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叶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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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9/26 23:49:00

一直听父辈说,村口水库转弯处的仙人岭和雾山湾之间曾经有一座寺庙,叫荻蒲寺,因为寺内有参天古枫,相传和安吉的灵峰寺又为姐妹寺,所以,当地人也称林枫寺,因为好奇,上网搜了一通,竟发现了一个写了几十篇关于汤口村的博客账号,伴随着惊讶和小激动,竟着了迷似的一口气读完,一幅六七十年代的汤口古村落山水图栩栩如生的呈现在了眼前。

内人笑我太痴,一个小村的过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南充以前还有个顺庆府呢?

是啊,或许从小看到的这个小村实实在在太过普通,除了一些稀疏平常的自然山水,再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了,而这位前辈记录的汤口,那个让他如此魂牵梦绕的故乡,却是这般的迷人和生机勃勃。而那一切,竟然就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二三十年,而在我出生后的二三十年,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至于把“青山绿水金山银山”的口号喊得再响破天际,把美丽乡村建设的如何像花园一般,也无力改变越来越没有烟火气的乡村现状,而那个曾经的汤口,除了那几座山体之外,竟然再也找不出其他的蛛丝马迹——甚至那些曾经被砍去炼钢的参天大树后又被挖了树桩而留下的大坑也不见了踪影,来证明这一切真的存在过。

每隔短短的二三十年,小村便如同被格式化一半,完全换了一个面貌。然而,有一些莫名的东西,却深深渗入了血液,如同村口那条流了上千年的西苕溪,很难被斩断。

将这位前辈的文章整理如下,且作纪念。

《汤口》

博客名:杨怒放

发源于龙王山[1]的西苕溪,逶迤百里,下游与东苕溪汇合后,直奔烟波浩淼的太湖。

在它源头,登上峰峦叠嶂的龙王山,遇到风和日丽的天气,极目远眺,万里晴空下,西溪[2]犹如上苍遗落在人间的一条银链,曲曲折折,隐隐约约,在阳光下泛着鳞光,蜿蜒在天目山北麓的丘岭峡谷中。
  离源头二十几里地的西溪边,便是我外婆家,名叫汤口的地方,我的童年少年几乎都在那儿度过。
  村坊不小,从上到下由杨梅山、汤口和下村三个自然村联成,递属汤口大队。除此以外,汤口大队还管辖着离汤口周边不远的几个小村庄。
  汤口又是公社所在地,管辖着上至茅山下到老溪,南达上张北至尚梅,七八个大队,方圆十几里的一大片区域。公社的行*中心设在汤口村,村里有一条有点模样的小街,街上有一爿南货店、一爿百货店、还有理发店、豆腐店、肉店和馆店,以及和公社一级行*相配套的农村信用社、供销社、邮*、卫生院、农副产品收购站、中心小学等等。在这个远离县城的偏僻山区,成了方圆十几里人们买卖、购物、上学,看病的集散中心。村落背靠后门山,面南。前面是农田,很开阔,农田前面是防洪堤,爬过防洪堤就是被叫作大溪滩的西溪。
  因为是滩所以河道很宽,一直延展到对面山脚。平时的河水只是在河道内弯来拐去地流,浅成滩,深成潭,没滩没潭的地方长着锋利的茅草。
  西苕溪是条难以驯服的河,平常时间有着少女的清纯,偶尔也不乏粗汉的莽撞。
  记得有一年夏天,持续半个月的阴雨,接着又连日暴雨,上游突发山洪,大溪滩里洪水猛涨,雨稍停后,抗洪的人看洪水的人,都赶到大溪滩的防洪堤上,我也跟了去。
  虽然隔着防洪堤,老远就听到了洪水的咆哮声,但当我爬上防洪堤,亲眼目睹到这滔天洪水的时候,还是惊呆了。
  防洪堤外已是一片汪洋,浊浪滔天。一直漫到了对面的山脚,浑浊的洪水卷着旋涡打着转,挟杂着一切可以荡涤的污物,以万马奔腾之势,向下游狂奔而去,击起得涛声震耳欲聋。
  我站在堤坝上,看着这咆哮的洪水,犹如站在逆水行驶的小舟上。
  浊浪扑来,拍击着堤岸,洪水还在往上涨一点一点地涨,迫使着看洪水的人不断后退,大人们也一再嘱咐着,小孩在这里太危险,要我赶快回去。
  虽然有点怕,但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
  上游不断有东西冲下来,茅屋的顶浮在水面上,一起一伏,被冲下来了,成捆成件的毛竹冲下来了,长短不一的圆木飘浮在水面上冲下来了。
  又是一个茅屋顶冲下来了,这时,站在人群当中,有个年轻的小伙了叫了起来:“看!还有床铺,桌子。”他一边叫一边还用手指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不仅是床铺桌子,还有其它家俱等物品,随着洪流在浪中一沉一浮。
  站着看的有几位中年人,同情地叹息起来:“今年的洪水大哎——!嘎大的水多年没看到过了,勿晓得国咛[3]家里冲掉了,再还勿苦煞啊!”
  一口棺材出现在洪水中,不远处好象还有头牛,仰的肚子,挟杂一堆稻草,随着洪水一起一伏。
  “是牛!”有人看清了。
  “嘎大的水牛呐嘿[4]会冲走的?”又有人叹息。
  我就一直站着看,直到天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才回来。
  看着这样大的水势,我曾天真地想,老石坎水库[3]不是一下子就灌满了!后来果不出所料,西溪上游洪水时节来水量大,老石坎水库库容不够,大坝一加再加,先迁下村,后搬汤口,把整个汤口搬迁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地势较高的杨梅山一角,我外婆整个大家族成了移民户,搬迁到了全县各地。

大溪滩对面就是前山了,前山山势峻美,陡峭的山峰拔地而起,有点奇特的是,主峰高耸的几个尖顶上,兀自长出几棵大树来,顶天屹立。

后来,见得多了我就想,缺少水份滋养的山峰顶上,一般多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只长些小灌木杂草之类的东西,更不要说长有大树了,而唯有这里,竟长出好几棵大树,而且刚好立在主峰的尖顶上,真是令人称奇,即便经人工刻意栽培,也难以成活,更不用说,高高的峰顶上无摭无拦,及易遭受暴风雨的摧残和强闪电的雷击,可多少个酷暑严寒的交替,它们却能安然无恙,长成大树,不能不令人惊叹生命力的顽强。
  除了主峰上突出的几棵大树显眼,放眼望去,漫山都是茂密的竹林,像地毯一样,覆盖着全部山体,葱葱郁郁,令人心旷神怡。

每当风起时,山岗上就会翻卷起阵阵竹涛,呼啸的竹涛声翻山越岗,传得很远很远。


  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的,傍着村庄的后门山,又是一个很好的去处,每年里总有那么几个好日子,或是春暖花开的清明,或是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深秋,邀上几个小伙伴,一起爬上后门山,或採集野果或打闹嬉戏,闹够了玩累了,就会在岗上找块岩石,躺倒在上面,欣赏高空的蓝天白云。

后门山生的很有特色,突出的一头三面是悬崖,临空着,下面就是村庄房舍的屋脊,只有一条石级路方便上去,悬崖顶部的岗上地势平坦,长着几十棵百年老枫,靠近南边的崖傍,有两株橡树,树杆高大挺拨,树的顶端都开有五六个叉,远远望去,就像是头顶圆盆的两个巨人立在崖边。

山脚下环绕的村庄,俯瞰山下,三个自然村首尾相连,从东边的山脚一直延伸过来到磨山边,再绕到山背后的金竹湾。

竖耳听,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吠声,不时地从山下周围的村落传来,清晰可闻。

站在岗上向下看,山脚下是汤口村,后溪坑边的房屋紧贴山边,屋脊纵横交错,居高临下,在岗上用劲掷出一片石子,就能飞落到人家的屋檐上,甚至天井内。

下面一点是下村,山背后这边是杨梅山。

三个村庄各有特色,背后的杨梅山最大,沿着后溪坑两边的民房显得拥挤密集,黑压压的屋脊鳞次栉比。稍远些,靠山边的一些岙里,散落着一些单家独居的农户。

汤口的房屋排列较为有序,一条小街从东面青石桥到西边的磨山脚,两边房屋依街而建。
  下村的民居比较稀疏,夹杂着菜地竹园,沿着村道的两傍随意分布。
  从金竹湾油车口流出来的后溪坑水,穿过杨梅山,到了金竹湾口后,绕到后门山山脚的峭壁下,最后拐了个弯向南,流经青石桥,奔大溪滩而去。

后门山的另一端向东北方向扩展,山体走高连着主峰,主峰一侧的下面横连着包萝山。

站在防洪堤上,向西溪上游眺望,如果天气晴好,视野会显得格外开阔,目力所及,在低垂的天幕下,茫茫大山,向下游两边延伸展开。
  北面的山峰像一座座尊神横列着,气势威严。
  南面的山体由近及远,由低到高,层次分明,山外有山,飘逸得像一幅水墨画,最外层是高大的南坞山和龙王山横亘西南方的天际。
  向下游看,西溪流到包萝山脚,被横过来的包萝山挡住了去路,与对面前山的距离,拉近了一半,东流的西溪,在苞罗山脚的仙人岭下撞了头,只能拐过弯,沿着山脚下的悬崖绝壁,继续向东流而去。

隔着宽阔的田野,回望汤口,村庄西面的磨山,后门山,东边的包萝山都明显矮小了。
  磨山酷似只铁锅,孤独地倒扣在平地间。

杨梅山藏匿到了后门山的背面,汤口和下村错落有致的民居,青砖黛瓦,沿着后门山脚一字展开,像一幅江南的水墨画。
  这幅画西起磨山,向东延伸到远处的包萝山脚。在村落中间,耸立着两栋高大的徽派建筑,鹤立鸡群。村背后的山岗上,是高大茂密的老枫林,一经衬托,使得这幅水墨画的层次,徒然分明起来。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汤口的交通较为闭塞,原因是受下游老石坎水库影响,是当时全县少数几个未通汽车的公社*府所在地,至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从报福到龙王山脚下章村的公路,穿越了南坞山脚下汤口公社管辖的中张大队和上张大队,那里设有停靠站,汤口公社还是有地方通了汽车的。

汤口的主要运输货物的交通工具是独轮车,劳力好的壮小伙凭着独轮车的一个轮子加上一副木架子能拉七八百斤。木架子一般用*檀和白檀树木料制成,由于*檀和白檀树的木质特别坚硬,加上做功精细,榫茆严合,经得起颠簸。

推独轮车是门技巧活,不单要有力气,还要掌握好平衡,如果用力不当,一不小心就会翻车。

小时候很顽皮,趁没人看见,常会去街上,偷着推空车玩,本事好大一点的小孩还能推得起来,但最后结局都是翻车,空车我们能扶起来,但停在哪里休息的车主是不允许的,看见就骂!

有时候停在哪里是一排,足有十几辆过路装满货物的重车,只要前后没有大人,我们也会试着去推一把,试得结果是,车子一动就侧翻在哪里,几个小孩一起用力也扶不起来了,此时我们最好的办法是一逃了之。

汤口到报福是一条长约十五华里的乡道,这是汤口和外界联系的一条主要交通要道,道路狹窄不一,也欠平坦,路上一些石头和铺着的石板被磨得光溜溜。

这条乡道出汤口不久,第一个关口就是包萝山脚下的仙人岭,仙人岭不高只有二十几米,却是个险要处,它一边紧贴着包萝山陡峭的山崖,另一面就是绝壁,路是在峭壁中开凿出来的,有三四米宽的样子,路面用青石板铺成,有的地方是直脚开凿山石而成,靠近悬崖边,原先是有铁索链栏杆的,由于年代久远,只残剩光秃秃的石柱子。

居高临下的绝壁下,就是直冲而来的西溪水,撞击在石壁上咆哮如雷。

站在岭头向西溪上游方向眺望,视野极宽,远来的西溪对着仙人岭,款款而来的西溪水,在阳光下泛着鳞鳞的波光。

目力所极,天边黛灰色的山脉显得特别高大,它的中间,在苍茫的天穹下,低矮的磨山、周围的村落、后门山的大树、一目了然。

这里是回望汤口最后一眼的地方,绕过这个湾,汤口就消失在背后的视线里了。

岭的这一边有几户人家,他们也是属于汤口大队的,还有一座年代久远的仙人亭,文革破四旧改叫了新农亭,就座落在路中间,路穿亭而过,很像现在一些建在桥上的廊亭。

过了岭,过了亭也就算是出了汤口了。

椐老人讲,叫仙人岭是有典故的。

传说很久前,有个仙人从安微宁国孔夫关[1]来,他挑着担子,前面挂的斗笠,后面是沉重的磨盘,担子失去平衡,只能又在前面加了块大石头,就这样,他一直勉强坚持到这里。

横着的包萝山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向上跨起的一步,一脚踩在了包萝山的半山腰上。

这时恰巧碰到了一个老农,对他说;“你就不能绕个弯多走几步路?”

再看他肩上的扁担,原来是根麻花杆。

他十分惊讶!随即脱口而出:“怎么是麻花………………?”杆字还没出口,仙人肩上麻花杆就‘咔嚓’一声就断了,随后就听到“轰隆隆”的巨响,一块巨石坠落在包萝山脚下,后面砸下来的磨盘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山,仙人消失不见了,磨山仙人岭也因此而得名。

离仙人岭不远的山脚下,确有块半个蓝球场大小的巨石,静悄悄地卧在水田当中。

椐说在仙人岭上方七八十米高的悬崖处的岩石上,还有一个两米见方仙人的半个脚印,我没见过,看到过的人说确实像。在脚印悬崖上方的平台上,还有一座庙宇,有一条石阶路可以上去,但我在汤口的时候,石阶路已无踪可寻,庙宇也早不见踪影了。

过了仙人岭,一路是下坡,一直到雾山湾,道路也显得宽畅平坦。 在仙人岭和雾山湾村之间,有一座据说是建于隋代的古寺院,叫作狄浦寺,和安吉现在的灵峰寺原是姊妹寺,汤口人也叫它林枫寺,占地有十几亩的样子,它对着大路,被包裹在半个山岙里,岙内古木参天,都是树龄百年以上,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的枫树,高大的树杈、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阴、把整个寺院都遮蔽了起来。一年四季里唯有冬季,当枫叶凋落的时候,才能依稀露出,一座座门窗已显破败的庙宇。
  狄浦寺最漂亮的时节要算是深秋季,很难用语言表达此时红叶的美丽,这是一种浸透的,滴着红液的红,这大慨是汤口人叫它林枫寺的原因吧!
  听老辈人讲,解放前这里的香火很旺,一直到解放初期,汤口每天早晚还能隐约听到狄浦寺传来的钟鼓声。
  隔着西溪,雾山湾村的对面是西葛村,从雾山湾到西葛有三四里路的样子,是到报福去的必经之地,西葛属于老溪大队,后来改为解放大队,属于汤口公社管辖,过了西葛三四里地后就是报福地界了。
  雾山湾到西葛要经过一座横跨在西渓上的木桥,木桥有六七十米长,桥面就是我们乡下通常看到的,用七八根小碗口粗的杉木拼成,七八十公分宽的桥板,桥脚就像两腿叉开的圆规,插在西溪湍急清澈的河水里。每块桥板都有五六米长,如果过桥时脚步走得重,或者几个人一起走动,桥面就会抖动。由于西溪上游经常涨水,为了防止桥板被冲走,每块桥板都牵着铁链,又为了冲走后容易找着,每块桥板上还刻着某某大队的字样。
  汤口收购站大量的畜牧产品如生猪,山羊、家禽、蛋类、兽皮等,各种中草药材,还有农副产品如毛料,小竹、通过打件后的麦草,箬壳等源源不断,独轮车成群结队,就是通过这条乡道,通过这座颤颤巍巍的小木桥输送出去的。而返回的则是,几辆小车就能带足的,受汤口几爿小商店托运的,一些小百货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这项工作虽然劳累,在运输过程中,也经常有人抱怨,只有去的货,没有回头货,还常听到有人翻车了,有人过桥时连人带车掉进河里,但村里的独轮车还是越添越多,因为毕竟通过拉车,还能挣几个活钱。

汤口的民居建得也较有特色,主要分为两类。

一类是解放前的,主要是一些世代居住在当地的大户人家所建,青砖黛瓦马头墙,雕刻精致,内藏天井的徽派建筑。

汤口有三种不同形式,一种是小巧玲珑,只有一层,也是马头墙,从外面看很不起眼,内部却高大宽畅,装修精美。最典型的是杨氏家族大房的院落,整个建筑占地有好几亩,解放后一半被充公,改成了公社卫生院,小时候没事会常去玩,围墙的大门前有两块旗杆石,一米见方,中间有个孔,是原先建房主人用来插旗用的。

进门是个照壁,照壁后是园子,靠园子的一边有一棵桂花树,也不知是什么年代种的,一个大人张开双臂合抱不过来,在一米高的地方开有两个杈,它最奇特的地方是一个树叉结的是金桂,另一个结的是银桂,是金银同树[1],巨大的树冠像一把伞,把园子连同园子的围墙都遮掩了起来,它的花开起来特别香,特别闹,每当中秋桂花开的时节,连汤口街上都飘着它的香气。

园子后面是它的正房,成‘一’字形,有七八间的样子,原先中间的通道隔成了诊疗室,边上有个小通道,进去后是个天井,绕着天井是个‘回’字形的走廊,四周是厢房,有些厢房还单独带有小花园,有的花园还不小,有个园子快要有一亩地大,我看到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人家的菜园地了,只是不明白,好好的菜地中间为何还有一个池塘?池塘中间还有形态怪异的石头?而一片竹林占据了菜地的一半,经上了年纪的人讲了才知道,原来是花园。

整幢建筑从外表看,和平常的一些徽派建筑没什么区别,但内部设施却十分的讲究,精致。

天井是用青石板,规整地拼切而成,有的地方还透雕出铜钱之类的图案,一些下水口和通道就很好地隐匿在这里面。厅堂的地坪是用三合土经过反复夯捣,又用盐卤浸渗磨砺而成,光可鉴人。室内房间的地坪比厅堂走道高出一个台阶,一律用宽约五公分,厚约八公分的老杉木条镶嵌而成,为了防潮,在房间外的周围在一个台价高的位子内,还透雕着各种图案,既美观又透气。

屋面有三层,最上面是小土瓦,瓦片下面铺设一层小青砖,青砖下面是五六公分宽的木条拼嵌成一个屋顶,和椽子巧妙地结合成一体,既隔热防潮,又美观。虽历经岁月沧桑,整座房子还处处透露出原有红漆的底子,看得出房子主人是用足了心思。

在汤口最引人注目的标志性建筑,就是两栋四面高耸着一箍型风火墙的大宅。它们一东一西相距不远,像两个弟兄,正面对着前山,背靠着后门山。

靠西的那栋现在是汤口公社*府所在地,东面的那栋就是我外婆家,比西边那栋多出一进[2],聚居着当地一个大家族的一派支脉。

虽然它也属于徽派建筑,但四方的造型别具一格,在它的发源地很难看到这种形态的建筑,这也成就了汤口的一景。

从报福来汤口的人,远远的在仙人岭上,就看到了东边的那栋,它倚着后门山的悬崖,高人一头地耸着,黛灰色的墙壁,方方正正,特别醒目。

走近这座上个世纪初建造的建筑,外面首先是一座台门,有五个台阶高,台阶上建有门楼,走过台阶进入门内,里面是一个院落,靠近台门右边不远处,并排着两块一米见方的旗杆石,院落的两边是一些较低矮的裙房。正中间就是它的主体建筑,有十几米高,三十多米宽,与众不同,它的正面就是立方体的一个面,黛灰色的墙,墙的边缘上简略地勾划着一些线条。

据老人讲,房子新造好的时候,墙壁粉刷成白色的,抗日战争时期,为了防止日本人的轰炸,才涂成现在这样的颜色。

正中间是大门,内外高差相差七个台阶,走上七级高的台阶,跨过青石雕凿成的门槛,进入里面,看到一个大天井,环绕着天井,是个回廊,三边是厢房,正后面是厅堂,厅堂的后面是退堂,靠左边有个楼梯可以上二楼,二层回绕着天井的是个走马楼[3]。

退堂的正后面又是一个五级的台阶,跨上台阶,再进入,又是一个天井。里面的地面比外面又要高出五个台阶,里面的天井和外面的比,要显得狹窄一些,台阶进去的这边是墙,两面是厢房,后面是厅堂,厅堂的后面是上二楼的楼梯。

曾外祖父:拍于一九二九年前后,刚好是大病初愈

(摄影者:二老老)

整座建筑屋面由于实在太庞大,四边又是高耸的风火墙壁封檐,除后一进靠最后一个披檐,雨水不得不从后面一方风火墙中间,开出一排孔外泄以外,其余的雨水全部汇聚到前后两个天井内,有取四海归一之意。前后进又步步登高,取其谐音步步高之意。

房屋的内部设施前后两进有着很大的差异,前一进高大宽畅,装修得比较精细,粗大的木结构梁柱上都浮雕着各种图案和线条,走马楼下面的牛腿有些部位都是镂雕透雕,各色人物动物山水花鸟的造形栩栩如生。三合土的地坪,上面打着八十公分左右的方格,夯捣磨砺得光可鉴人。

后一进内部装修几乎没有,给人草草收场的感觉,本该用青石条镶切的天井,用普通的石条和河卵石替代掉了,厅堂廂房的隔断板壁都没做,地坪还是毛的,看得出来,后期的装修费用已经发生危机。

听我老老[5]讲,建造房子的主人,就是我老老的父亲,是吃尽了苦头。曾外祖父是个商人,从小在苏州外婆家长大,在他的经商过程中,汤口没有置办过一分田地,却在深溪坞、汤坑坞、肚坑坞、坑地坞、面坞坑等地购置了大量的毛竹山林,主要是做毛竹生意,通过西苕溪,用放竹排的方式把毛竹水运到湖州,苏州和上海。整座房子造了三年才完工,建好后,装修又花了很长的时间,装修后面一进房子的时候,已临近抗战爆发,毛竹滞销,生意一落千丈,已出运的一千多帖[4]毛竹因找不到销路,被迫停泊在地铺镇边上的一个叫作梅园渡的地方。

我曾经有一次还到过这个地方,这是一片开阔的水域,一位上了年纪的长辈还特地指着说,早先的时候水面还要开阔,一千多帖毛竹把整个潭面都泊满了,涨了一夜洪水,第二天已被冲了一干二净。

生意上几近破产的曾外祖父,后一进房子的装修也就无从谈起了。

曾外祖父创业时期的生活小照,一九二三年摄于汤口,背景是青石桥边的老屋,搬进新房后,此老屋送给同宗的弟兄朝坤老老他们一家,(摄影者:二老老)

为此,他大病了一场,由于房子造得太张扬,不久又被土匪綁了票,由于实在拿不出钱财,最后不明不白地客死在他乡,从此这个家族也就开始败落了。

后辈们常常叹惜老祖宗勤勤俭俭持家,辛辛苦苦创业,劳累了一辈子,自己没有享过一天清福,为后辈们挣下了这份产业,结果反而害了他,真是感慨万分!

据老辈人讲,造这栋房子整正用去了满满的一箩担银元,用去的木料堆成了山,全部都是自己的山上砍下来的,还自己建窑烧砖。

一九二八年拍摄于汤口后门山脚,左:曾外祖父的弟媳。

右:曾外祖母。(摄影者,二老老)

汤口还有一种民居就是标准的徽派建筑了,也建造得最多,大大小小,包括一些祠堂庙宇都是这种格局,建得有代表性的要数杨梅山的蔡家大院了,我小时候跟我外婆去过几趟,这是一座有着百年以上年龄的老宅,使我感到新奇的是,它有多个天井,随着地势而建,走进去一进比一进高,虽然比我外婆家的要小一些,房子也低矮了许多,但装饰得更加精致,浮雕镂雕透雕遍布整座建筑。

花鸟鱼虫,各种动物,刻画得形象生动。各色人物的造形,逼真传神,有耍大刀的,有抚长须的,有弹琴的,有对打的,还有狮子滾球的看得眼花瞭乱。

最令我兴趣的还是它的天井,流着活水,有鱼、有虾,有横着走的螃蟹,还看到了缩头缩脑的乌龟,至今难忘。

还有一类是解放后的建筑,主要是外来户和后来急增的人口所建,已经谈不上什么建筑艺术了,都是一些泥墙瓦房,三间房加个披屋。有的还盖着草披,千篇一律。

由于没有钱粉刷,泥墙裸露着,屋内空荡荡的,有些窗由于无钱按玻璃,蒙张塑料布代替了事,有的门前还留了个打泥墙取土用的大坑,积着臭水。

原先错落有致的布局也被这种房子塞满,颇有些画蛇添足的感觉,显得不伦不类。

那是我始终不能明白,不是解放了吗,人民翻身当家作主了,怎么造的房子全部是泥墙,不用砖切墙了!

据外婆讲,她小时光住在汤坑坞,是汤坑坞长大的,阿爹是上八府人,逃荒到下三府,来时只挑着担箩筐,带着阿弟,没有一点东西,真苦噢!

到了汤坑坞,看到这个地方还好,就落脚下来,先是帮人家做工,安下身后,才开始到无主的荒山上开荒种地。
  “上八府人!上八府国哩[1]地方?”我问。
  “好像是绍兴人!”外婆说,“到底是国哩人我也不太灵清。”
  外婆喜欢吃莓干菜和莓豆腐之类的东西,口味接近绍兴这边,我想大概是不会错的。
  “后来上山开荒,在烂泥坞的山上挖到宝贝,才发起来。”

对于开荒,山上挖到了宝贝,我听到很多人讲起,讲得最详尽的是舅舅。他讲过多遍,我是百听不厌,每一次听后,总有一些新的收获。

有一次我又问起了他,舅舅说:“当时逃荒过来蛮苦得,什么东西也没有,只好到无主的荒山开荒种点粮食,在烂泥坞山上开荒时,挖到了一块青石板,橇开青石板后,惊呆了,看到的是两只大瓮,一大瓮金蛋,一大瓮银蛋,大量的书画,珍珠马脑不计其数,还有很多皇宫里的瓷器,金狮子头的印章,还有佩戴在胸前的金锁之类的东西。
  “金蛋是啥东西?”我问。
  “小圆球样金子,就像鸽子蛋,我小时光银蛋还看到过!”
  “这下子发财了!”我说。
  但我还是有点疑惑,于是问:“荒山上呐嘿埋了嘎多宝贝?”
  舅舅说:“据后来分析,这批宝贝是明朝末年,一位当朝大学士,相当于宰相吧,逃难到这里,带不走埋下的,崇贞皇帝吊死煤山后,大大小小的官员,逃得逃,溜得溜,皇宫里乱了套,主管着内务府大臣的这位大学士趁机,携带着大量皇宫里的宝物,逃难到这里,当时滞留在肚坑坞,听说他还是个状员。
  后来他又带着金银财宝逃到了国外,听说现在美国还有他的子孙,可能东西太多,当时带不走了,只好埋在肚坑坞背后烂泥坞的山上了。”
  “嘎有名气的人,应该有记载吧!”我说。
  “照说应该有,但那时社会很混乱,不一定会有!”
  “后来呢?”我接着问。
  “两兄弟挖到宝后,愣住了,听说开始还骇得要命,把青石板重新移回去,盖盖好,空着手回来了。”
  听到这里我笑了:“嘎还坐得牢?还勿激动煞?”
  “在家里是坐立不安,过了几天,两兄弟才上山运回来,至于那些书画卷宗,也不懂它的价值,一把火烧了,后来听人说,那些都是名画,皇帝的圣旨,和进士及第的考卷,如果留到今天那是价值连城。
  后来就从汤坑坞搬到了排坞口,把陶家右边的一半楼房买下,又造了几间,正房延出来的三间楼房,就是那时造的。
  挖到宝贝的事,后来给当地的一位财主晓得了,就和俺外公商量,说是让他用手,使出自己最大的本事,抓一把金蛋,交换的条件是,整个别家坞的一条山湾,两边的山岗上有一千多亩毛竹,另加一百担豆油。

还说,以后不要再这么辛苦种地,可以开个油作坊,当时外公也不懂这一大捧金蛋值多少钱,就同意了。”

“一百担豆油!有多少斤?财主拿得出来?”我说。

“后来山是拿到了,一百担豆油,只兑现了三担,地主本来就拿不出一百担豆油,后来外公想想也就算了。
  接着又在屋前买了七八亩水田,还有牛,又在屋基周围,买了块长满板栗树山核桃树的坡地。”
  我一听换了这么多东西,就说:“还算是合算的,一千多亩毛竹山呢!”
  舅舅笑了:“国哩是现在啊?那时光的毛竹不值钱。”
  “后来呢?”我又问。
  “后来宝贝被抢了!”舅舅遗憾地说:“听说是孙传芳的兵,也不晓得他们是从国哩打听到的消息,一下子来了两百多人,把房子里里外外围了起来,不准人进出走动,这次是文抢。”
  “文抢?”我疑惑了一下,但还是听懂了。
  “他们把外公外婆围在客厅里,不让离开一步,派兵丁去烧茶烧水,敬烟敬茶,陪着笑脸,一边就派兵到楼上楼下,房屋的角角落落翻箱倒柜地搜,搜完后打了个暗号就撤走了,兵丁一离开,外公外婆急忙去查看,发觉都还是好好的,箱子的挂锁也好好地挂在那里,当打开看,上面的衣服还整齐的叠放着,但等翻到箱底才发现,所有箱子里的宝物都被抢光了,只剩下一些瓷器和散落在地板角落边一些银蛋,好像还有一些珍珠。”
  “太可惜!”我说。
  “母亲出嫁时,陪嫁来十只碗,就是那次山上挖来的,可惜都被我小时光打破了,我还记得,五只是青花的,上面是金边,下面是青龙,还有五只是红釉颜色,上面也是金边,下面是红龙。
  肚坑坞娘姨出嫁,陪嫁时是十只盘子,也都有龙的图案。这些碗盘要是能放到今天,就值钱了,可借当时根本不晓得。”
  我说:“银蛋你看到过?”
  “银蛋我读小学的时光看到过,娘舅女儿春秀和我们一起读书的,她有时光故意拿出来献宝,给我们看,和打弹子的玻璃球差不多大。”
  “后来听说,还有几斗珍珠没抢走,舅母的皮肤好,又细又白,听说是吃了珍珠的缘故,不晓得是真是假。”
  听到这里,我说:“总算还好,人没被杀。也幸亏那个财主抓了把金蛋,换来一千多亩毛竹山。”
  “不过那批兵也没好结果,全部被打死来在和浙江省交界的,安微乌东的一个地方,一个也没活下来。”
  “这是呐嘿回事?”我有些吃惊。
  舅舅说:“可能是抢盗走露了风声,被其他部队包围消灭了,宝物又被别人抢走了,估计包围消灭他们的还是孙传芳的部队。”
  舅舅接着分析说:“当时*阀混战,浙江安微都是孙传芳的地盘,作为**府,不可能在自己统治的地盘里,纵容*队成为盗匪,这也就是这批兵只能文抢,降低社会影响的原因。
  后来得知这批*人成为盗匪,**府派部队围歼,也是名正言顺的,一方面是要顾及面子,另一方面财宝又能得到,一举二得的事,何乐而不为。”
  我觉得舅舅说得有道理,抢宝的人全被杀了,宝贝落到谁手里,谁也说不清,死无对证。
  我想了想,又接着问:“不是两兄弟一起挖到宝贝的吗,还有个弟弟呢?”
  “因为是外公首先发现的,弟弟也分了一些去,但不多。”舅舅说。
  “这个弟弟后来国哩去了?”
  “后来迁到鄣吴,解放后,我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光,看到过他们的后人,再后来就没联系了。”

关于开荒挖到宝贝发了财,外婆的说法和舅舅差不多。

“发财了,以后呢?”我接着问外婆。
  外婆接着又说:“因为有钞票了,俺阿爹后来被强盗请了财神,实际上,家里已经空了,金银财宝早就抢光,只好卖田卖山去赎,听俺阿爹讲,强盗就把他绑到排坞口山上,能看到下面的村子,家里不晓得,急煞人!不晓得绑到国哩去了,后来还是俺阿爹自己逃回来的。”
  我说:“太公绑去苦头一定吃足。”
  外婆说:“听阿爹讲,强盗待财神还是客气的,吃也吃得蛮好,还给他抽乌烟,就是看得紧,担怕阿爹逃走。”
  外婆还说,有一天半夜里,外太公做了个梦,梦见自已躺在一张养蚕用的蚕扁上,有一个人在不断拉他起来,惊醒后,原来自己是绑架在山上,周围一片漆黑,已不见了土匪强盗的踪影,于是他就悄悄的摸黑逃下了山。
  “后来呢?”我接着还问。
  “后来阿爹回来,鸦片烟上了瘾,解又解不掉,只好卖田卖山抽,整个别家坞一千多亩毛竹山就嘎卖掉!临近解放已经败掉了。”
  说到这里外婆笑了:“还好败掉,不败掉的话,肯定要评上地主,嘎还不倒灶啊!因为败掉了,只留下几亩田,解放后评了个富裕中农,因祸得福。”
  “那买山买地那户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辛辛苦苦攒点钱,买点山买点地,想做个发财梦,倒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评了个地主,变成了阶级敌人。”
  “嘎有啥办法!”外婆沉默了。

接着外婆又讲,她十七岁那年嫁到汤口,那年新房子已造好,她是在新房子里办的喜事。

我外婆生于一九一二年,我推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二十年代末。

她还讲:“那时光,汤口的人还蛮少,可以拨指头算得出几个大户人家。杨梅山主要是蔡家,胡家、潘家,汤口姓杨为主,还有叶家陈家等,下村有姓张的,姓丁的,姓匐的几户人家。”

一九二八年摄于汤口,背景是后门山脚悬崖下,三妯娌合影。

中间是外婆,那年刚十七岁(,8,12——,8,18)

左:是老二媳妇,右:是老大媳妇。(拍摄者:二老老)

外婆还讲:“山上荒得要命,烧饭的柴随便国哩砍砍都有,后门山上都是枫树,遮得严严实实,松鼠也多,野兽也多,一直到解放初期还是嘎个样子。”

外婆还多次提到:“五八年大跃进大炼钢铁,把后门山上磨山上的树都砍掉烧碳,汤口街上一抱大的柏树!几百年了,就嘎(这样)砍砍糟蹋掉,多少可惜噢!铁嘛一点都没炼出来!”

听长辈们说,解放前,走路从报福到汤口,到了仙人岭上,是看不见汤口的,整个汤口都被一片大树遮蔽着。

包萝山上的树木也长得茂密,仙人岭上阴森恐怖,人们一走到这里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心惊肉跳,听说这里还是强盗经常出没的地方。

外婆和老老还多次讲起,大溪滩原先没这么宽,村庄前也没什么农田防洪埂,从茅山起一直到雾山湾,都是*枯竹,一直延到前山脚,和山上的竹林连成一片,西苕溪只是在竹林中间穿行,河道比较深也比较狭窄,看不到有裸露的河床和河卵石。整片竹林都有小孩手臂粗,由于土地肥沃,生长得非常茂密。

解放后搞合作化大跃进运动的时,为了贯彻上面的指示,大造农田,把一整片*枯竹全部砍光,结果农田还没造好,由于上游也在乱砍乱伐,造成水土流失,这一年涨了场大水,把还没有收获过一粒粮食的这一大片农田,冲成了遍地是河卵石的荒滩,一大片上好的千年竹林就此毁于一旦,以后的洪水一年大于一年,河滩失去了植被保护,越冲越浅越来越宽,人们不得不消极地筑起一条防洪埂来保护剩余的农田。

关于五八年大跃进烧碳的事,老老还谈了一段亲身经历过的事给我听。

他说:“有一次,我和施德到章村龙王山去烧碳,从山上挑碳下山时,在一个水蛮深的潭边歇力。龙王山上这种水潭听说有九只,潭的一边是石榻,石榻上长了一棵有水桶粗的坚七树。”

我当时听了就有点惊讶,到底是深山老林,坚七条能长得这么粗,我上山砍柴时,所看到的坚七条不过小手指那么粗,经常用来捆柴伙,能够找到用做柴刀柄粗的坚七树那是了不得了,这种灌木木质坚硬长不大的。

当时正时晚饭后的空闲时间,老老吃完晚饭后就坐在一条小矮凳剔着牙,一边讲。

“坚七树的树根,从石榻下面的石洞里长出来,一真延到我坐着的石榻边上,树根有这只脸盆嘎粗。”他指了指洗脸台上那只绿色的洋铁皮的旧脸盆。

“树根上长满了青苔。另一头弯进了洞里,我坐着歇力,一边用*烟管吸烟。吸完后,就在树根上敲几下,把剩下的烟沫子敲掉,装上烟丝接着吸!歇了大概有半个小时。

就这时光,施德轻轻走过来,什么话也不讲,拉起我来就往山下走,先是走,后是跑,挑碳的担子也不要了,弄得我莫明其妙,就这样,一口气逃到了山脚才和我讲,‘老杨!今朝是差一点没命,你晓得勿,你身边的树根是啥东西?’

我问,是啥东西?他讲:‘是条大蛇!你敲烟灰的时光,烟火灰滚落来,蛇身稍微扭动了一下,我看到了。’我当时一听也骇坏了,结满苔藓的磷片有点象松树皮,我还以为是坚七树根的皮呢,比铜钱还大!”

当时我听得心惊肉跳,朝那只绿色的旧洋铁皮脸盆看了又看,还是将信将疑。

“老老!真有嘎大啊?”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后来我到过多个动物园,直到现在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蟒蛇。

老老外婆每次谈起大跃进都会叹息,对毁掉的这片*枯竹显得十分痛心。后来我才知道,汤口以前的经济主要是靠*枯竹,它是一种经济价值十分高的竹子,要把竹子培养得这么粗是很难的,它有淡竹的外形,竹身修长。但它的韧性是淡竹不能比的,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胸经四公分粗连根掘起的一枝*枯竹,在离开汤口三四十里路的下游就能卖到一块多钱。而在当时的汤口,一个正劳力一天的工分也就只值七八毛钱,从中可见它的经济价值。

我在汤口的时候,只有前山有这种竹子,虽经多年的培育,在它的山脚边这种竹子还只有姆指大小,只有爬上半山腰才能见到三四公分粗的,它的竹杆实在是漂亮,纤细的枝叶小叉开得很高,竹节圆滑平顺,匀称修长。

一眼望去,无数根竹杆密密麻麻,感觉是,争先恐后地向你涌动过来。

每年春天出竹笋的时候,*色的带有浅色斑点的笋体,金*色的笋须显得特别美丽,汤口大队有个家喻户晓不成文的规定,*枯竹出得笋任何时候都不能去动它,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吃过*枯竹的笋呢!

我觉得儿时的汤口已经很美了,很难想像老老外婆年轻时的汤口,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不说别的,单就村前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海,一直覆盖到对面的山上,连成一气,这中间还蜿蜒着一条碧波荡漾,静静流淌着的西溪,溪上还横跨着一座长长的小木桥,已经是一幅宜人的风景画跃然纸上了。

更何况,整个村落被古木华盖,后门山上是遮天蔽日的枫林,秋天这漫山的枫叶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绚烂呢?

一九二八年,二老老用座机自拍于后门山岗上的枫树下,时年二老老二十四岁。二老老出生于一九零五年。

小时候路过下村的关帝庙,庙前还看到有好几棵合抱粗的古柏,陪伴着同样古老的建筑。

村傍路口的溪柳树也所剩无几了,还能看到砍倒后倒伏在那里的枯木,由于木质实在是太差,连做劈柴也没有人要。

而那时的磨山,汤口街上早已不见大树们的踪迹了,磨山上代替它的是一片桃林,每棵树都已经有碗口大了,可不知为什么?从没嫁接过,满树结的全只有算盘珠子大小的毛桃。春天桃花盛开的时候,漫山桃花,落英缤纷,自成一景。当毛桃结到有算盘珠子大小的时候,又是我们的乐园了。

而后门山上,被砍伐后留下的大树桩,也已被人们当作劈柴挖掘得差不多了,留下了一个个撕牙裂嘴的深坑。

如果没有大跃进的破坏,汤口自然环境的美,是无与伦比的,除此以外,外婆有一点还是羡慕我们的,老是说,现在安耽了,不用逃反了(逃难)。

她讲:“我那时半夜里都要起来逃反,最早是北佬,后头又是日本佬,紧跟牢的是老中央(中央*),后头又是忠义救国*,没有安耽过!”

她还讲;“我就是吃亏不识字,我小时光蛮想读书,俺阿爹就是不肯,旧社会,重男轻女,说女小人读出来没有用,给我阿弟读,他又读不出来。”

外婆很能干,解放初期还当过汤口乡*府的妇女主任,搞动员,写标语,由于不识字,她只能动员在汤口小学里读书的几个亲戚的小孩帮忙,可想而知,她确实是吃足了不识字的苦头。

她也很健谈,只要我们愿意问,总会讲一些解放前汤口的故事,和她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情给我们听。

她最忘不了的,是逃日本佬。

她说;“我当时手里还抱着吃奶的小人,听说日本人要来,村里人全部都逃光了,杨梅山上头(面)来不及逃的,被柯牢(抓住)了,叫十几个女的衣裳脱得净净光,像做早操一样的,队排起来,一会蹲下,一会站起,做动作,还用刺刀在下面挑来挑去,把她们骇得要死,幸亏后来吹号退兵了,才捡回一条命,现在还有好几个活着!”

她还说出了几个键在人的名字。

“阿婆[1],你逃到了国哩去了?”我问。

“忽里(哪)次我逃到了坑地坞!”她见我没听懂,接着解释说;“就是前山反背的山坳里。”

“这山坳里还有人家?”我在汤口已经这么几年了,平时也没听人说起过,直到后来离开汤口我也没有去过。

“这个山湾蛮长的,里面蹲(住)了好几户人家!再往前翻岭过去就是中张坞,忽里(哪里)还有俺家里的毛竹山,我在路上还碰到了老孙头,他有两头牛放在前山脚下的竹窠里,要去看看,我劝他千万不要去,汤口已经有日本佬来了,他说不要紧,他会当心的,就是把牛牵牵回来,结果他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外婆停住了话题。

我追着问:“后来呢?”

“一出山湾就被日本佬开枪打着了,肠子也淌了出来,痛得在地上打滚,爬得地上到处是血,听讲连边上的草都拨光。

当时我就躲在他家里,他老婆在家里一直等着老孙回来,说是一会儿功夫,可一直等了半天,正在我劝她的时光,日本佬闯进来了,刺刀一横,拦住去路,说话叽咕哩噜也听不懂,逃已经来勿及了。”

我听得紧张起来;“阿婆!他们呐嘿会寻到这里来的?”

“中张坞翻岭过来的,他们不走大路,听说日本佬走路是直来直去,不转弯的,我当时骇得脚都发软了,但心里还清爽(明白),我见他把枪放下想搜身,我当时手上抱着小人,顺手把小人递给他,自家把金戒指耳环摘落来,还有衣裳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掼了地上,接过孩子趁他在地上寻东西的时光,溜出后门,跌跌撞撞就往后门山的竹窠里钻,当时心跳得慌,脚也发软了,爬山的时候跪倒了好几次,我一只手抱着小人,,一只手抓紧路边的小竹,慌得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心怦怦地跳得不停,气也喘不过来,也勿晓得国哩来的力气。

我歇了下,心想不对,万一顺着山岙追上来呐嘿弄(办),我隔手(接着)翻过一个山岗,到另一个山岙里,心才算定落下来。”

“他们后来有没有追?”我担心地问。

“听孙老头的老婆讲,后来是真的顺着山岙追过。

我一直躲在竹窠里不敢出来,又怕小人哭,一直等到天黑,听到山下有熟悉人叫了,才敢下山,真是骇坏人。”

“老老他们呢?没在一起?”我接着问。

“他带了你娘舅和你妈同村里的一些人,一起躲在对面的毛竹山上,后头看看半天没有响动,就翻过前山想到汤口去看看,刚刚走到大房弄堂的出口,医院的弄堂,发现汤口街上有日本人,他返身就逃,那时候大房弄堂前面就是竹窠,他还没钻进竹窠,后面就打枪了。”

问了老老,他亲身经历的,就讲得生动了。

他讲;“毛竹山躲了蛮长个时光,后头听听好像没有响动,我就想回去打听一下,叫两个小人跟牢(紧)村里的大人,躲在毛竹山上不要响。就一个人偷偷地溜回去,钻出竹窠,穿过稻田,蹩到弄堂另一头,刚探出头,想不到竟和站岗的日本佬打了个照面,两个人同时撞了一头,我返身就逃!

那个日本佬见了我,就‘叽哩咕噜’叫,在后头叫了几声,见我没停下来,就追。

后头才晓得,我当时身上穿了件*颜色的短袖衫,日本佬以为我是国民*兵的探子,所以勿肯放过,一直追着我穿过弄堂。我低头钻进稻田,翻过田坎,刚要抬头,就听到了枪响,子弹贴着耳边飞过,打到了对面竹窠里的声音都能听见。

田坎边上的电站沟原来是条小溪坑,小溪坑稍微下面点就是座水碓,那个日本佬还在后头追,再要钻进前面的竹窠已来勿及了,我看看实在没有地方好逃了,只好逃进了水碓房,那个日本佬看我钻进了水碓房,就安心蹲在了门口,他以为水碓房只有一个门,这回一定是瓮中捉鳖了,他不晓得水碓房另一头是条蛮深的水沟,我是从水碓轮的下面,猫着腰从另一端的洞口钻出来,顺着这条水沟,贴着壁趟过一段水路,然后爬上石坎,一口气,飞一样快钻进了前面的竹窠,总算捡了条命回来!”听得出来,这惊险的一幕,老老到现在还刻骨铭心。

我大人回忆起这件事也还历历在目,那时才七八岁吧,躲在毛竹山上能清晰地听到山下过路的日本人的马蹄声。

“阿婆!北佬是啥人?”我还接着问。

“早了,我还蛮小,我也讲不清爽。”外婆想了想说。

问了老老才知道是孙传芳的兵。

“阿婆,再后来呢?”

“后头就是老中央,忠义救国*,今朝(天)你打过来,明朝我杀过去。”她连国民*一些部队番号都能报出来。

“最苦的兵要算老中央,冬天还是单布衫一条,有的还穿着短裤,多是抓壮丁抓来的,又没得吃,真是可怜噢!”我外婆每讲到这些,总会动起测隐之心。

“抓到逃兵用扁担打,打得一塌糊涂,叫得象杀猪一样!扁担都打裂开,有得就这样活活打死,真是前世活作孽。”

我想这样的部队还能打仗?虽然这时候国民*的中央*也算是抗日部队,也许我外婆看到的是国民*部队的阴暗面,但这无论如何是真实的。

我外婆不止一次谈起过,救治过一个被扁担打伤的逃兵,服侍了一个多月,后来总算好起来了,临走的时候是千恩万谢,说了,以后一定要回来报答,但走后也就杳无音讯了。

“纪律也蛮蹩脚(差),尤其是退兵(败兵),还要抢东西!”

看得出来,我外婆对老中央一点好感都没有。

“不过国民*也有好兵,当官的皮鞋呢制服穿穿,待老百姓也蛮和气,问你要点东也付钞票给你。

好像是一百九十二师,在深溪坞跟日本佬打了一仗,蛮煞格(激烈)!听说打死了好几百日本人[2]。”我外婆知道的很多。

“阿婆!个(那)时间有勿有新四*?”我问。

“当时没有,新四*是后来才来的,开始人也勿多,穿灰布衣裳,来的时光也不走大路,都是从后门山或者前山翻山来的,几个人在周围的山顶上,‘哩胡啦————!哩胡啦————![3]’喇叭一吹,枪一响,汤口村里老中央就逃得净光。”

我笑了:“国民*兵嘎怕?”

“也勿晓得是啥个道理,老鼠见猫一样!后来多起来了,俺楼上住的都是,他们纪律蛮好,待人也和气,小人也喜欢和他们嬉。他们的指挥部就扎在前面一进的厢房里,后来还来过好几次,你老老讲,有个大官叫粟裕,我也看到过,个子有点矮小,穿着一身灰布*装,就住在我们楼上。

你老老还给新四*当过挑夫,跟着新四*,一直快到安徽宁国了,和他们一起跟老中央还打过仗,他们当时动员他去参加新四*,要不是有家小,也跟去了,朝坤老老第二个阿哥金荣跷子(跷脚)就是那时光跟去的。”

我只知道朝坤老老好象只是两弟兄,听了外婆说了才知道,还有一个老二。

我说:“我呐嘿没看到过?”

“你呐嘿看得到?,解放前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过,后来打断了一条腿转业了,现在就往在丰城!”

当时我还在读小学,也不知粟裕是谁,后来查了一些资料,抗战时期,粟裕将*确实是在孝丰,长兴这一带活动过较长时间。

我老老和新四*一起还和老中央打过仗,这使我大感兴趣。

在小辈们的追问下,老老曾多次把这段经历讲给我们听,每次都听得有滋有味,老老也讲得开心,他讲:“如果家里没有小人的话,肯定是跟去了,直到现在还后悔!”

我们也为他后悔。

汤口,令人怀念的故乡,很多事情象谜一样,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上面的村子为什么叫杨梅山,没有人能说得清,金竹湾一边的山上是连绵的红壳竹,而另一边面坞坑山梁下除了一些杨白树[4]外,也没有见过一棵杨梅树,

一九五二年拍摄于杭州西湖岳庙边,左一:外婆,左二:二阿婆。右一:大阿婆,是二十四年后,留下的三妯娌另一张难得的合影。左四左五是汤口理发店的小兔子夫妻,左三左六是汤口馆子店的敬原夫妻。

一座很漂亮的山被取名磨山,听老人讲,至少已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历史了,仙人挑担只是个传说,但它确实是另有出典的,至于是个什么样典故,众说纷纭,说是他们的上一辈也讲不清。

而汤口的北面排坞口进去有一个大村坊叫汤坑坞,它的下游还有两个大村落,一个叫上汤,一个叫下汤,我想汤口的名字肯定是有来历的,只是后辈们不知道而已。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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