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叶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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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1/23 21:18:00
黎化/舌尖上的童年

出生于五十年代,我的童年在饥饿与贫困中度过。儿时品尝过的一些家乡的独特食物,至今铭记难忘,在记忆的星河里闪闪发光,齿颊似仍留存着当年的滋味。

知了肉

家乡方言,把知了叫做"jiǎlè",吉了乎?假鹩乎?都似乎不确;查遍字典,也没闹清楚这俩字该怎么写,百度搜索亦未得结果。

一次,和江苏省委原副书记闲聊。年过古稀的他满怀兴味地回忆童年趣事,一口夹带乡音的"普通话"令我忍俊不禁:"那个jiǎlè啊,放火里头一烧,肉子没魂的香"

十岁那年,我也吃过一回知了肉。

因为读书早,同班同学都大我几岁,很少能玩到一块儿。暑假里去西街借书,偶然发现四五个同学聚在后街的墙边点燃了一堆柴草。我好奇地走过去,却见他们一个个都手拿着烧焦的知了边剥壳边往嘴里填,全然心无旁骛大快朵颐的样儿。这东西竟也能吃?有同学递给我两只,但我满怀疑虑地走开了。

回到家,叫来堂弟,两人用蜘蛛网捕捉了四五只知了,决定也尝尝滋味。于是点亮一盏玻璃罩子灯,把知了一只只架上去烤。熟了!我剥开胸部的甲壳,露出里面的肉,淡褐色,一丝丝整齐排列,挺勾人食欲。于是拈起豆粒大的一块,小心地放在嘴里,先舔,再嚼,后咽。烤糊了的焦臭味儿,罩子灯的煤油味儿,半生不熟的瘦肉味儿,全都混杂在一起,令我作呕,吃了一只便不想再吃。

此后,我再也没有吃过它。

近几年,刚出土的知了幼虫突然成了美食界的香饽饽,据说一只能卖到好几元钱。我担心,如此吃下去,夏天恐怕再也听不到蝉鸣了。

浆端端

"浆端端"似乎只是我老家十总、二窎那一带的叫法,结婚后才知道西亭、石港一带叫"端端浆";有微圈朋友告诉我:她们那儿叫"端浆子"。

去东北旅游,看到街头有提着篮子叫卖的,一纸包二三十颗,五元钱,说是卖的"菇娘"。这名儿让我眼前一亮,可爱、亲切。看看,玲珑晶莹的果实藏在灯笼似的软壳里,不就是端坐于纱幔里的姑娘么?

浆端端野生于玉米地、棉花田以及地头的堤埂边,秧棵外型似辣椒。结果时,一根根枝桠上挂满了玻璃球般大小的灯笼,内里藏着浆果。未成熟的浆果碧绿,犹如翡翠;成熟后色似琥珀,半透明,能看到一粒粒小籽儿。外壳由绿转*,浆果也就成熟了,精致、溜圆,毫无虫蛀锈斑,可爱极了。我们把浆果恋恋地噙在口中,总舍不得轻易咬嚼。那味儿甜中泛酸,酸里透甜,让人满嘴生津年届花甲,吃过的水果难以计数,感觉中最好吃的依然是端端浆。那可是农村孩子心目中的圣果,也是我这辈子最为甜美的舌尖记忆!

那会儿农业学大寨,地里的杂草锄得干干净。偶尔寻觅到一棵浆端端,成熟的挂果也就五六颗,从未尽兴大啖过一回。记得读小学六年级,老师指派我负责检查作业,有个女同学倒是掏出一大把浆端端递过来,企图蒙混过关,却为我义正词严地所拒绝。几十年过去,挺后悔,不是为得罪那位女同学,而是为没能吃上那一大把浆端端。早知道留存在记忆的浆端端是那么美好,我真应该收受那次"贿赂"的。

蜜蜂蛋??

初冬时节,常常会爆出几个艳阳天,被农民们称为"小阳春"。

街北生产队有几堵老泥墙,墙面密布了一个个筷子粗的圆洞。农村孩子们都知道,那是野蜜蜂的窝。只要逢上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蜜蜂们"嗡嗡"地飞进飞出。泥墙根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堂弟把我拉到了老泥墙前,问:"你吃没吃过蜜蜂蛋?"

蜜蜂还有蛋?我闻所未闻,摇头。

堂弟并不多说,折一根小草棍儿,捅进洞里拨弄几下。不一会儿,一只蜜蜂便探头探脑地爬出来。堂弟伸指头捏住,告诉我:"呶,就在肚子里!"

他捏住蜜蜂的头尾轻轻一拉,蜜蜂的腰腹被拽开。果然,内脏里有一个花椒粒大的蛋,晶亮的乳白色。其实也就是蜜囊。

"你尝尝!"堂弟把半截儿蜜蜂尸体递到我嘴边。

这也太残忍!我连忙避让。

同去的几个孩子却不管不顾,各自逮住蜜蜂伸舌头舔食开了,嘴皮儿咂得叭叭响,吃完一只又逮一只。我迟疑再三,终于也折小草捅出一只蜜蜂,撕开,仿效着用舌头舔了舔。哟,好甜!比家里灶上糖罐子里的红糖香。

但我也就尝了这一回,再也不想吃。倒不是受不了那点淡淡的腥味儿,而是不忍心看小蜜蜂被生生扯成两半后的颤动状。

妈妈一直夸赞我:这伢儿心善,有佛缘。她没想到,儿子长大后并不信佛。我的那位堂弟后来却成了救死扶伤的医学专家。

煨白果

新华词典对"煨"的解释有两种:一、烹调法,用微火慢慢地煮;二、把生的食物放在带火的灰里使烧熟。

天寒地冻,小时候乡间唯一的取暖工具是铜烘缸也不是家家都有,有的人家用一只破裂的瓦盆当替代物。

我家有一只祖传的铜烘缸,脸盆大,周边錾着精巧的莲花纹,底部刻有"九世同居"字样,盖子上排列有序地凿满了小圆孔。烘缸里装的是没完全烧透的草木灰。妈妈常用它来烘烤我的湿鞋袜和弟弟的尿布片。

大冬天,围着烘缸取暖自是极惬意的事。让我们兄妹兴味盎然的,是可以煨白果吃。趁大人不在家,抓一把白果扔进烘缸里,不时拿火钳拨拉拨拉。三两分钟后,白果便发出"毕剥,毕剥"的爆裂声。熟了!于是一人分上三五颗,连呵带哈地剥下壳儿扔进烘缸,肉仁则丢进嘴,烫得舌头直打滚,不知不觉就滑进了喉咙。于是重新抓上一把,再扔进烘缸整个过程,极是考验孩子们贪馋的耐心。长大后才听说,白果仁多吃了会中毒,我的亲身体验告诉我没这回事。

过年蒸糕,需点缀上几颗白果仁,妈妈这才发现秋后备下的白果瓢里已经空空如也,以为是被老鼠盗进了洞里,数数落落地骂一阵也就罢了。我们兄妹捂着嘴在一旁偷着乐。

当然,烘缸里也可以煨蚕豆,煨花生,甚至煨上一两只小山芋,却不知为什么,留给我的印象却不如煨白果深刻、有趣味。

茅针

春节之后,大地萧索。二窎街头的河滩沟岸上冒出一蓬蓬尖尖的茅草嫩芽,紫红里泛出青色,圆珠笔芯般大小。凛冽寒风里,我们伸出冻红的小指头轻轻一拎,听得"卜"地一声微微轻响,一根茅针便已捏在手里。剥开鼓鼓的外皮,内里便是一根长约寸许,白嫩如棉的茅针肉子。舔进嘴里,水嫩而甘甜,吃多少根也感觉难以过瘾。于是强忍住唾液,将一根根茅针肉子珍惜地聚拢成一团,一把捂进嘴里。嗬,鲜嫩无比,满口生津,凉凉的甜味儿顺着喉咙流淌。咽进肚里的是将至而未至的春天。

我家在小镇上,去河滩拔茅针总是男女小伙伴同行。在寒风里追逐,在河滩上打滚颇有几分孔夫子所向往的"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的意境。记忆美好,我在拙作古装通剧《范老爷判婚》里写下了这样两句唱词:"我家和秀云门对门,自小儿一齐拔茅针"。不少观众听到这句唱词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

茅针究竟有多好吃?前些年,我在石港听到这样的赞誉:"新晚米煮的饭,又香又甜又软刷,像茅针肉子!"比喻新鲜,我记在了笔记本上。

海狮螺儿

儿时常常有放映队来乡下放露天电影,场子外总有三五个卖海蛳螺儿的,装在大木桶里,二分钱一酒盅。小手自然捧不下,只能连汤带汁地倒在衣袋里。

乡间有个祖辈传下来的说法:冬天嗑瓜子,"噗噗"地吐壳儿,是很伤元气的;于是开了春得吮吸海蛳螺儿,把元气吸回丹田里。也算是一种信不信由你的平衡养生吧!

海蛳螺儿很小,半寸来长,大头只火柴头粗,用盐炒,放上葱姜、胡椒等佐料,味道和小吃摊上的炒盐螺差不多,只是肉子太小,吮进嘴里的也就眼眵大一块,吃几盅也过不了瘾。也因为如此,海蛳螺儿摊的生意才出奇的好。住我家隔壁的张大伯有一晚上竟然卖掉了三大桶。

吃海蛳螺儿手上得攒一枚小铜钱,把螺尾巴插进去,大拇指轻轻一拗,尾巴就断了,然后凑嘴边"着、着"地吮上两三口,肉子也就滑进了嘴里。很大程度上,吸引人的并非那一坨小小的螺蛳肉,而是让人欲罢不能的鲜滋味。故而,炒海蛳螺儿很讲究火候。炒不熟,吮吸费劲儿,用土话形容是"把嘴都吮尖了";炒透了,螺蛳里的汤汁存不住,只一吮就把肉子吸进了嘴里,兴味也就大减。

如今,一到晚上孩子们大多趴在桌上做作业或是守在电视机前,露天电影很少放了,不知道乡间还有没有卖海蛳螺儿的?

盐荚菜

都知道野荠菜很香。我老家周边的几个乡镇,还有一种名为"盐荚菜"的野菜,比荠菜更受农民青睐,凉拌、热炒、做汤,都很是可口滑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叫法不同,我在距老家稍远的乡间打听过,却没有人听说过这种野菜。

盐荚菜的采摘期约在清明节前后,大多生长在路边或是水渠边的硬地上。茎为紫红色,牙签般粗,一节一节延伸的针状绿叶对称排布,匍匐于地面,一棵也就巴掌大小。因为量少,也就稀罕,吃它纯粹是为尝个新鲜。小时候,我跟着几个邻家大姐拎着篮子去乡下(我们自认为是街上人)挑野菜,荠菜、马齿苋、马兰头是不往眼里放的,寻觅的对象就是盐荚菜。在沟岸渠边忙碌半天,带回来的往往也就只够炒上一碗。

小学五年级时我养过一只黑白小花兔,胆小不如老鼠。只要有人在旁,喂什么都不吃,这让我在同学们面前很没面子。逗了半天,有人拔来几棵盐荚菜,它伸鼻子嗅了嗅,便翕动三瓣红嘴唇"喳喳"地嚼开了,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令人猜想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有个同学忽然有所悟:"盐荚菜恐怕就是兔子吃的红烧肉啊!"

许多年都没见到这种野菜,遑论品尝了。记忆中的滋味是那么脆嫩、爽口,夹着点天然的淡淡的咸。常想着找机会回乡下去采摘几把,又总是以莫名其妙的理由放弃了机会。懒人有懒福,但却没口福。

烧玉米

插秧时节,对农村孩子而言意味着一场欢乐的盛宴:嫩蚕豆起田了,一炒就是小半锅;冷蒸(也有人写作"嫩饤")磨好了,家里装了满淘箩;场角的毛桃子开始泛红了,偷偷摘一颗在衣襟上擦一擦,"咔"地咬出脆响儿

吃得最多的,还是烧玉米。

那会儿公社号召"三熟制",为不影响晚稻的生长期,种下的青玉米总是等不到成熟就收割。玉米秸沤在地里作肥料。嫩玉米分给社员当口粮。傍晚烟气袅袅,家家都要飘出煮玉米的香甜味儿。

农家的土灶烧稻草,火力不旺,嫩玉米煮起来费工夫,往往是头天晚上下锅,第二天早上才能吃上。孩子们哪还等得及,得到大人默许,撕去玉米苞壳,捋去玉米须,插上烧火的铁叉齿,伸进灶膛架在火上。当然,得不时把铁叉颠个个儿,以免一边熟一边生。三五分钟后,玉米熟了,取出铁叉抛在地上,玉米已是通体焦黑。等不到温度降下来,孩子们便拿苞壳包裹着捧住,掀动嘴唇边哈气边咬一穗玉米吃完,满脸涂黑,像是京剧舞台上的大花脸。

在东北农村采风时也吃过几穗烧玉米。那儿是把玉米蘸水之后连苞壳一块儿埋进火堆的,玉米棒虽不会烧成焦黑色,**的挺诱人,但吃在嘴里却没了老家灶膛里烧出来的焦香。

如今农家已很少用土灶了,孩子们还能吃上烧玉米吗?

桑果儿

农民爱种桑树,一个重要原因是桑树弹性好,韧性足,很适宜做扁担。有民谚云:楝树沉,榆树硬,桑树扁担最趁身;挑起个担子上下颠,脚步轻来不压肩。

桑树一般都种在沟岸(河滩)上,树下往往是农家的自留地。到了挂果季节,吸引了孩子们馋馋的目光。主人怕踩踏了树下的菜田,常使些促狭,或往树上泼一料勺粪水,或在树干绑一圈柞榛枝,但绝不会往树上喷洒农药,那也太缺德了!

桑果儿最初是青绿色,咬嘴里一股子青渣气,难以下咽;继而转成大红,酸得让人直皱眉头;成熟后便成了紫黑色,晶莹欲滴,甜里带些微酸。便宜了那些喜鹊、杜鹃、芦雀儿,落在枝头便是一顿饱餐,且把不少带汁的熟果儿啄落在地上。我们从地上一颗颗捡起,去河边洗去泥尘。泡过水的桑果儿滋味大不如直接从树上摘的甘甜。

于是千方百计地上树。一回,我爬上了一棵茶碗粗的桑树,美美地吃了一回,连鼻孔里呼出的气息也满是甜味儿。很想给妹妹也摘上一把,没地方放,只能装在衬衣的小口袋里。下来时不小心蹭了树干,白衬衣的前襟染成一片血红,回家后让父亲好一顿收拾。

"文革"后期,农村发展副业生产,种植了大片养蚕的湖桑。湖桑枝头也挂果儿,下乡时随手摘几颗尝尝,却没了记忆中的诱人滋味。

雄玉米杆儿

过完暑假,那些家住乡下的同学书包里总是装着些山芋、菱角、甜芦穄之类的食物,让我们这些住在街头的孩子羡慕不已。

中秋节前的一个夜晚,月亮像一只白玉盘高高地挂在湛蓝的星空。"阴谋"也就在这个夜晚诞生了。不知是谁提议:街北丁家的自留地里,芦穄穗儿红了,我们去偷偷拔几棵!

三五个人夜袭队一般悄悄从老河坝上绕过去,并且仔细观察好万一被人发现逃跑的线路。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丁家场头,远远看见那成排栽种的甜芦穄杆在月光下昂然挺立,宽宽的叶子在轻风中蔌蔌摇摆。月色里,我们似已尝到了那清凉的甘甜蹑手蹑脚地走近田头,刚刚抓住细竹竿粗的高杆儿,还没来得及发力,场角厕所棚里突然爆出一声断喝:"瘟賊,做什呢?!"

一下子,我们撒开脚丫子就跑,一直跑到半里地外的牛棚里才停住了脚。

精心策划的夜袭行动宣告失败,大伙儿也都没了另找一家作案的勇气,只呆呆地站在牛棚里大眼瞪小眼地喘气儿。

没吃上甜芦穄,心里总有些不甘。也就在这时,我们忽然发现,牛棚一角堆着几大捆新割的用以喂牛的雄玉米杆(不长玉米穗的那种)。小元掰一根塞嘴里嚼了嚼,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吚,蛮甜的哎!"

于是,大伙儿七手八脚,各自拿一根玉米杆咬嚼起来。确实是甜的,只是,玉米杆皮难以撕开,只能咬一截嚼一截;杆里的汁水也远不如甜芦穄的丰盈,咽进肚子里的多是搅拌了甜味的唾沫。但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算是补偿了一回行动失败的失落。

初中毕业我十五岁,即去大西北服役。那儿缺水,没有甜芦穄,却栽有大片的苞谷。一次我去一所小学教学生们跳忠字舞,竟发现有学生书包里装着剁成半尺长的玉米杆。我要一根尝了尝,还真甜,没有我记忆中家乡雄玉米杆的青渣味儿。

狗屎瓜卵

生产队栽种玉米、棉花之类高杆植物的大田里,总会蔓出几棵野瓜藤,农民下地锄草也会有意无意地将锄头挪向一旁,如战争年代掩护民兵游击队一样,将其掩避在密密的植物间。

野瓜藤似乎也有灵性,生长的速度令人匪夷所思。头几天刚刚看它开花,过不了十天半个月也就瓜熟蒂落了。

拳头大小,*绿色居多。吃起来,瓜皮要比农家自留地栽的香瓜厚实,瓜肉也硬。但那种浓浓的甜味,却为农家栽种的瓜所不及。吃完瓜,手指都粘粘的,招惹得小苍蝇跟着盘旋飞舞。

放学时,我们这些十来岁的孩子常常不走大路,而是钻进地里乱窜,心存着能碰上一只狗屎瓜卵的指望,全然不顾手臂、脖颈被玉米叶划出一道道小血口。

——别处把这种瓜叫做野瓜卵儿,我们二窎却称之为"狗屎瓜卵",也许,是因为瓜种大多来自野狗的排泄物吧!

因为自生自灭长在大田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白忙,人们总是等不到瓜熟就采摘走了。一个阳光火辣辣的中午,我亲眼看见街上废品收购部的老王(人称"王部长"),从玉米地里钻出来,背在身上的布袋鼓鼓囊囊,里面装满了还没成熟的狗屎瓜卵。这种瓜当然是没法生吃的,采摘回去一般用以腌制咸瓜,也算是街上寒门穷户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招术。

曾经在邻居家吃过狗屎瓜卵腌制的咸瓜,咬嚼起来嘎嘣响,特别的脆。

蟹籽烧饼

记不起是文革前的哪一年,我家旁的二窎竖河里,随着水流漂过来密密麻麻的螃蟹籽,比芝麻粒儿略大,半透明的白色,肢螯齐全,蟹壳中间有一小小的黑点。伸手随意从河里舀一瓢水,里面至少有几十只小生灵。

爷爷奶奶辈的老人忧心忡忡,感叹:虾多荒,蟹多乱,怕是没得安定日子过了!

少不更事的我们哪管它什么乱不乱的,只觉得好玩。一个个从家里取来筛米粉的箩筛,跳进河里顺水轻轻地操去。只需两三下,箩筛里就满是爬动的蟹籽了,倒下来足有小半碗。

不多一会儿,带来河滩的小铅桶就装满了。重新倒进河里放生吧,心有所不甘;拎回去喂鸡喂猪吧,又觉得可惜。怎么办?螃蟹好吃,不知这玩意能不能吃?有人试了试,抓一把放进菜锅里,霍,居然味道鲜美!

于是,我也端小半盆蟹籽回家。妈妈烧菜的手艺在二窎街上小有名气。她没用蟹籽煨茄子做汤,而是调上一小瓢面粉,嘴里念叨着"作孽,作孽哟",然后拌上作料,倒进淋油的锅里,摊了几锅软面烧饼。

没等烧饼端上桌,我就立在灶边搛一块吃起来,有点扎嘴,也有点腥味儿,但很鲜,也香。我整整吃下去半斤面粉的一大张。

第二天,我拿箩筛还想去河边,却让妈妈阻止了。她的一句话至今让我记忆深刻:人,该吃的吃,不该吃的,还是不吃为好!

棒冰,棒冰

那种用和了色素的糖水制作的冰棍,家乡有好几种叫法:冰棒,冰糕,糖冰,棍冰二窎人叫棒冰。

小镇上没有制冷设备,卖棒冰的也不常见。唯有最炎热的暑期,街头才会传来一声声敲打木块的叫卖声:"棒冰~~棒冰"

记得那会儿棒冰是四分钱一根。虽说只四分钱,父母也很少舍得给。想吃棒冰,只能冒着火热毒辣的太阳,去后街垃圾堆、小河滩捡破烂,捡骨头,捡文蛤壳儿,送去废品收购部换得几分钱,买上一根,几个人轮流吮上一口,直到把竹棒的甜味儿也吮没了。

听说金沙的棒冰批发价只二分五厘一根,街上一些半大小伙子也就打起了挣钱的主意:钉一只小木箱,里面铺上污迹斑斑的旧棉絮,赶大早骑自行车去批发五十根棒冰回来,能挣七毛五分钱。~~前提是当天得把它全卖掉。

有两个真实的故事在二窎广为流传:

东边张家坝一老太,在街上头一次吃到棒冰,连声说:"好东西好东西,我买两根带给孙子吃吃!"她掏八分钱买了两根,小心翼翼地放在菜篮里。誰知在市场转了一圈,两根棒冰却没了踪影。老太太急得蹲在街头大哭了一场。

西街的三候去县城批发了一箱棒冰回来,还没卖出去一半,却碰上了一场大雨,棒冰没了销路。眼看着天就黑了,棒冰开始融化。三候急得毫无办法,只得蹲在剧场门前把剩余的二三十根棒冰全都自个儿吃进了肚里。第二天,他医院。

棒冰,棒冰,留给我的印象深刻而难忘!

年,我在二窎中学教书,开始业余文学创作。因小说专辑获奖,我从南京买回了一只万宝冰箱。菜市场就在学校门前,冰箱实在派不上用场,只好用来制作棒冰。

买一瓶雪碧,倒进塑料容器,搁一夜就是十二根棒冰,招惹得学校同事们的孩子三五成群往我家跑,来了就眼馋馋地直瞅冰箱。前些日子,在苏州遇上老同事的女儿小迅,如今已是公司老总的她满怀兴味地回忆:"小时候,最爱往你家跑,有棒冰吃呢!"

自制汽水

"文革"之前,在二窎人眼里,汽水可是高档饮品,也有人称之为"巴黎水"、"瓦斯水"的。

听说有个小伙子揣一毛钱上街,到商店里想买一瓶汽水喝,便问:"多、多少钱一瓶?"

乡下人上街都感觉低人一头,口吃有情可原。

营业员回答:"不带瓶走,一毛三。"小伙子吃一惊,忙说:"吃、吃"

没等他把话说完,营业员一下就把瓶盖打开了。这时,小伙子才吐出了后半句话:"吃不起!"说完就匆匆逃离了,气得营业员在柜台内直顿脚。

因为有座二窎中学,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小镇上流行过一段自制汽水热。据说是中学老师最早试制出来的。

那会儿我在南通县中学读初中,也就十二三岁。放暑假回家,小伙伴们觉得我是县中生,肯定无所不能,便撺掇我也试着自制几瓶汽水。我大包大揽:"行,这没什么难的!"

——其实,我已打听到了制作汽水的土方子。

先花一毛钱买来一小包糖精,医院工作的同学弄来一小瓶苏打药片,我便开始动手:从深井里打来一桶井水,搅拌点糖精,医院要来的盐水瓶,再放三粒苏打片进去,连忙用橡皮塞盖住瓶口,倒置在水桶里。苏打片在水里融化,冒出一串串气泡,还真有点汽水开瓶时的感觉。

一刻钟后,大功告成。我宣布:可以喝了!

小伙伴们争先恐后地扒开瓶盖,你一口我一口地大喝起来。

也就是搅拌了糖精的甜水,毫无"气"的感觉。"里面没放瓦斯,就这味道!"我自作聪明地解释。

一个下午,小伙伴们都把小肚子灌得溜圆,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一件并无太多意味的儿戏经历,似乎在我生命轨迹留下了无形的印痕。至今我外出途中购买饮料,首选的总是苏打水~~商标上印着佟大为头像的那种。

麻虾儿酱

小时候,我家旁的竖河边常停靠外来的船,有补锅化铜的,有敲锣卖糖的,有卖河藕海货的,也有做金銀首饰的。或许这些船大多来自苏北水乡,二窎人带有几分轻蔑地称之为"下河船",恐吓小孩常说的话是:"看我把你送到下河船上去!"

有一种芦棚船,倒真是下河人的,以捕捞麻虾儿为业。他们使用的是一种如同水纱布的密眼网,伸两根竹竿成"八"字型张开,沿着水边的苇草向前推行。走十来步便起网,将网里的水草螺丝垃圾连同麻虾儿一并倒进木盆里,然后接着捞第二网一早上下来,大木盆便满满的了。

捞麻虾儿似乎并不费事,接下来的拣麻虾儿就颇费工夫了。船上的男人女人岔腿在木盆前坐下,拿一双长长的筷子,把混合在麻虾里的各种杂物一一挑拣出来,顺手就磕在船帮边。令人深感恶心的是,麻虾里什么脏东西都有,甚至人畜粪便。船民们见慣不惊,顺手就甩在一边。至于买家,只能眼不见为净,没人计较麻虾儿里曾经混有什么。

我常端一只碗去船头,花五分钱就能买一碗麻虾儿回来。妈妈很少用麻虾炒菜、做汤,总要重新挑拣一番,用水漂净,然后去场头酱缸里挖一大勺甜面酱,再搅拌上酒糟、辣椒、生姜等,放锅里炖熟,也就成了我们家早晚餐常吃的小菜~~麻虾儿酱。

至今回想,那是我童年和少年时代吃得最多的家常菜,浓浓的鲜香一直駐扎在大脑沟回。

从部队服役回来,家旁的竖河里已没了麻虾儿的踪影,"下河船"也不知去向。"麻虾儿酱"成了渐渐远去的记忆。

近几年,大自然生态似已有所好转。金沙为民路西的小吃街,好几家酒馆的食材橱窗里摆上了紫褐色的麻虾儿。于是,常约上三五好友去那儿小酌几杯。菜谱里没有麻虾儿酱,我必点的一道菜是:麻虾儿炒鸡蛋。

露水茄儿

霜降之后,农家地里的茄棵儿焉了,叶子变得枯*,挂在枝头上的不多几只茄子也就格外显眼:歪歪扭扭皺皮巴脑的,且开裂了结了疤的坼。

相貌虽然不雅,全没了夏季那光鲜水灵的亮色,但农家孩子都知道:这挂在枝头的最后一批茄子,咬嘴里凉凉的,嚼起来甜甜的,比街市上卖的瓜果都好吃!

也不知遗传基因出了什么毛病,我基本不吃茄子。小时候是不爱吃,成人后是不能吃~~吃了就吐酸水作呕。但露水茄子例外。放学回家的路上,总要故意绕过校后几家农户的自留地,趁人不注意就摘下一只刀把大的茄儿,大口大口地咬嚼。

——其实,完全用不着偷偷摸摸的,秋后无论你去誰家地里摘几只露水茄儿,根本就不会有人跟你计较,说不定还会大加鼓励:"喜欢吃这?多摘两个!"

因为记忆甘甜,露水茄儿对我有一种特殊的诱惑。前年秋天去二甲,看到大棚里茄地正在耕翻,于是走过去摘了一只土豆大的茄儿,擦了擦就咬了一口。没想,却一嘴的青涩味儿。胃液翻涌,实在难以下咽,只得连忙吐了,走到自来水龙头前连漱了几口水。

吃茄儿作呕的原因至今我不甚了了,但我却知道了一个道理:秋后大棚里的茄子和农家地里的茄儿不一回事。

前者,是人工培育的产物;后者,是大自然的生成。经历过寒霜的果实才更甘甜!

天水柿子

十一岁那年的秋季台风大得吓人,我们家损失惨重:屋后那棵大方柿的树枝被刮断了好几根。

四五十个青皮柿子被摘了回来,我们兄妹好是心疼。家里栽的这棵柿树,是父亲从骑岸张家沙剪来枝条嫁接的,每个柿子成熟后都有拳头大,红灯笼似地挂在枝头,皮薄,馕甜,且没有柿核,揭开柿蒂就能把柿肉全吸进嘴里。

该死的台风,把我们秋后吃柿子的盼头全刮跑了!

母亲却似乎并不在意,把那一堆方方的青柿子洗净,端过来一只小瓦缸,装满天水(屋檐头接下的雨水),把柿子放进去,然后盖上一块稻草编织的拜垫,放在阴凉的角落里。

记不得是隔了五天还是七天,妈妈把瓦缸里的青柿子取出来,拿一把小刀削去皮,递给我们兄妹一人一只。

这能吃吗?我不由得疑疑惑惑。自小没少听大人们告诫过:青柿子不能吃,吃了嘴就张不开了;可这柿子,分明就是青的呀!

妈妈并不多解释,只催促说:"你们尝尝,尝尝呀!"

先小心地咬一口,并不觉得涩嘴;再咬一口,脆脆的,甜甜的,有点像梨,但比梨硬;也有点像是冬天焐在草垛里的山芋,却比山芋要甜。甭说,还真是好吃!

吃完一只,我还想吃第二只,妈妈却说:"一次吃一只够了,明天,明天再给你们吃!"

已想不起我第二天吃没吃。半个世纪过去,这种"天水柿子"我再没吃过第二回,也没听别人说起过雨水浸泡过的青柿子能当水果吃。有心尝试者不妨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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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专业编剧,南京晓庄学院客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重点创作工程签约作家。出版有《江海祭》(长篇小说)、《话说陈独秀》(人物传记)、《闯荡南非洲》(长篇报告文学)、《心灵叩访》(随笔)等文、史、哲著作十余部以及《瓦匠女人》等大小剧本二十多部,计余万字。曾多次获曹禺戏剧奖、编剧奖和省、市"五个一"工程奖。其作品以思想深度和历史高度见长,中国作协和江苏省作协多次召开黎化作品研讨会,《文艺报》发表专版评论,称之为思想型作家。

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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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短散文佳篇选萃》

隆重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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