陈响马提了十斤野猪肉,嘴里哼着《野猪林》的唱段,去了镇上。镇的名字叫野山镇,他们村的名字叫野猪林,都带了个野字,不知道是啥原因。前些年,招商引资热,镇上出去的人回来,嫌这野山镇的名字不好听,鼓动着书记镇长改名字,据说改名方案已经报上去了,可最终也没改成,野山镇还是野山镇。陈响马在金*清澈的阳光下,走过碧绿的桑林,酸枣树丛,穿过热气腾腾的苞谷地。村边就是座座相连的大山,巍峨的山体和无边的绿色,仿佛一片云压过来,把野猪林给覆盖了。这座山叫牛尾山,是秦岭山脉的一个支系,看上去就像是牛拖在地上的尾巴。野猪林坐落在牛尾山的山脚,周围林木茂盛,空气清新。偶尔有风吹过,便有呼啸的林涛声穿过来,虎啸熊嚎一般。陈响马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村子的名字,野猪林,倒是名副其实的。他记得一出戏的名字也叫《野猪林》,只是不知道这里的野猪林是不是林冲罹难的那个野猪林。但陈响马很喜欢这出戏,没事总喜欢学着里面林冲的样子,哼几声里面的唱词。村子离镇上有二十里,但山里有句俗话,“看山跑死马”,说是二十里,上山下坡,一个山头兜半天,下来恐怕三十里都不止。好在这两年农村搞“村村通”,野猪林虽然地处偏僻,还是有条蚯蚓一样的路蜿蜒伸了进来。每星期还有一辆叮当作响的公共汽车从前面的百树崖前经过。但陈响马去镇上从不坐汽车,地跑,啥都不为,就是跑习惯了,二十里山路,抄近路就是一个时辰,沿途走走歇歇,很快就到了。在这方面,他有些看不起那些出门就坐车的人,生两条腿是干啥的,出门都坐车,往后这人都不会走路了。陈响马抄的是近路,走近路就是钻林子,趟河水。这些年,山上的植被恢复得很快,槐树,*栌,槭树,白蜡树……高高低低覆盖了山坡,地表是葛藤,猪笼草和苍耳草,中间点缀着蒲公英,头顶着小小的绒线球,风吹过,一个个花籽仿佛小小的降落伞在空中飘荡,然后降落在树枝上,土地上,羽衣草的怀抱中。树木稠了,野草密了,野动物也多了,主要是野猪,这些年跟疯了似的,强盗一样,成群结队到村子里打劫。除了野猪,还有豹子,狼,狗獾子,但它们的胆子要小得多,很少到村子里去,即使在山里和人遇上了,也是它们落荒而逃,可能是它们的历史学得好,知道前辈都是让人给整没的。可现在,人倒是让野猪给欺负上了,真是有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山轮流坐的味道。为野猪的事,陈响马不知道跟镇上县上反映过多少次。不但是陈响马,附近的旧县、车村、白河等村子,都让野猪给祸害得过不下日子了。可到镇上县上,人家都抱着一个老调弹,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杀。有一次,陈响马实在忍不住了,说,野猪是保护动物,人是不是保护动物,咋这法律只保护动物不保护人,感情这野猪比人都金贵呢。说得接待他们的多副镇长红着个脸,不知道该咋回答。那次,附近几个村的人都认识了陈响马,说,这话有道理,野猪把人都糟践得过不下去了,*府也不给想办法。又说,陈响马好样的,敢说敢做,响马性格,可以领着大家干大事的。以后附近村子再想跟镇上说这事,就联系陈响马一起去说,但人多也不一定力量大,说了也就是说了,反映也就是反映了,还是平平地放在那儿。倒是去年,下来一个调查组,说是省里的,下来调查野猪数量,对农民造成的损失,附近的村民遇着救星似的,跟调查组述说野猪的罪恶。村子里的杨老太说得痛哭流涕,比过去忆苦时还要伤心。杨老太是个孤老婆子,一年的生计就靠着那二亩苞谷,可一夜之间那二亩苞谷全让野猪给拱了,杨老太的日子可咋过。调查组的人说,野猪糟蹋粮食,国家是给予补偿的,你们咋不向当地*府要求赔偿。陈响马疑惑地说,有这事,我们咋不知道?调查组的人说,野生动物保护法上写有的,你们应该找当地*府要求赔偿。再到镇上,陈响马就把调查组的话当令箭,跟镇上要赔偿,可被主管农业的副镇长多为民一句话就给堵回来。多为民说,镇上工资都开不出来,哪有钱赔偿你们,谁糟蹋的让谁赔。陈响马不气馁,拿出了专门在地摊上买的《野生动物保护法》,指着自己划线的文字给多副镇长看。可多副镇长把纸片划拉到一边,说,你在瞎糊弄个啥,逗我玩呢。陈响马说,那你就跟吴镇长说说,允许我们成立一个捕猎队,给野猪剔剔苗,叫它们不再恁张狂。多副镇长说,你就打消这个主意吧,这犯法的事你也别指望镇长能帮你。这一次,恐怕比以前好不了多少,可好不了也得去说,不说他们更不当回事了,这眼看就要秋了,又该是野猪成群结队下山的时候了,操心伤神的时候又到了。穿过凤凰峪时,陈响马歇了会,他坐在一块条石上,倚靠一棵碗口粗的柿树,树上的柿子已经发*,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柿果青涩的味道。陈响马甩了甩胳膊,手上拎的十斤野猪肉坠得胳膊生疼。野猪肉是陈响马专门问张书臣要的,开始张书臣还舍不得,知道是给镇上领导送的,就同意了。陈响马缓过了劲,起身准备赶路,回头却发现野猪肉不见了,急忙四下里看,一头大狗正叼着猪肉往前跑,陈响马急忙站起来追,追到一排房子面前,狗才停下来,看着陈响马汪汪叫。叫声引出来两个人,一个是女的,看看狗,又看看陈响马手里的棍子。陈响马指着狗面前的那块肉,两人似乎明白了是啥事,把肉还给了陈响马,那狗还是不依,追着陈响马跑了一段路,才折回去。陈响马走了很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想不起来这里咋会突然有了一排房子,以前是没有的。还有那些人,明显是城里人,来这山旮旯里做啥子,那些木头房子就像过去猎人住的,难道是允许打猎了。陈响马一边想一边摇头,终于在晌午前赶到了镇上。陈响马没有直接去镇长办公室,而是先去了镇长吴铁牛的家里。镇长是本地人,家就安在镇上。陈响马拎着已经清洗干净的野猪肉敲响了镇长家的门。果然,镇长不在家,镇长媳妇和他们这些村主任都熟得很,一边让陈响马进来,一边责怪陈响马来了就来了不该带着东西。陈响马就说,不是啥稀罕东西,就是山里的野猪肉,很新鲜的,就是想让镇长尝个鲜。陈响马在镇长家坐了一会,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就起身告辞。镇长媳妇嘴上说着慢走,身子却没动。陈响马在肚子里骂了句,十斤猪肉连两步路都换不来,恐怕这次真的要白跑了。果不其然,下午见到了吴铁牛,吴镇长有些酒意,看人的目光都有些直。陈响马说,镇长,这几天野猪又下山了,这眼看就要收秋,弄不成这季庄稼又要让野猪给糟蹋了,你给想个办法吧。吴铁牛说,又是为这事,你来找我就不会说点别的事,整天野猪呀野猪呀,好像你这村主任不是管人的,是专管野猪的。陈响马说,野猪能让我管就好了,问题是它们不服我管。镇长打了个酒嗝,说,那有什么办法,我可是管人的,管不到野猪那边去。陈响马说,只要你答应就好了。吴铁牛说,答应啥?陈响马说,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让我们成立一个猎捕队,给我们发几支猎枪,给野猪间间苗。吴铁牛说,你的手是不是又痒了,几年不打猎就急了,除了这个办法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陈响马说,没有了。吴铁牛说,那就算球了,打野猪的事,以前我答应不了你,现在也答应不了你,将来也答应不了你,你是在让我犯法呢,还让我给你发猎枪,亏你想得出。陈响马说,我也是没办法,这样下去,村里人的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百十口人百十张嘴,很多村里人都住不下去,都到外面去了,啥原因,是野猪给撵走的,*府也不管,这不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吗。还有,陈响马想了下说,现在村里人都设电网防野猪,弄不好就会出人命,这事不管真的不行了,一旦出了事谁负责。吴铁牛皱了眉头,说,当然是你负责。可能觉得自己的话过于严厉,吴铁牛软了声音,这野猪的事确实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你说的情况我们也在逐级向上反映,捕杀不捕杀最终还是人家林业管理部门说了算,你让我给你发猎枪,我哪有那么大的权利,再等一下,办事总要有个过程。陈响马苦着脸说,这野猪可不等你们研究好了再下山呢!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陈响马起身要走,突然被吴铁牛喊住了。吴铁牛离开老板椅,对回过头的陈响马说,你就没有想想别的办法。陈响马说,还有啥办法,小套子,设电网这能想的全都想了。吴铁牛在屋子里转了个圈,说,你们就没有想过离开那个地方。离开哪?陈响马愣了愣,一时没有听明白吴镇长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就没有想到把村子搬出来,野猪林那地方山高路险,穷山恶水的,有个啥球待头,干脆搬到别的地方,平坦的地方,也不用整天跟上楼似的爬高上低了,更不用愁那啥野猪了。陈响马说,往哪搬?吴铁牛说,最近县里在搞新农村建设计划,就是把居住在生活条件恶劣地方的农民整体搬出来,我知道你们那里的情况,本来全县第一批没有你们村子的,我把你们的情况跟县里说了,尤其是遭野猪祸害的事,县领导很重视,就把你们村子也列了进去,计划把你们村子作为第一批移民整体搬出去。陈响马吓一跳,说,我咋不知道?吴铁牛说,这不正跟你说呢,这也是县上才定下来的,昨天我才接到通知,刚才只顾跟你说野猪,都差一点忘跟你说了,这下子不就解决问题了。陈响马说,那恐怕不成吧,野猪林虽然不好,可毕竟住了几辈子了,现在让搬走,村民们恐怕不一定愿意。吴铁牛说,这不都是为你们好,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先把信透给你,你回去先给乡亲们做做工作,就这么说了。事情没解决成,却得着了这么条消息,陈响马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路都走得跌跌撞撞。这住了几辈子的地方,咋能说搬就搬呢,镇长他们不想着咋解决野猪的事,却想出来这样一个主意,村民肯定不会答应的,这算球啥事儿,让野猪给撵得背井离乡,这野猪算是老大了!3王宗娃家的老母猪“花花”死了,是吃流产药死的。那天回去后,王宗娃就按陈响马说的,去后山找了兽医王瘸子,向他讨要给猪打胎的药。王瘸子拎着箱子正准备出门,去给旧县村的一头老公猪做节育手术,听了王宗娃的话,王瘸子张大了嘴巴,说,我只听说给人流产的,没有听说过给猪流产的。王宗娃说,人猪不都是一样吗,咋能没有呢。王瘸子说,真的没有,我干这几十年兽医了,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事。王宗娃说,真的没有!王瘸子说,真的没有,给猪安胎的药我倒能给你找些。王宗娃有些生气了,说,我是要打胎的药,给猪打胎的药,我不要安胎的药。王瘸子说,那你到镇上兽医站去问问吧。王宗娃又去了镇上,找到了兽医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看着王宗娃,眼神有些不对,以为遇着变态狂了,趔着身子就要往外走。王宗娃以为她没听明白,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又说了一遍,并说了自己的地址,才使女子安静下来。可女子说,我们这里只有让母猪受孕的药,没有让母猪流产的药。王宗娃说,那不对吧,既然有让母猪受孕的药,咋能没让母猪流产的药呢。女子说,真的没有。王宗娃固执地说,那不会,你们一定有给猪流产的药,你就卖给我吧,我急用的,不然,将来让“花花”生一窝野猪崽可咋办,不行,我一定要让“花花”流产。王宗娃说着眼睛发红,又像一个变态狂了,女子又想着往外溜,可这次王宗娃守住了门口,女子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哆嗦着说,真的没有,我们这儿真的没有,想了想,又说,我给你说个地方,镇西吴家诊所,专门做打胎生意的,那儿人药兽药都卖,说不定他那儿有得你要的药。王宗娃跑了去,可人家也说没有,还把他当成了神经病,毫不客气地撵出来。王宗娃站在大街上,就傻了眼,总不能就这样回去吧,“花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呢。王宗娃在大街上走着,就想到了陈响马的话,母猪跟婆娘不都是一样吗?王宗娃脑子一下子开了壳,去了计划生育辅导站,买了流产药,就回家了。一个星期过去,“花花”还没有动静,那肚子仍是一天比一天大,每天在王宗娃面前示威似的晃来晃去,晃得王宗娃的头发晕。王宗娃又去了后山,采了些红花药草,煮了拌在猪食里。又一个星期过去,“花花”一病不起,又过了几天,竟然一命呜呼了。王宗娃去找陈响马,要陈响马给他赔“花花”。陈响马刚从地里回来,他在给苞谷地围栅栏,他也种了几亩的苞谷,牛粪饼似的散布在山坡上,现在苞谷叶子都干了,再有大半个月就收了,可如果照顾不好,让野猪钻进来,一晚上就毁完了。除了围栅栏,陈响马还在地边搭了棚子,准备晚上搬过来睡,山坡上像他这样的小棚子已有十多个,都是专门用来防野猪的。陈响马看见王宗娃站在地边等他,就知道没好事,避开也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王宗娃的眼圈红红的,说,主任你赔我家“花花”!陈响马有些摸不着头脑,说,你说清楚点,你家“花花”又咋了,不是又让野猪给骑了。王宗娃的眼睛就红了,说,这次比上次更严重,“花花”没了。陈响马说,没了?王宗娃说,死了,“花花”死了。陈响马说,死了你找我干球,你让我赔个啥。王宗娃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说,“花花”死了,“花花”是你害死的。陈响马说,是我害死的,咋会是我害死的,总说些没头没脑的话。王宗娃说,你让我给它吃流产药,我就给它吃,就吃死了,呜呜!陈响马愣愣地站着,你真给老母猪吃流产药?!王宗娃说,我按你说的去给它弄流产药,又去后山采了打胎的药草,它一吃就死了。陈响马说,我顺嘴说说你就真去喂了,你这个苕货!王宗娃说,我不管,你得赔我家“花花”。陈响马说,我赔个球,你是个猪脑子,给猪吃打胎药,连这事都做得出来。王宗娃委屈地说,这不是你说的吗。陈响马没好气地说,我让你去死,你死不死,真是一个猪脑子!两个人站在土坎边,吸着闷烟,草叶上的露水很重,把陈响马的衣服都给打湿了,风一吹还有些凉。陈响马说,死就死球了,免得生一窝野猪接着害人。王宗娃说,“花花”买来时都花了一千多。陈响马说,那你只能自认倒霉,找根还是去找野猪去,不是它骑了你家“花花”,那还有这些事。王宗娃就住了嘴,嗓子呼噜呼噜响,抽风机似的。太阳从云层里艰难爬出来,周围的一切瞬时明亮起来。阳光照射下的野猪林半卧在山脚,仿佛世外桃源。陈响马闷了一会,突然说,让你重新找个地方去住,那地方没野猪祸害,还是平地,房子是*府给你盖的,你去不去。王宗娃说,啥?陈响马又重复了一遍,王宗娃这次听清楚了,说,你是说搬迁,我才不搬呢,“金窝银窝不如咱这穷窝”,说完了,看着陈响马,说,主任你咋想起说这?陈响马摇摇头说,没啥。两人说着话往村里走,路过大庆的地边,看见电网下边卧着一只兔子,睡着了一样。王宗娃手脚并用,爬下土坎,直奔兔子过去,就在他手要接触电网时,被陈响马拽住了。王宗娃指了指电网边的兔子。陈响马说,我看见了,是电死的,说着找了一根干木棍,在电网上轻轻碰了下,立时闪出一溜的火花,手上的棍子被打得老远。陈响马揉了揉发麻的胳膊,说,陈大庆这个混蛋,天亮了也不知道把电闸合上,这白天上地干活,娃们上学,还有家畜乱跑的,碰上这电网还不要了命。说着,对从边上经过的七喜说,快去喊陈大庆,叫那兔崽子来见我。一会儿,陈大庆呼哧呼哧跑来了,说,主任,你找我。陈响马说你小子这电网天亮也不合闸,电住人咋办!陈大庆拍了下脑袋,说,昨天晚上打牌打得时间长了,早上一下子睡过了头,我这就回去关去。陈响马说,你小子还是快点把这电网撤了,弄不好要出人命的。陈大庆说,撤了,我那几亩地还不让野猪给糟蹋完了。陈响马说,你就不会晚上到地里看着,村里人不都是住在地里看庄稼。陈大庆搔了下脑袋,晚上要打牌呢。就知道打牌,打牌打牌早晚要打得你倾家荡产,陈响马说着伸过手要打。陈大庆抽身就跑,一边跑一边说,大爷,你给我弄支猎枪,我上山去打野猪,给村民除害,我就保证不打牌了。王宗娃头上冒了一层冷汗,连说,好悬,好悬!陈响马说,我救了你一命,老母猪我就不赔你了。王宗娃想了想说,我一定要抓住那头红毛野猪,给“花花”报仇!4这天,陈响马正在地里看庄稼,听见后边传来啪啪的几声响,还没反应过来,感觉有个黑东西呼地从胯下飞过,几乎把自己撞个跟头。陈响马摇摇晃晃站稳身子,左右四下里看,原来是一头野猪从自己胯下蹿过,已经钻进前面的密林里。可野猪弄不了那么大的声响啊,陈响马正自纳闷,后面的树林里钻出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拿着一杆猎枪,枪口前指,慌里慌张就跑过来了,看见陈响马站在那儿,就说,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陈响马说,看见啥?野猪啊,看见野猪了吗?陈响马看着这两个人,穿着打扮和说话的语气明显是外地人,就是眼神里的慌张把他们弄得不那么尊贵。陈响马把始终朝向他的枪口抬起来,说,兄弟,拿枪不是这样拿的,应该是这样,陈响马说着做了个标准的持枪姿势。那人看了看陈响马,说,你会打猎!陈响马说,我爷会打,我爹也会打,我当然也会打,不过,很早*府就不让打了,猎枪都收起来了。说到这里,陈响马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说,你们是那旮旯的,跑到这儿打猎,这可是违法的。那人说,我们有持枪证,在狩猎区打猎咋能说是违法的。陈响马端着那杆猎枪爱不释手,说,你这杆猎枪不错。那人说,当然了,虎头牌的,威力大,瞄准了,一枪就能结果一头大野猪,说着,还四下里看,问,那野猪呢,我感觉好象是打中了,野猪呢。陈响马往前努努嘴说,早跑了,你不是打中野猪,是差一点打着我了,不是我反应快,早被你们当野猪打了。那人坚持说,不会的,我们打了那么多枪,应该有一枪打中的。陈响马猫下身子,看了看野猪留下的脚印,说,你说对了,这头野猪是受伤了,不过不是你们打的,是以前的老伤,看它留下的蹄印,一边深一边浅的,一条腿应该是拐了,它不会跑远,应该就在前面那个林子里窝着。那人说,看样子你是一个老猎手,确实如你说的,这条野猪一条腿坏了,我们都追它半天了,不然我们也不会下恁大的本。你领我们到前面去,这杆枪你拿着,看看你的枪法。陈响马端着猎枪,眼睛忽一下子就明亮起来,脸上的肌肉也一下子绷紧了,那种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他说,那我就领你们去看看,这些个混蛋,这些年把我们给害苦了,不是收枪禁猎,我早把他们打发回老家了。三人说着进了前面的林子,是一片茂密的榛树林,地表覆盖着刺梅枝和苍耳草,崎岖难行,的确是个藏身的好地方。陈响马跟个豹子似的,各个器官都警觉起来,他对后面两人做着手势,示意他们安静。陈响马往前走了一段,抽了几下鼻子,在一丛葛藤前停下来,把枪给了那人,对着前面那片更茂密的葛叶丛,努了努嘴。那人端着枪还在犹豫,葛叶丛里一阵响动,那头野猪钻出来,往山上奔去,野猪的一条腿果然是瘸的。陈响马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多好的机会你们错过了。那人也自懊悔,说,你咋不直接开枪呢。陈响马说,那可不成,村民是不允许打猎的,我是村主任,更不能打。那人连说,可惜了,可惜了,就问,你咋知道那畜生藏在那片葛叶丛里。陈响马说,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那人说,这话我听过,很多猎人都说过这样的话。下了山,山路边停了一辆越野车,里面放了两只瘦小的野兔。陈响马突然就想到一个问题,说,你们不是偷猎的吧。正在往车上上的中年人说,啥偷猎,不是给你看过我们的持枪证了吗,我们这是名正言顺的打猎,可惜手艺不是太好。边上的人说,也不后悔,那头野猪如果真让我们给打死,得掏三千元呢。中年人说,也是,也是。陈响马听得一头雾水,也有些听偏了,脖子梗起来,说,啥三千,你打一头野猪我们得给你三千,我们哪有恁多钱,一亩地的苞谷才卖几个钱!想想又说,这野猪是害人,你们打猎给我们除害,是帮我们,可也不能要那么贵呀,再说我们也没有请你们来打。陈响马的一席话把两人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陈响马又嘟哝了几句,两人总算明白了陈响马的意思,捂住肚子笑了,说,不是问你们要钱,是我们给你们钱。陈响马更不明白了,看着两个人。中年人说,是真的,在狩猎区都是这规定,打死野猪归你自己,但要出一笔费用,今儿没打中野猪,只弄了两只小兔子,这两只小兔子也花了上百元呢。陈响马说,啥叫狩猎区?那人见陈响马纠缠不清,就上了车子,扭过头对陈响马说,下个星期天我们还来,到时候我们来找你,帮我们打头野猪。陈响马说,你还没告诉我啥叫狩猎区呢?那人说,回去问你们镇长就知道了。话还说完,车子轰隆一阵响,很快就没了影。陈响马闷着头往回走,感觉这些天事太多,太稠,很多都是让人弄不懂的,像去找镇长反映野猪的事,镇长却说让野猪林村整体搬迁。还有刚才那人说的啥狩猎区,狩猎区是啥东西,为啥人家打野猪为民除害还要人家掏钱,人家贴了工夫还要贴财,这不是“牯牛卖X倒贴皮”。既然这样,干脆让村里人打算了,可为啥又不许村里人打,这些事太深奥了,想得陈响马脑仁疼,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到了村边,却看见村会计福前正满地打转,看见陈响马急忙迎了过来,说,村主任,你上哪儿了,让我好找。陈响马说,有啥事?福前说,多副镇长来了,都在你家等一个小时了。陈响马说,他来干球,是不是又想吃野猪肉,你没有安排去弄点。福前说,这野猪不让打,哪有新鲜的,只剩点腊肉,杨老太太还舍不得拿出来。不过,这次看来好象真有事,不然他们等不着,早走了。陈响马说,他们都说些啥。福前说,他们没跟我说,一个劲催我快点找你,说有重要的事说呢!陈响马进了家门,看见多大肚和县林业局宣传股麻股长正坐在堂屋里,还有两个不认识。陈响马上前敬烟,说,让各位领导久等了。多副镇长说,你跑球到哪了,是不欢迎咋的,让我们在这老等。陈响马连说不敢,不敢,把自己刚才的遭遇说了一遍。陈响马说,他们也叫打猎,那手艺,恐怕连个野鸡毛都逮不住的,他们还找我帮忙。多副镇长说,你给他们帮忙了,把野猪打死了!陈响马说,开始我也想着,这野猪太让人恨了,可举枪时,我还是犹豫了,让那头野猪跑了。多副镇长拍了下陈响马的肩膀,说,这就对了,我们这次来就是专门跟你说这事的,这野猪可不能打,国家有法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在那放着,前几天,县上专门为这开了会,研究建立保护野猪林自然保护区的事,自然保护区保护谁,当然是保护野猪了,会议专门发了文件,我给你带来了。多副镇长说着在包里一阵翻,翻出了一份红头文件。你看,上面说的多明白,一是野猪坚决不能打,要像保护眼珠子一样保护野猪。二是要加大宣传,让村民增加保护野猪的意识。第三点呢,多副镇长顿了一下,说,县上镇上准备对辖区内交通闭塞的村子实施整体搬迁,镇长给你说过的,叫啥,对,叫人给野猪腾空间。陈响马说,搬迁,真的要搬迁?多副镇长说,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谁跟你开玩笑。陈响马说,啥叫人给野猪腾空间。多副镇长说,就是人搬走,让野猪住下来。陈响马说,野猪成主人了,这野猪比人都金贵,让人给它腾位置,他妈的想得美。多副镇长愣了下,不知道陈响马是在骂野猪还是在骂他,脸色有些不对。陈响马忙补充说,我这是说给野猪听的。多副镇长的嘴难看地咧了咧,说,老陈你这就不对了,好歹你也是个基层干部,共产*员,认识要比村民觉悟高,可你这样说,往后还让我们咋做工作。陈响马说,你让我咋说,这野猪都要吃人了,要撵得我们背井离乡了。多副镇长说,现在不都是在讲和谐吗,人和野猪之间也要讲和谐,再说,建立自然保护区,让你们搬迁是市里县里的决定。陈响马撇撇嘴说,开始不是说是啥新农村建设才让我们搬迁吗,咋又成建立自然保护区了。多副镇长说,都是一码事,这叫一举两得,领导们考虑事都是多方面综合考虑的,有的还是经过专家论证的,像你们住的地方,专家们就说,叫不宜居住地,才决定让你们搬迁的,这不正好赶上新农村建设吗,正好市县要建立野猪林自然保护区吗。陈响马突然说,啥自然保护区,是不是狩猎区?多副镇长愣了下说,狩猎区,啥狩猎区,你听谁说的。陈响马说,今儿个听那两人说的,他们说咱这要建狩猎区,然后又疑惑地说,这一个是保护,一个是狩猎,似乎不是一回事嘛。多副镇长忙说,你可别听人家瞎说,然后又指着边上坐着的麻股长说,麻股长今天带来了一些建立生态保护区和保护野猪的宣传资料,你现在就找人把它们贴到家家户户墙上,还有标语,一家都不能少,你看安排谁去。陈响马说,等吃完饭让福前去吧。多副镇长说,事情完了我们就回去,不在这吃了。陈响马嘴角抖了下,说,啥话,这都晌午了,让你们饿着肚子回家,让人家戳我的脊梁骨呢。不过,咱这穷乡僻壤的,也没啥好吃东西,只能随便做点了。多副镇长说,随便点好。陈响马就回头问福前,宗娃是不是早上刚猎了一只兔子,你去要了来,我家还有一只山鸡,然后转过来对多副镇长说,晌午咱们就来个红烧野兔,清蒸山鸡,野猪腊肉炒蘑菇,咋样?多副镇长说,好,都是野味。陈响马说,可惜是腊肉,如果让打猎,我立马去给你弄一头,那肉才叫香呢!5陈响马从镇上回来,看见老伴站在自家的地前发呆,地里快成熟的苞谷大都趴在了地上,折断的,倒伏的,半熟的苞谷棒子滚得到处都是,仍挂在玉米秆子上的,也被野猪啃下了半拉,青色的苞谷壳外翻着,耷拉着脑袋,就像一个被强暴的女人。陈响马头就嗡了一下,这野猪也真成精了,知道他去镇上办事要隔一晚上,鬼子似的就悄悄摸来了。陈响马进到地里,巡视一下战场,顺手把被野猪踩倒的苞谷扶起来,把已经踩折的苞谷秆子清理出去。估摸一下,糟蹋的有一半多。陈响马把一根折断的苞谷秆子横在眼前,对着远处的一个地方,嘴里模拟着抠动扳机的声音,吧唧一声,枪响了,一头野猪应声倒地。几个在地里干活的村民围过来,陈大庆就说,主任,我让你围电网,你不围,这不,中了野猪的招了,你看我,电网一围,啥心都不用操,还怕它不来了,说实话,几天不吃野猪肉,嘴巴都淡得流清水。陈响马收起“枪”,看了看狼藉的庄稼,又看了看大庆,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掉链子,就说,你他妈少在我面前说风凉话。想了想又说,你那电网还是早些撤了,上次县上镇上来人宣传,不叫打野猪,不叫私设电网,你这让人家知道了,弄不好还要罚款进牢子。陈大庆说,球,不叫捕杀,把它们都养着,干啥,来糟践咱庄稼,哪世界的道理,管球它的!陈响马说,那可不行,昨儿在会上,领导专门讲了这事,就是不能杀,要建保护区,要把这些野猪养得胖胖的,让人们来看,市里领导都来了,说得严肃得很,晚上,咱也要开个群众会,把上面要求保护野猪的事再跟大家说说。考虑到晚上男劳力要到地看护庄稼,陈响马只得把会议提前,吃过中午饭就在大喇叭里说了,可到了三点人还没聚齐,陈响马就让福前一家一户去说。四点钟,人总算差不多了。陈响马清清嗓子,把镇上会议精神跟大家说了说。陈响马总结说,就是两件事,一个是保护野猪,县上来了大领导,说得很严肃,严肃到啥程度,陈响马指了指墙上用白灰刷出来的标语,就跟那上面说的一样,“打死野猪,血债血偿”,“打头野猪,罚款三千”,“私造枪支,坐牢一年”,这里面包括不让私设电网,下套子等,反正你把人家野猪弄死了就算违法。第二个事就是咱这旮旯要建立自然保护区,区内的人要搬迁,咱村也要搬,地方已经给咱找好了,那地方好,一马平川,连个石头蛋都没有,想栽个跟头都不行,除非死了,咱搬过去就不用整天爬高上低了,还有,房子都是人家给造好的,汽车都能开到屋里,大家回去准备准备,县上说,过完这个年就开始搬。话还没说完,村民就嚷嚷开了。张书臣说,这建啥保护区,这是野猪撵人走哩,他娘的,这野猪也太欺负人了,糟蹋咱庄稼不说,现在干脆要把咱们撵走,这算啥事,主任,你给说说。陈响马说,我说个球,是上面这样说的,你去找上面问去。七喜说,我就是要去问一问,我们这地方咋了,谁说是害地方,这青山绿水的,哪儿找去,再说,住习惯了,我还不想搬哩。陈响马说,人挪活,树挪死,或许这也是一个好事,在这,这野猪整天闹得人不得安生,到那边就不用和这些畜生打交道了,也不用害怕野猪爬家猪了。陈响马说着看了眼站在边上的王宗娃,王宗娃鼻子哼一声,嘴唇撅得能拴个老叫驴。晚上,陈响马思忖着还去不去地里看庄稼,以他的意思,那苞谷已经让野猪糟践得差不多了,干脆不管球它算了,可老伴不同意,说,不去看,剩下的也会让野猪拱了,到时候喝西北风去。陈响马想想也是,夹着铺盖卷上地了。十月的天气,不热也不冷,白亮亮的月亮挂在天上,照得地上银白银白的。露水很重,草地里的虫鸣也带着湿漉漉的味道。风吹过来,清凉,温润,带着青草和庄稼成熟的气息。陈响马站在地头,看看天,又看看地,还有面前的庄稼,这么好的地方咋能让给野猪呢,想着不久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忍不住唏嘘慨叹起来。晚上出来看庄稼的村里人很多,一会就聚过来几个人,王宗娃,张书臣,七喜,还有杨兰英,杨兰英的丈夫在外地打工,没有人看护庄稼,又不忍心看着到嘴的粮食被野猪白白糟蹋,就自己夹着铺盖进了地。为了防备野猪,还有人,杨兰英手边放着把菜刀,磨得明晃晃的,让人看着心里就一颤一颤的。张书臣看见了王宗娃,就说,你家“花花”真是吃流产药吃死的。王宗娃吸着烟,不吭声。张书臣说,你可真是,咋想起来给猪吃流产药,这猪又不是婆娘,说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坐在边上的杨兰英也笑起来。王宗娃看了眼陈响马,说,你问主任,还不是他给我出的主意。陈响马没好气地说,看看你那脑子,榆木疙瘩似的,一点弯都不拐,我还不是随便说了句,你就当了真,叫你上茅坑淹死你去不去。王宗娃叹口气说,我不也是没办法,想着“花花”给我下一窝野猪崽,我的头皮都发麻,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那样做了,没想到“花花”连命都搭上了,那个红毛畜生,我一定要它血债血偿。几个人呱嗒一阵,就说到了搬迁的事。王宗娃说,主任,莫不是真要搬迁?陈响马说,那还有假,县上镇上开了会都定下的,下午不跟你们说了,你们那耳根子是做夜壶用的。王宗娃说,总觉得不像真的。陈响马叹口气说,真要搬迁。王宗娃说,我不想搬,这地儿住习惯了,“金窝银窝舍不下穷窝”。陈响马说,那有啥办法,咱这要建保护区,不搬不行的。张书臣突然说,我咋觉得有些不对头。陈响马说,咋不对头!张书臣说,我前些天进山,见有些人在盖房子,跟豆腐块一样的小房子,我去制止他们,可人家跟我说,这里建狩猎区了,建房是县上镇上同意的,这狩猎区就是生态保护区吗,好像有些不对的!陈响马心里咯噔一下,他低着头,没有把自己也遇过打猎人的事说给大家听。陈响马两瓣脑仁打了半夜架,眼睛才闭上。懵懂之中,他看见成群的野猪从山上下来,有几千头,浩浩荡荡,跟支*队似的,把他们的村子给包围了,一头像是领头的红毛野猪站出来跟他们谈判,要村里人快点搬出去,把野猪林归还给它们。陈响马不同意,成群的野猪便鼓噪起来,大声的嚷嚷着,大意是要他们快点滚出去,如果不听劝告,它们就要实施强攻了,说着,那些野猪就把身子弓起来,身上的毛也竖起来,做出强攻的架势。陈响马吓出一身冷汗,一下子就醒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支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确实有声音,好像是从杨兰英那边发出的,声音凄厉,短促,陈响马一骨碌坐起来,倾身再听了听,确实是杨兰英的声音,尖利,带着恐怖的尖叫。陈响马抓起身边的钢叉就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想着是咋回事,是有男人摸门了,听那声音不像,是遇着大牲口了,想到这里,陈响马的头发嗖的就直起来了,这一带近来常发现狼、豹子、豺狗,莫不是遇上它们了。陈响马的手心出了汗,不到两分钟就赶了过去。可到了眼前,饶是见过些世面,也被面前的景象给吓坏了,只见十几头野猪围着杨兰英噢噢叫着,杨兰英手里举着火把,疯了似的挥舞着,围在身边的野猪不时后退,然后又逼上来,边上的包谷地里,则传来苞谷秆子被踩断的喀嚓喀嚓声,间或有头野猪从地里冲出来,奔向附近的地里。陈响马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回过头,看见张书臣和王宗娃他们也过来了,可他们也被面前的景象给吓坏了。陈响马说,还傻站个球,快去帮她啊,别让野猪把她给撕了。陈响马说着哦的一声冲过去,把钢叉朝最近的一头野猪叉去,在野猪的屁股上叉出一个窟窿,野猪尖叫一声跑开了。趁着野猪们犯愣的瞬间,几个人冲过去,把杨兰英拉出来,可没等他们离开,野猪又成扇型围过来。陈响马挥舞着手里的钢叉,嘴里骂着,这些扁毛畜生是要翻天了呢,不给它们点颜色看看还真把我们当病猫。说着把钢叉向一头野猪叉去,可这次叉到了野猪背上,钢叉打了个滑,落到一边。没有枪,野猪们似乎一点也不怕他们,越逼越近。陈响马说,快点火把。王宗娃这才想起掖在腰上的火把,点燃了,朝野猪的身上扫去,一头野猪的毛被烧着了,野猪嚎叫着跳到一边,但其它的野猪还在噢噢叫着往前逼。陈响马左右看看,忙说,进棚子,快进棚子。几个人架着杨兰英,边战边退,钻进了棚子。站在棚子里,几个人跟做梦一样相互看着,有些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可外边的野猪却在告诉他们不是在做梦。陈响马说,这些野猪是不是疯了,连人都攻击。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有些傻愣愣的,脑子似乎还没有转过来。陈响马有些急,说,傻站个球,快点火把,别让火把灭了。可王宗娃说,火把快烧完了。陈响马说,拆棚子,能燃着的,都点上。几个人急忙拽棚子的苞谷秆,燃着了,丢到棚子外,野猪看见火,稍稍退远一点,可火一着完,它们又围上来。咋办,这时候,几个人都有些害怕了,连陈响马也有些害怕了,他活这大半辈子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当猎人那阵,只知道这野猪看见自己没命地跑,只恨爹妈少给自己生两条腿,从没有见过它们敢围攻人,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山里的野猪竟然会这样多,比他想象的要多多了,就跟自己梦里梦到的差不多。看着七喜他们惊慌的眼神,陈响马也没了主意,他说,还有柴草没?七喜说,只剩下些木棍子了。陈响马看了看棚子,蒙在棚子上的柴草被拽光了,只剩下些木棍子在那支撑着,他们站在四壁露风的棚子里,就跟剥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一样。外面,那些野猪还不远不近地站着,敲锣打鼓地鼓噪着。地里,苞谷秆子被踩倒的声音不时传过来。他妈的,要是有杆猎枪多好,他保准一枪一个,杀它们个片甲不留,他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钢叉端起来,可又放下了。这野猪分明是不让咱们走呢,它们把咱困在这里,好让别的野猪吃庄稼,这些畜生简直是成了精了,张书臣说,我看过了,它们不断交换,轮流站岗。王宗娃说,比人都能了,再不收拾它们恐怕真要把咱们给撵走了。一边骂着,手在身上掏烟,却摸出一挂鞭炮。王宗娃看着鞭炮,笑了,这一慌张,咋把这东西给忘了,这东西对付野猪最有效,噼里啪啦,跟机关枪一样,说着,就把鞭炮点燃,朝野猪身上扔过去。野猪受了惊吓,这才退散开去。早上,几个起得早的村民看见糊得看不出人样的陈响马他们傻傻地坐在四面漏风的棚子里,还有面前乱七八糟的苞谷秆子,就有些奇怪,说,你们这是咋了?陈响马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说,咋了,差一点让野猪给吃了。村民们又看看其他几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样子,说,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这边呼天抢地的,还以为是做梦呢,原来是你们在这折腾呢。陈响马白了一眼说话的人,不是我们折腾,是野猪折腾。想了下又说,听到了你们也不来看看,等你们家明年种了苞谷,你也等着野猪来帮你家忙吧。村里人说,看把你们弄成这样,有多少头野猪。王宗娃把手在脸上抹了抹,多少,一百多头,把我们给包围了,差点都要了我们的命,这些野猪一定是疯了!6王宗娃来找陈响马,说要借他的枪,把陈响马吓一跳。陈响马正在跟镇长汇报工作,王宗娃旁若无人地走进来,说,主任,你出来,我找你说个事。陈响马看了看镇长,又看了看王宗娃,王宗娃执拗地站着,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只好跟着王宗娃走到外面。王宗娃说,我看见那头红毛野猪了。陈响马哦了一声。王宗娃说,早上我起来,看见它站在我家后面的土梁上,对着猪圈叫,它以为“花花”还在呢。我说过我要打死它,为“花花”报仇。陈响马还是有些不明白王宗娃为啥来找他,就说,那你去打呀,打死它给“花花”报仇。王宗娃说,主任,我想跟你借枪。陈响马差一点没从地上蹦起来,四下里看了看,说,你说啥,借枪,我哪儿有枪,枪都交人家公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宗娃说,我知道你家有杆猎枪,你祖上传下来的,你上缴的只是一杆土枪,我知道。陈响马看着王宗娃,目光有些狐疑和冷漠。王宗娃说,主任,你放心,我借枪只是为了打那头野猪,这野猪把咱村折腾惨了,把我也折腾惨了,再不教训它们真要把我们撕吃了。你不知道,那晚过来,杨兰英就不正常了,看见猪就大惊小叫,把七喜家刚下的一窝小猪崽都给砍死了,这都是野猪惹的祸。可没有枪,我只能看着它从我眼皮子底下跑掉。陈响马说,宗娃,你这是在把我往悬崖上逼呢。王宗娃拍了拍胸脯,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你家有猎枪的事说给别人的,十来年我没跟别人说,以后我也不会给别人说。陈响马说,可你拿着枪明火执仗地去打野猪,村里人哪个不长眼睛,传到派出所那儿,还会有个好。王宗娃说,主任,我都想好了,一旦让人家知道,就说那杆猎枪是我的,我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千元钱,枪让人家收了,我就赔你一千元钱,我知道你那杆猎枪可能不只值一千元钱,可我能拿出的就这点钱了。陈响马顿了顿,说,你一定要借枪?!王宗娃说,我一定要借,我一定要打死那头红毛野猪,我恨死它了!陈响马把一束狗尾草咬碎,吐出一嘴绿汁,然后说,那你晚上到我家来。陈响马恹恹回到屋里,镇长一脸的不高兴。啥事都去恁长时间,那人是谁,没一点礼貌,没看咱们正在说事吗?陈响马说,他就是我给你说过的王宗娃,他家的老母猪让野猪给骑了,后来猪也死了,他就来找村里,让村里赔他损失,麻缠得不得了。镇长秘书说,这些野猪也过分了点,竟然跑来和家猪搞关系,真是得管管了。镇长看了眼秘书,秘书不说话了。陈响马接着秘书的话说,可不是,村民都气得不得了,你们不知道这野猪多猖狂,上个星期,从山上下来一百多头野猪,把我们给围住了,那样子就跟要吃人似的,庄稼就更不用说,几乎被它们糟蹋光了,人看护着都不行。镇长的眼里闪了亮,说,真有那么多!陈响马说,当然是真的,这野猪跟老鼠似的,一窝能生十几个,你想想,一年这山上要生多少小野猪,还不跟老鼠一样,泛滥了,真是该给它们剔剔苗了。这人都搞计划生育,野猪也得跟它们搞搞计划生育。镇长摆摆手,说,以后不要再跟我提打野猪的事,现在说的是保护野猪,不但不能打,还要把他们养得胖胖的。至于村民的反映,以后也不要说了,村子马上就要搬迁,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新农村建设的受益者。说到这里,镇长看着陈响马,这些天村民的工作做得咋样?陈响马说,村民都不愿意搬,说住习惯了,不想搬。镇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说,不想搬,你这工作是咋做的,这么好的事村民咋能不想搬呢,一定是你们的工作没有做到位,没把道理跟大家讲清楚。陈响马想到那个一直郁积在心头的疑问,就说,村民们有些反映,说搬家不是为了让他们住上好地方,也不是为了建生态保护区,是要建狩猎区,建这狩猎区,也不是县里建的,是广州那边的一个叫猎杀公司来……话还没说完,镇长就拍了桌子。你听谁说的,是谁在造谣。陈响马说,大家都这样说。吴镇长嚯地站起来,说,这些话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生事,这是市县定下的项目,是建立生态保护区,是保护野生动物,让你们搬,是为你们好,非要住在这兔子都不愿待的地方。陈响马忙说,镇长你这下可说错了,这里兔子多得很,兔子最喜欢住这里了。吴镇长看着陈响马,嘴角难看地咧了下,说,不管咋说,一定要搬,时间就在那放着,村民的工作还由你们村委来做,到时候出了问题你陈响马提头来见。镇长说完,中午饭也没吃,坐车走了。提个野猪头来见呢!陈响马看着镇长的车在山路上消失,咕哝着说。7王宗娃在枪里装了霰弹,带了口粮,弯刀,上了牛尾山。对这一带的地形王宗娃很熟悉,以前跟着陈响马打猎,沟沟壑壑都跑遍了。即使不让打猎后,偷闲时也上牛尾山下个套子,布个陷阱逮个兔子野鸡啥的,打打牙祭。上了山,王宗娃就直奔牛尾山后的十二道沟。十二道沟地处牛尾山阴坡,地处偏僻,沟大林深,人迹罕至,根本就没有一条正路,相互交错的十二道沟把这里弄得如同一个迷宫,外面进来的人,不找当地人做向导,很难出去。位置的偏僻,使这一带成了很多野生动物的乐园,一些平时很少见的动物在这里也能看到,像豹子,狼,獐子,獾子等,至于野猪,野羊几乎就是成群结队在林子里出没。王宗娃想,那头成了精的红毛野猪一定就藏在十二道沟里。王宗娃披荆斩棘,艰难行进。算了算,这深山里面恐怕也有四五年没有进来了,那些枸树,榛树,柏树犬牙交错,错落有致。地表,喜欢顺地爬的藤蔓植物把手脚尽情舒展开来,藤蔓植物的下面,风铃草和羽衣草开着一朵朵粉红色、紫色的小花。茅草、锯齿草的叶片像一把把柳叶刀,把王宗娃裸露的皮肤挂得一道一道的。还有野山枣树,山里果树,仿佛好客的主人似的,牵着人的衣襟不让走。山沟里的草很密,很厚,不时有兔子从脚下跳出来,吓人一跳,使人觉得是不是踩着它们了。它们跳开后,并不走远,而是站在前面不远的某个地方,两只红红的眼睛盯着你看。王宗娃晃了晃手里的猎枪,可它们似乎对那种叫猎枪的东西已经不认识了,只是眨了眨眼睛,直到人走近,它们才蹦跳着,没入草丛里。路上还遇到一只獾子,它们几乎是一样的表情。在小河湾的地方,还遇到一只獐子在水边喝水,离得那样近,他端起猎枪,可想了想,还是把枪放下了。已经过了六道沟,可除了见到几只小野猪外,几乎没有见到大野猪的影子。王宗娃有些累,毕竟有些年没有爬山了,他坐在岩石上,揉搓发困发麻的脚腕。解开衣扣,让山风把身子吹清凉些。大山歇息了似的沉静,空气中弥漫着野果成熟的清香。已近中午,如果再往里面走,晚上肯定赶不回来的,他就只能在山上过夜。犹豫了一阵,他决定还是继续往前走。在枫垭口,他发现了一个窝,里面有一窝野猪崽,数了数,竟然有十五个小野猪,还不到一个月大,可已经有野猪的凶狠和蛮劲了。王宗娃拨拉它们时甚至被一只野猪崽咬了一下。他抓起小野猪,就想摔到地上,把他们一个个摔成肉饼,看它们以后长大了还咋害人。可他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离开了窝,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架好枪,等待老野猪回来。半个小时后,草丛里一阵响,一头野猪出现在面前。王宗娃有些失望,不是那头红毛野猪。野猪的到来,引起窝里小野猪的一阵骚动,小猪崽们从窝里爬出来,向大野猪跑去,跑得东倒西歪。王宗娃把枪口又瞄了瞄,野猪就在他的准星中央,他相信只要他一扣扳机,那头野猪就会立刻毙命。可他还是放弃了,他对自己说,我找的是那头红毛野猪,这个不是红毛野猪,再说,它还有一窝崽呢,如果老野猪死了,那些小野猪肯定活不成了。山里人打猎有个规矩,不打怀孕的野物,不打带崽的野物,虽然自己现在不算一个真正的猎人了,可这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他不能做造孽的事。王宗娃离开枫垭口,又走了大半天,也没有见到红毛野猪的影子,野猪也没有遇到几个,更不用说那天晚上成群结队的野猪群了,野猪都到哪里去了?他想是不是自己的思路出了问题,这样一想,脑子仿佛开了一条缝,是啊,现在快到秋收季节,野猪们都急着找食呢,它们咋还会待在这深山里呢,它们肯定从深山里跑出来,就藏在离庄稼地不远的地方,昼伏夜出,等晚上一到,它们就会跟强盗一样,成群结队出来掠食庄稼,肯定是这样的。王宗娃吃了点干粮,沿着来路往回走,专往山脚下有苞谷地和红薯地的林子里钻,这一下还真对了,他开始看到三三两两的野猪在林子里游荡。他尽量避开它们,这些野猪不是好惹的,惹毛了会和人拼命,他只有一杆猎枪,再说,他要找的是红毛野猪,是那头害得“花花”死于非命的红毛野猪。到了下午五点多,王宗娃有些走不动了,他靠在一块岩石上,喝了点水,山风吹过来,带着丝丝凉意。树林中,山鹊子不时翘起长长的尾巴,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着,仿佛是催眠曲。他把头靠在石头上,想少眯一会,可眼睛一闭上,竟然睡了过去。他是被一阵浓重的咻咻声惊醒的,他一下子醒过来,抓起靠在怀里的猎枪,目光往前面望去,只见一块高起的岩石上,一头野猪站在上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错,就是那头红毛野猪,王宗娃的心一阵慌,手也有些哆嗦,连枪也拿不稳了。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迎着红毛野猪,野猪也看着他,目光里似乎有些挑衅的味道。王宗娃骂了句,这个扁毛畜生,还敢笑话我,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他稳下心神,把枪端起来,可前面已经不见野猪的影子。王宗娃放下枪,往那边看了看,岩石上空空的,红毛野猪已经走掉了。王宗娃收起猎枪,他知道,今天他们已经接上招了,他从那头野猪的眼里看出来,它一定知道他是在专门找它了。他们之间的战争才刚刚开始。8早上起来,陈响马的左眼就咚咚跳个不停,他的心里正自忐忑着,西边福禄家传来一阵阵哭声,村里人都闹哄哄往福禄家涌去。陈响马拉着七喜,说,咋了,出啥事了?七喜说,不得了,出大事了,福禄家的小孩石蛋子死了。陈响马的心里一震,忙问,咋死了?七喜说,咋死了,让电野猪的电网给电死了。陈响马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事儿就出在陈大庆的电网上。原来,早上福禄两口子等石蛋子放早学回来吃饭,左等不见影,右等不见影,两口子就着了急。问别的孩子,都说没见到。也有的孩子说,回来走着走着就没影了。福禄两口子就沿着孩子们上学的路往前找,一直找到学校,也没见孩子的影子。福禄又去问村里的孩子,张书臣的孙女丫蛋说,我们回来时看见石蛋沿着村边的那条小道往北去了,也不知道他是去干啥的,我还喊过他几声呢。问是哪条道。丫蛋说,就是往大庆叔那片地的路上去的。福禄两口子的心抖了下,急忙往陈大庆家的苞谷地跑去。到了那里,人一下子就瘫了,石蛋就躺在铁丝网下面,胳膊焦黑。铁丝网上挂了一只兔子,在风中荡来荡去。陈大庆也来了,眼睛还肿着,一定是昨天晚上打牌熬的,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孩子,也傻眼了。福禄就这一个儿子,福禄媳妇春粉都哭晕过去了,捶胸跺足的,扑到陈大庆的身上,连抓带挠,要陈大庆赔她的孩子。陈大庆跟个傻子一样,任凭春粉撕扯他,连动都没动。围在边上的村民开始埋怨陈大庆,不该只顾玩牌,早上连电闸也不关,然后又埋怨到野猪身上,都是这些该死的野猪,折腾得人不得安生,现在连人命都闹出来了。这一切都是野猪的错,如果没有这些野猪,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了。陈响马没有立即到现场去,也没有让人劝开福禄夫妇。出这样的大事,不让他们哭,不让他们闹,不让他们发泄是不行的。陈响马解决这样的问题,有自己独特的办法,他提前把福前找来,福前是福禄的哥哥,福禄啥事都听他哥哥的,他得让福前帮他把阵脚稳住。福前进来时,眼窝里也汪着一窝泪。两个人蹲在门前的土坎上,陈响马说,出了这事,你看咋办?福前带着哭腔说,咋办,一命偿一命,告他让龟儿子偿命。陈响马递给福前一只烟,说,这你可得想清楚了,这事至多是个过失罪,根本说不到一命偿一命,就是坐几年牢。福前说,那就让他坐牢。陈响马说,他坐牢你们能得着个啥,都是一个村子的,平时你们和大庆家关系也不错,出这事也是偶然,还不都是为了对付野猪。现在孩子已经没了,你即使让他坐牢能起个啥作用!福前吸了口烟,说,那孩子就这样白死了!陈响马说,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有个想法,你看合适不,让大庆赔钱给你弟弟,不管咋说,赔点钱总算自己落下,如果告了官,大庆去坐了牢,这俗话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福禄家连一分钱也得不着,大庆去坐了牢,这几年后还是要回来的,还是要做邻居的,还是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到时都弄得心里跟揣个酸菜疙瘩似的,都难受呢!当然,陈响马跟福前这样说,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可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如果告了官,野猪林围捕野猪的事让上面知道了,而且因此死了人,镇上县上一定会来追究村委责任的。陈响马并不在乎他的这个主任官帽,他只是不想招惹麻烦,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福前低头不说话,目光盯着面前的几只小蚂蚁,手里的小木棍把蚂蚁拨过来拨过去,蚂蚁们惊慌失措,择路而逃,但就是逃不出棍子划定的范围。陈响马继续说,这归根到底都是让野猪给闹的,这设电网下套子谁家都干过,去年福禄设下的套子还不把人家七喜的脚给夹住了,差点把脚踝给弄断了。那事人家七喜就处理得好,只是让福禄出了点医药费,象征性赔几个小钱。我在想,等这个事过后,咱们村委得议一议,这套子,电网不能再设了,隐患太大。福前却说,那野猪咋办,庄稼咋办,那不等于把庄稼送给野猪吃呢。陈响马闷了一会,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说实在的,这些年我还没有遇到过这么麻烦的事呢!福前站起身,陈响马目光迎着福前,说,我刚才说的你是咋想的。福前说,我回去跟福禄说。陈响马说,那好,大庆这边由我去说,不过,你们放心,一定要让这小子多出点血,叫他赔个倾家荡产,看他以后还来赌不!事情还算顺利。福禄夫妇同意陈大庆赔他们十万元钱,开始,陈大庆还不愿意出那么多钱,只愿出五万。陈响马不跟他纠缠,只是说,一边是十万元钱,一边是坐牢,你自己想,想好了来找我,明天早上前没信,福禄家就去派出所报案。陈大庆想了一个晚上,同意了赔偿数额。陈响马嘘出一口气,总算顺利解决了。陈响马按照自己的想法召集了村委和几个小组长,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跟他们商量禁止私设电网和下套子的事。可一开始,大家的想法就跟那天福前的说法一样,这不让设电网,下套子,那野猪还不翻了天,这庄稼干脆送给它们吃得了,人喝西北风去。陈响马搔搔头皮,说,这已经出了一起事,再出事咋办。张书臣说,这都怪陈大庆他自己,早上把电闸合了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他一坐到赌桌上就跟迷了似的,不出这事才怪呢。陈响马说,那也不一定,前些天还听车村出这样一个事,一个在外打工的村民回家,想走稍近路,从一块地里穿过时,被电死了。张书臣不说话了。陈响马接着说,这人带腿的,晚上出来找个牲畜,或者查看庄稼,都容易出危险,最根本的办法就是不能再私设电网了。再说,这事让上面知道,可不得了。张书臣说,那庄稼咋办,你有啥好办法,我们就把电网撤了。陈响马老实说,我暂时也没有办法,给上面打过报告,可人家一直不管。张书臣说,要不咱们再试一试,干脆来个全村人联名上书,全村人都在请愿书上签字,然后到县里去,这样能把动静闹大些,或许就把问题解决了。坐在一边的福前说,我看恐怕悬,人家在动员咱们搬迁,还要保护野猪,咱们想让人家打野猪,这都合不到一个拍子上,人家会愿意。张书臣说,谁搬,我是不搬,恐怕村里大多数都不会搬,不搬,就还要解决野猪的事,咱顺便把村里人不想搬迁的事也写上去,让他们知道。陈响马忙说,搬迁的事就先不说了,至于说请愿书的事,就按你说的办,反正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我这次去找县长,看他们能不能给个说法。陈响马把联名上书的事交给张书臣去办。张书臣过去是民办教师,后来民办教师清退,就回家种地了。张书臣写好请愿书,挨家挨户让村民都签了字,字是红笔写的,密密麻麻,红刷刷的,一片血一样,很吸引人的眼球。全部弄好后,陈响马带着联名上书的材料去了县上,直接把请愿书给了县长。三天后,镇上来电话通知陈响马到镇上开会,陈响马心里有些忐忑,是不是请愿书起作用了,就硬着头皮去了镇上。到了镇上,却没见一个村主任,问秘书,秘书说,没听说开会呀。陈响马就有些发毛,秘书看了看陈响马,突然说,吴镇长正找你呢,你去镇长办公室吧。陈响马进了镇长办公室,吴镇长坐在老板椅上,屁股都没抬,陈响马感觉气氛不对,就没话找话说,不是开会吗。吴镇长看了他一眼,说,开会,今天就给你一个人开会。陈响马脸上堆着笑,想以笑容来化解镇长的怒气。可吴镇长只是冷冷看着他,突然从抽屉里拽出一沓子纸片扔到陈响马面前,正是他们的请愿书。镇长指着请愿书说,你竟然把状告到县里了,你陈响马的能耐是越来越大了。陈响马看着可怜巴巴躺在地上的纸片,说,我们不是告状,我们只是在反映问题。吴镇长说,这镇上都盛不下你了,非要到县上,显着你能耐是不。陈响马哭丧着脸说,镇上我们反映过多少次了,可谁给我们解决。镇长撇了撇嘴,你以为反映到县上,县上就能给你解决吗,我都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你们村子要搬迁,整体外迁,为啥外迁,就是要建立野生动物保护区,保护谁,当然是保护野猪,还有其它野生动物,可你们却要让县里帮你们打野猪,你们这脑子是不是进水了,短路了,这车咋尽往岔道上开呢,今天我就犯个错,让你看看县领导是咋批的。陈响马捡起请愿书,只见眉头上写了一行字:“野猪林村要搬迁,不再考虑捕猎野猪一事,请当地乡镇做好搬迁移民的思想工作,争取早日搬迁。”陈响马放下请愿书说,村民们都不愿意搬迁,才写这封请愿书的。镇长抬起头,不愿搬,为啥不愿搬,这么好的事为啥不愿搬迁,一定是你们的工作没有做好。今儿我也给你丢句见底的话,这次搬迁事关大局,是县上统一组织的,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陈响马说,村民们也不懂得啥大局,他们没有考虑过搬迁的事,他们说自个住得好好的,如果把野猪打跑就更好了,他们考虑的是打野猪的事。镇长厉声说,不要再跟我提打野猪的事,这野猪坚决不能打,打完了还建啥保护区,保护你们了。陈响马听着这话有些生气,我们就是没有野猪有福气,野猪有生存权,我们就没有生存权了,如果没有人管,村民们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说完,把请愿书往兜里一塞,气呼呼离开了,后面秘书喊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9王宗娃最终把那头红毛野猪打死了。他把红毛野猪扛回村里时,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头发蓬乱,灰土和树叶挂满全身,村里人都认不出他的样子了。王宗娃是在出门一个星期后才回来的。那的确是一头老得成了精的狡猾的野猪,王宗娃利用两天时间寻找它的踪迹,一天时间寻找它的活动规律,三天时间和它周旋,最后一天,才打了一个伏击,把它干掉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搁在以前,王宗娃家的野物恐怕要把院子堆满了。第一次接触后,王宗娃已经意识到,他的这个对头不是一头简单的野猪,他为第二次出行做好了充分准备,准备了一个星期的干粮和水,又向陈响马多要了些子弹。还从以前的猎具中翻出一把生锈的猎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锋利,然后插在绑腿上,这才上了路。临走时,王宗娃对陈响马说,不打死那头狗日的野猪,我就住山上不回来了。王宗娃按照上次的经验调整了策略,不再往深山里跑,专拣有庄稼的地方走。他认准一个理,这个季节是庄稼成熟的季节,野猪是不会待在窝里睡大觉的。王宗娃在上次遇到野猪的地方转了一天,也没有见到野猪的影子,但他并没有离开,知觉告诉他,那头红毛野猪就在附近,说不定就在不远的一处草丛里观察他呢,想到这里,王宗娃尽量把身子隐起来,在草丛里穿行。第二天下午,他终于发现了那头红毛野猪,它领着一群野猪正往另一个地方迁移,大概有三十多头,浩浩荡荡,王宗娃搭眼往那边看,那里有一大块苞谷地和红薯地,看来它们已锁定了新的目标,准备发动新的袭击。王宗娃的到来,似乎引起红毛野猪的警觉,它脱离它的队伍,往山里跑去,几只跟在它后面的小野猪,也被它无情哄走了。王宗娃潜伏在草丛里,观察着野猪的举动,只觉得心惊,它一定是察觉了。王宗娃跟在红毛野猪的后面,几次举枪瞄准,但野猪始终在树林和岩石间穿行,大半个身子被遮住,影响了射击角度的选择。王宗娃只能跟在它的后面,在山林间穿行,这一跑就跑了两天,愣是连放枪的机会都没有找到。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第三天晚上,王宗娃跟到一个他曾经蹲守过的地方时,才恍然大悟,这个畜生领着他在山旮旯里兜圈圈呢,它始终没有远离它的队伍,就在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活动。王宗娃再仔细查看,又发现几处自己蹲守过的痕迹。这个王八蛋,它是想把我拖垮呢。王宗娃骂了几句,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肯定是不能再跟着它兜圈子了,再跑下去自己真要垮了,这几天他已经感觉身体有些吃不消,自己只有两条腿,咋能跑过野猪的四条腿呢,野猪就是在跟他打游击战、消耗战呢。他要改变策略,他跟着红毛野猪又转了两圈,在每个经过的地方做上记号,渐渐地,野猪的行踪路线已在王宗娃的脑子里成型了。王八蛋,你再能也还是一个畜生,还能能过人去,你就等着死吧!王宗娃不再跟着野猪瞎跑了,他好好歇了半天,养足了精神,然后在一个早已观察好的野猪必经之地隐蔽下来。这个地方,往下可以看到成群的野猪在山坡上嬉戏,往前,是一道相对光秃的山坡,野猪过来时,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确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王宗娃稍眯了一会,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树阴下的草丛里溽热难耐。一只野鸡在前面草丛里探头张望,被蟋蟀的叫声惊动了,呼啦一声飞起来,一头扎到另一处草丛里,不见了踪影。那头红毛野猪终于出现了,它看上去很轻松,它一定认为把跟踪自己的那个人拖垮了,拖没影了。它甚至眦起长长的嘴唇,狼似的,对着天空嚎叫几声,把身子在一棵老树上用劲蹭,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往这边的空地走来。走到山坡的中间,它突然站住了,鼻子警觉地抽动着,四下里嗅,就在它抽身想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时,枪响了,野猪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重重跌坐在地上。它努力支起前腿,想站起来,但身子只是动了动,重新歪倒在地。子弹是从野猪的眉心洞穿而过的,王宗娃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些庆幸,这么多年没有打猎了,手艺还没有拉下,如果刚才一击不中,那就麻烦了,野猪的性子烈,它一定会冲上来和自己拼命的,那时候,真正倒下的说不定是谁了。王宗娃决定把野猪扛回去,他要让它在村人面前为自己的罪行赎罪。野猪足有一百斤,扛了半里地他已累得喘不上来气。他砍了些树枝,用藤条缠了,做成一个简单的爬犁,把野猪放在上面,下山时拉着走,省了不少力气。上坡的时候,就弃了爬犁,把野猪扛在肩上,野猪的脑袋在他的头边摆来摆去,仿佛是在向他抗议。王宗娃说,抗议你娘那个脚,你们这些王八蛋害得老子不得安生,还把我家“花花”害死了,你还冤屈呢。野猪不说话,继续把它头上的血蹭到王宗娃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王宗娃嘴里骂骂咧咧的,妈那个脚,死了还要溅老子一身血污,真是成了精了。过一片枸树林,王宗娃遇到两个人,两人被眼前突然出现满身血污的东西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野猪跳在人身上撕咬呢,扭头就跑。跑过几步路,再回过头,才看清是一个人扛了一头死野猪,才站下来,围着王宗娃左看右看,惊奇得不得了,说,这是你打的啊!王宗娃点头。那人手里拿着一杆猎枪,不住摆弄着,说,我们咋就打不着呢,不光打不着,连野猪的影子都见不着。王宗娃看着他们,他们都是一身猎装,身边还带着一只狗,一看就是猎犬。王宗娃就问他们是干啥的。那人说,打猎呀,可我们晃悠了半天连个野鸡也没打着,真是扫兴,看来这一趟算是白来了。王宗娃说,这里是禁猎的,谁让你们在这里打猎。一个人说,我们打猎当然是合法的,我们有持枪证,枪还是你们配发的。王宗娃愣了愣说,我们给发的,我们啥时候给你们发过枪。另一个人补充说,你们这里公司配发的,让我们专门进来打猎,可我们连个鸡毛也没打着。王宗娃还想再问,那人却说,不如你把这头野猪卖给我们吧,一千块钱,咋样,反正你们私自打猎是违法的,上面知道了还要罚你们呢。王宗娃看了看那人,又看了看横躺在地上的野猪,坚决说,我不卖,这是我家的仇人,我要把它带回去,给“花花”当祭品,它把我家“花花”都害死了。那人说,野猪把人都咬死了!王宗娃说,不是,就把红毛野猪欺负“花花”乃至“花花”死的事说了一遍,听得两人哈哈大笑,连说,该杀,该杀,这野猪也真它妈的操蛋,那我们就不夺你所恨了。说着,两个人就要起身。王宗娃还有些疑问在心里,就说,为啥行你们在这里打猎,就不允许我们打。两人回头看他一眼,说,我们是出过钱的啊!王宗娃回到村上,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来。村里人都过来看热闹,陈响马也过来了。王宗娃说,主任,我终于把这个畜生给打死了。陈响马四下里看了看,说,打死了!王宗娃说,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整整跟了它一个星期,差点把我累趴下,可我终于还是把它打死了,给“花花”报仇了,王宗娃说着眼泪似乎要流下来。陈响马说,打死就打死了,还要明目张胆放到这让人参观,传到县上镇上,人家还不来拘了你,你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啊!王宗娃说,犯个球法,野猪害人就不犯法。陈响马说,你还是快点把那东西弄走,不要放在这里跟展览似的。王宗娃站起身,可他突然回过头,说,路上我碰见两个打猎的,他们说他们打猎是允许的,那咱们咋就不允许打猎呢?陈响马看看王宗娃,说,我也遇见过,可我也不知道是咋个回事!10到了十月底,秋已基本上收完了,但对于村里来说,其实秋早已收完了,让野猪给他们收了。忙了大半年,收回来的只是野猪糟蹋剩下的半拉苞谷棒子,还有被糟践得乱七八糟的苞谷秆子。陈响马一边在地里搜索野猪吃剩下的苞谷棒,一边考虑着野猪的事,眉头都皱成了疙瘩。让陈响马闹心的,不仅是野猪糟践庄稼的事,是他刚听到的一个消息,消息是从临村旧县村听来的。两个村子挨得近,那天,陈响马去镇上路过旧县村,看见旧县村的村主任吕大荣正在地里拾掇庄稼,都是熟人,就坐下来吸了几只烟,说了些话,就说到了移民搬迁的事。旧县村这次也列入搬迁之列。陈响马就说,这建设新农村也不是这样一个建法,那边拾掇得再好,村民们心里不乐意,还不是瞎胡闹。吕大荣说,球,建设新农村,他们日哄鬼的。陈响马看着吕大荣。吕大荣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陈响马说,啥真呀假呀,我真不知道你说的啥意思。吕大荣说,镇上说的整体搬迁建设新农村是假,建生态保护区也是假,建狩猎区是真,而且是外地人来建的狩猎区,这建设新农村,还有生态保护区,瞧他们找的这借口。陈响马闷了一阵子,说,还有谁知道?吕大荣说,谁不知道,外边都传疯了,都说县里缺德,把野猪当挡箭牌,目的就是把人撵走,把这里变成一个无人居住区,让野牲口生长,然后让外边有钱闲人进来打猎。当然,打猎是要收费的,我听人说打一头野猪要收三千元钱呢。县上镇上就是看中这棵摇钱树了,听说狩猎区办事处的牌子都挂起来了,在车村。陈响马镇上也不去了,直接去了车村,果然看到一个写着保护区办事处的牌子,后面的大片空场上,树木被放倒,建筑材料正源源不断地运进。陈响马看着正指手画脚指挥的人,竟然是多副镇长。陈响马意识到,恐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了。回到村里,陈响马找几个村干部商量咋办。张书臣说,这事我也听人家说了,可当时也拿捏不准,看来是真的了,如果是因为这个搬家,我肯定不会搬。福前也说,他们这样弄是有点缺德,不但让野猪吃庄稼,最后干脆让野猪把咱给撵走了,这算啥球事,咱在这少说也住一百年了,人老几辈子了,石头蛋子都要捂出感情了。陈响马说,上面是有些不讲道理,可现在是人家说了算,镇上动员会都开过了,过了这个年就要搬。张书臣有些赌气地说,就是死也不搬。陈响马说,现在不说那些气话,大家想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大家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想出应对办法。他们没有想出办法,可上面的人已经来了,是县上来搞实物登记的,就是把村民带不走的房间、树木等进行登记作价,然后由县里给予一定的补偿,带队的是多副镇长。陈响马事先早知道了,心里堵得慌,扭了个圈,不见这些人。由于村民不配合,普查和实物登记没有弄成,镇上让陈响马到镇里开会,陈响马知道这会的内容,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回来时,脸色灰灰的,福前迎上去,看着陈响马的脸色,说,挨批了?陈响马说,他批我个球,我不干了,我看他还咋批!福前忙说,这话可不能乱说。陈响马说,是真的,他们不让我干了,说我工作配合不好,马上就要下来重新选主任,晚上你把几个村干部找来,开最后一个会,把镇上领导的精神跟大家说一下,你们心里也有个底。晚上,几个村干部按时到陈响马家里。陈响马说,今儿给大家开最后一个会,我这届村主任任期就结束了,这是一个事儿。还有一个事儿就是,就是坚决不能打野猪,要抓紧组织搬迁工作,看来这个工作得由下一任村主任接手了。张书臣第一个说,主任你不能下,现在是紧要关头,你这一下,村民们没了主心骨,咋办?福前也说,就咱村这个球样子,除了你谁还能干主任,他们不让你干,那他们自己来干好了。张书臣接着说,现在关键是搬迁,大家都不愿意搬,我们得想个办法,这事我也咨询过,县里这样搞是不符合国家*策的,他们不是说为了新农村建设吗,可新农村建设不能违背百姓意愿,更何况他们打着新农村建设的幌子让咱们搬迁,我还听人说他们建狩猎区省里根本就没有批准呢,他们是在违规搞建设。现在关键是咱们村子里人要拧成一股绳,得有人领着,你这不干就成一盘散沙了,人家想捏个啥就是个啥了。陈响马想了一阵,说,在新主任接手前,我还是村主任,现在问题是大家不想搬,可得想出个办法,咱不能搞对抗,咱得想个实用的办法,你们想想看,有啥好办法能阻止他们。几个人闷了大半晚上,屋子里烟雾缭绕的,快到天亮了,也没有想出个好办法来。陈响马把手里的烟蒂一扔,说,我倒有个办法,咱们就从野猪身上开刀吧!11野猪林成立了一个捕猎队,队长就是陈响马。陈响马的办法是,他们不是要建狩猎区吗,不是想把野猪留给外面的人打来赚钱吗,我们干脆把野猪给打了,如果没有野猪打,狩猎区就建立不起来了,野猪林村就不用搬迁了。捕猎队要对付的是成群的野猪,没有枪不行,陈响马说,弄几杆土枪吧。福前忧虑地说,私造枪支是违法的。陈响马说,我知道,可没有枪,咱们咋去打野猪。几个人看着陈响马,都没有动身。陈响马看了看他们,说,你们就放心回去准备吧,出了事我负责,三天后出发。可还没等到捕猎队出发,镇上派出所突然来了人,先是在陈响马他们几个人家里搜了一通,除了搜出几根钢管外,也没找出有价值的东西。最后,人都集中到王宗娃家里,翻箱倒柜,翻出了一杆猎枪,还有一坛子野猪肉,派出所的人问王宗娃,是不是打了野猪。王宗娃理直气壮地说,我是打了野猪,那头红毛野猪,我追了它一个星期才把它打死的。派出所的人又问,你知不知道野猪不能打。王宗娃说,它吃我的庄稼,我为啥不能打。派出所的人又问,这猎枪是你的。王宗娃看了眼人群外的陈响马,点头说是的。派出所的人说,你知不知道私藏枪支是违法的。王宗娃说,知道,可是我没有枪,我咋打野猪,我又没有长四条腿。派出所的人不再问话,给王宗娃带上手铐,推到车上,拉走了。县上和镇上来的领导没有立即走,开了一个现场会,林业局局长和公安局长说了私捕私猎的事,对野猪林的私捕之风进行了严厉批评和警告,奉劝大家不要以身试法,今天王宗娃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又说,有些村干部思想觉悟不高,把自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试图和*府作对,奉劝这些人不要再执迷不悟,否则等待他的将是法律最严肃的惩罚。陈响马知道,他们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会议结束后,吴镇长找陈响马谈话。吴镇长说,陈响马你究竟想干啥?陈响马翻翻眼珠子,说,我能干啥,我干庄稼,可现在连庄稼都干不成了。镇长说,你不要跟我打哑谜,你说你这些天都在搞啥?陈响马说,我这啥都不是了,我还能搞点啥。镇长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不想说,是不是,我听说你要成立一个啥队,要打野猪,是不有这回事。陈响马摇头。镇长说,陈响马,你可不要乱来,这野猪是国家保护动物,要建立自然保护区,你把野猪都打光了,还保护个球!陈响马突然说,不对吧,是建狩猎区吧,要把野猪养得胖胖的,让外面的人来打。又是说建设新农村,又是说建设保护区,忽悠老百姓。镇长说,你不要听社会上乱说,你是个老共产*员,要有*治觉悟,不要弄得跟个农民似的。陈响马说,我不就是一个农民吗,可我现在连农民都当不成了,成流民了。镇长一下子站起来,说,陈响马,这里面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不管建啥子,都是上面的决定,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我们能做的,就是无条件服从,知道不!陈响马也站起来,看着镇长说,我知道改变不了,可这危害群众利益的事我还真想改一改!看来,野猪林要成立捕猎队的事传出去了,王宗娃今天被抓主要是冲着他们来的。接下来咋办?晚上,几个人聚在陈响马家里商量对策。陈响马最后站起来,说,那就这样办吧!12三天后的一个清晨,一支队伍出发了。半个月里,野猪林附近的山坡沟壑间传来噼啪的枪声,一头头野猪被抬下来,堆成了小山。陈响马看着越来越高的野猪尸体,让七喜去通知捕猎队下山。七喜说,不打了!陈响马说,差不多了,我大致算过了,现在剩下的数目,这座山是能够养活它们的,它们不用下山就可以生存下去的。半个月后的一个中午,陈响马自缚了双手,在福前的陪同下,嘴里哼着林冲在《野猪林》的唱段,“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底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派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往镇上走去。原载《北京文学》(全文完)

罗尔豪,河南省淅川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9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北京文学》《莽原》《长江文艺》《鸭绿江》《山花》等期刊发表中短篇小说。有作品被《中篇小说选刊》转载。出版中篇小说集《野猪林》《村歌嘹亮》。作品多次获奖。

作家文刊《青春在》(Youthexists)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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